袁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他毕竟不是沈政宁,于是接受了这个看上去非常正常的理由。
两人回到走廊上,庄明玘依旧站着,袁航劝不动他,只能自己坐下,没话找话似地说:“我还是不太明白,政宁是怎么确定的那个人就是杀害叶桐生的凶手。”他抬眼瞄向庄明玘:“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那时太乱了,他没办法详细解释,而且他的思路一般人很难跟得上。”庄明玘冷淡地答道,“至于我,我甚至不认识那个人,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捅我,这种事袁警官还是直接去问犯罪分子比较快。”
“虽然咱俩只见过一回,不过聊天时政宁经常提到你,我一直觉得他对你有种过剩的保护欲。”袁航就像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一样,直眉楞眼地说,“我觉得他不会犯感情用事的错误,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断。”
“既然他认为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那么按照我们普通人的思路,就要先从受害者身上寻找共性——”
“庄先生,方便请教一下吗,你和叶桐生的交集、联系,或者共同点是什么?”
不知道是白炽灯的光效还是他真的踩爆了人家的雷点,庄明玘神容苍白阴郁,那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带着森然冷意,袁航怀疑如果不是看在沈政宁的面子上,庄明玘可能连这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只会彻头彻尾地无视他,把所有试探都当做拖拉机开过的噪音。
袁航很清楚某些时候自己的工作就是要扮演戳人痛处、揭开伤疤的恶人,为此他必须保持近乎无情的单刀直入以及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哪怕对方是全然无辜的受害人。
他面上八风不动地回视庄明玘,但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很想抓着他的大衣下摆哭诉“哥哥,我这么逼问你,你男朋友知道了不会骂我吧”。
“2010年兴城市四山区某个医疗机构火灾案件,你能调得动案卷的话,可以去查一下试试看。”
庄明玘转开目光,盯着对面墙上的防火箱,态度冷漠得像在大〇发杀了十年鱼,但袁航能感觉到这种隐约的抵触并非针对他,而是出于内在的自我克制:“我相信警方的侦查手段不至于抓不到一个当街行凶的罪犯,等凶手落网再来问我不迟——如果他的仇恨确实是针对我和叶桐生的话。”
袁航迅速摸出手机打开便签,记下了几个关键字:“你有怀疑对象吗?”
庄明玘摇了摇头。
袁航:“是‘没有’还是‘太多了数不过来’?”
庄明玘:?
袁航抬了下手示意投降:“开玩笑。我回去就查,感谢你的配合。”
庄明玘一看就是那种特别难撬开的河蚌,袁航怀疑如果被捅的他自己,他估计都不肯轻易吐口,只因为现在躺在里面的是沈政宁,他才愿意在底线上让步:“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将凶手逮捕归案,不能让沈政宁白挨那一刀……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
大衣口袋里传出“嗡嗡——”的震动音,庄明玘掏出手机看清屏幕,表情肉眼可见地一僵,立马跟被咬了一口似地甩手扔给袁航。袁航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干嘛啊,你妈的电话有什么可怕的?”
那几个字简直是庄明玘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政宁的。”
袁航:“啊?……啊?!”
“你你你你!”袁警官仿佛捧着一颗倒计时只剩10秒的炸/弹,手和声音一样哆嗦,“你俩到哪一步了,过了明路没有?!”
庄明玘:“啊?”
袁航在恋爱一道上简直是宗师级别的,一看他那茫然眼神立马秒懂,心说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了,赶紧给庄明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了备注“妈妈”的电话——
“政宁啊,下班了吗?”
“喂?您是沈政宁的妈妈是吧?伯母是这样,我是沈政宁的朋友,我们一起吃饭他手机落我这儿了,我怕您打不通电话着急,就先接起来了,明天我把手机还给他您再给他打吧。”
电话那头的女声明显一怔:“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伯母,我叫袁航,我跟政宁是高中同学。”
“哦,你就是袁航啊!”对方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知道你、”
结果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响亮的全院广播“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骨外科、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重复一遍——”
袁航:“……”
“这是什么声音,你在医院吗?”沈政宁妈妈嗓音陡然拔高,“是不是政宁出什么事了?你别瞒着我,说实话!”
