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泽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潜台词,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你说上周一放学后,袁航把你堵在星海小区楼下的小巷子里,抢走了你的补课费。你的补习班是在周末上课吧?既然是家长给钱让你自己交补课费,那这笔钱早该在周末就交上去了,为什么周一你的身上还带着它呢?”
在一段过长的沉默后,赵景泽气短地嗫嚅:“我忘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赵景泽脸上炸响,男家长的怒吼声响彻办公室:“编,你接着给我编!你每天磨磨蹭蹭不回家,说是在学校跟同学打篮球,结果拿着补课费去网吧!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挣钱供你念书,你他妈就学会怎么撒谎骗人了?!”
“赵先生!”
教导主任赶紧抢上前拉住男家长:“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要不然您先把孩子领回去,问清楚起因经过,是吧?去网吧这个事到底属不属实,如果是真的,那平白无故诬陷人家袁航同学抢钱,对人家造成了多大伤害……”
男家长一脚踹在赵景泽小腿上:“滚去班里把你书包拿过来,带着那张卡!我今天非得弄明白你把钱花哪儿了!”他朝袁航飞快地点了下头,含糊地说,“今天不好意思了,等我收拾完他,让他给你道歉。”
受了天大委屈的当事人反倒成了存在感最低的透明人,袁航依旧一言不发,低头靠着办公桌。李云青看着他突兀支棱的肩胛骨,心里有些歉疚,又忍不住带点埋怨:“你说你,被冤枉了怎么不说话?”
正要走出办公室的赵景泽倏然回头,张开了嘴,然而沈政宁反应极快地抢在他面前开口:“是猫还是狗?”
李云青:“啊?”
沈政宁伸手从袁航校服外套袖子上拈起一根大约三厘米长的白毛,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你是在学校外偷偷喂流浪猫狗吗?”
袁航终于抬起通红的眼睛,沙哑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每天早饭不是没有蛋黄的蛋白,就是没有馅的包子皮,这种事很容易注意到的。”沈政宁一口气吹飞那根毛毛,随口说,“