“伯母!伯母您先别着急,沈政宁他、”袁航打了个磕巴,与庄明玘对换眼神后迅速圆谎,“他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个小手术,我就过来陪床了。真的,您别担心,我们一定照顾好他。等他出来我让他给您回电话行不?”
“不用,”沈政宁他妈干脆地说,“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袁航:“……啊?您不是在德城吗?”
“单位派几个人到盛安参加培训学习,我下午就到了,你告诉我地址,你们在哪家医院?”
袁航眼里的高光逐渐黯淡消失,硬着头皮报上了医院名字,结果沈政宁妈妈在电话里“咦”了一声:“盛大附属医院国际部?阑尾炎手术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咳咳!”袁航惊恐地呛了一下,“是那个……普通门诊人太多了!”
“行吧,”他妈妈半信半疑地说,“我打上车了,半小时之后到。”
袁航举着挂断的电话,像机器人一样一卡一卡地扭头,惊恐地望向庄明玘:“兄弟,你说福尔摩斯的妈会不会也是福尔摩斯啊?”
“袁警官,福尔摩斯是姓氏,准确地说福尔摩斯一家都是福尔摩斯。”庄明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而且这也不需要什么推理,待会政宁出来,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这根本不是阑尾炎手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挥洒狗血)(插播小品)(挥洒~挥洒~)
第40章 苏醒
“是见义勇为!”
袁航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地为沈政宁定调:“这是高尚的见义勇为!”
如果忽略他堪堪挨在椅子边上的屁股、摇摇欲坠随时准备滑跪的膝盖、只看上半身的话,此情此景就是标准的警察叔叔给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及家属)颁奖现场——可以拍下来发到网上当新闻头图那种。
沈政宁的妈妈齐越女士,正在用庄明玘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脸上的泪水,捂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还有颤抖的哽咽:“我千防万防,就怕他出点什么事,到底还是没防住,他们老沈家到底是命犯了什么魔星……”
庄明玘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一直半蹲在旁边当一个沉默的纸巾盒,此刻默默抽了张纸递到她手里,低声说:“对不起。”
在这种满怀痛惜与后怕的时刻,齐越还是保持了难得的通情达理,没有迁怒于人:“别这么说,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也是受害者。”她吸了吸鼻子:“我了解政宁,他的性格从小到大就没变过,他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是个特别有侠义气的孩子……他不是‘你对我好我为你两肋插刀’那种仗义,是哪怕你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你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他就会伸手帮你一把。”
没、什么、关系……
一箭正中胸口,庄明玘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袁航赶紧接茬:“伯母,我知道,我最清楚,当年要不是政宁拉我那一把,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当街溜子呢。”
齐越和沈政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母子,有一副一模一样窄长平直的高鼻梁和高颧骨,这种相貌偏严肃冷淡,齐越因为阅历沉淀的缘故,气场还要更强势一点。她转头细细地打量袁航:“我知道那件事,你现在是警察了,对吧?”
“是,我在刑侦大队。”袁航有种学渣被班主任盯住的心虚,后颈皮阵阵发紧,故意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当初我干啥啥不行,拼死拼活才考上警校,结果当了警察后还是被沈政宁吊打,这上哪儿说理去。”
齐越很勉强地一笑:“你太谦虚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外行人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不过政宁确实是喜欢做这种破案工作,曾经认真想过要从警来着……”
袁航自然而然地接话:“虽说现在装备保护比以前强多了,但我们这行跟一般行业相比还是挺危险的,家里肯定有顾虑,都能理解。”
齐越点了点头:“是的,政宁的爸爸是警察,因公殉职,他父母受的打击特别大,把政宁当成唯一的寄托,实在是不敢再让他冒险了。”
“当初高考志愿他想报公安大学,我们为了这个大吵了一架……”
她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旧事仍有余痛,想起来都会触动心肠。但她真的很久没和人聊起过年少时的沈政宁了,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庄明玘和袁航围在她身边,专心地听着,那种很认真的表情莫名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他爸爸去世的时候政宁才十岁,老两口一直求我别带走政宁。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人给我介绍再婚对象,我试着接触了一下,发现没孩子的想让我再要一个,有孩子的想让我做轻松点的工作,专心管照家里,说是搭伙过日子,其实还是找保姆,我一气之下就想着干脆不找了,我一个人也能把政宁带大。”
“我想得挺美,以为自己能家庭事业两手抓,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手术室前的红灯仿佛两团火,灼痛了她的视线,一眨眼就有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最后反而是政宁被家庭环境逼着长大,不得不早熟懂事,帮我分担了这个担子。”
“可就算他那么省心,我压力还是很大。他马上要高考那年,我忽然有了一个开启新生活的机会,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熬到他成年,考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对得起他的爸爸,对得起他们沈家,仁至义尽,所有人都挑不出我的毛病了。”
人有时候太执着一件事就会走极端,她越是想证明“我可以做到”,越是偏执地要求一切都要按照自己想象中那个最好结果发展。
因此那天饭桌上沈政宁有意无意地提起想要报警校,她的反应激烈得反常,整个人当场崩溃,失态地摔了筷子质问他:“你爸走了这些年,我一个人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不活了?所有人都希望你稳稳当当的,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拧着来?”
沈政宁想到了她会反对,但大概没想到她的情绪会一点就炸,还试着跟她解释,说他想选喜欢的专业,也会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全,但齐越满心都是计划被打乱的烦躁,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说辞:“你就是仗着有点小聪明,看几本破书、同学吹捧你两句就真当自己是福尔摩斯了,你根本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你爸怎么耽误的我你看不见吗?你还要接着让我不省心一辈子吗?!”
“妈。”
少年沈政宁坐在碗筷乱飞的饭桌旁边,和齐越形成了两个极端,神情冷静得堪称冷漠,他轻声问:“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高考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结束,我离开家,而你也不用再被拖油瓶拖累,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你既然只想赶紧把我这份答卷交掉,就不用管上面写了什么答案吧。”
这快准狠的一针扎爆了齐越胸口那枚怒气填充的气球,她像没反应过来似地问:“你说什么?”
沈政宁抬起眼睛与她对视,不冷不热地说:“那个叔叔,开奥迪的,车牌号青E20DC3,你要和他结婚吗?”
“……”齐越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突然间变得没着没落,“你怎么知道……?”
“你看不上的、不值一提的小聪明,其实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注意到了,毕竟你们掩饰得也不是很用心。”沈政宁非常清楚什么话既能刺痛她也能扎穿自己,“不要那么意外,我现在知道没什么不好……总比未来某一天毫无准备地接到你的通知要强,对吧,妈妈。”
全完了。
她的忍耐,她的期许,她幻想中的苦尽甘来,都在这三言两语间被戳得砖瓦飘零、灰飞烟灭。
“你觉得我是因为要二婚才拦着你、不让你上警校是吗?”齐越只觉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一边暴怒地冲他吼,心里却全是冰凉的悲哀:“好啊,你去吧,我不拦着你当福尔摩斯,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以后不用叫我妈了,我也不会再管你的死活,我就当这十几年喂了狗,滚!”
“他最后还是妥协了,把那当成是对我、对全家人的一种报答。”齐越轻轻地叹气,怅然地说“亲戚朋友们逢人就夸孩子有出息,他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但我不敢问他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
“这些年他爷爷奶奶都走了,我有了新家庭,他一个人在盛安,跟我的联系不太频繁,报喜不报忧,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手术室门顶的灯终于熄灭了。
护士将移动病床推出手术室,沈政宁因为全麻还没醒过来,没有插管也没带氧气面罩,手背有留置针,除了脸色嘴唇过分苍白外,跟正常时候几乎没有差别。医生解下口罩走出来,让护士把取出来的刀装进物证袋交给袁航:“……没有伤到主要脏器和血管,刀是斜着刺进去的,刀口比较长但相对较浅,可能是患者被刺的时候有侧身躲的动作,加上冬天衣服厚,刀刺进去三分之一多点,失血也不多,患者年轻体质好,问题不大,好好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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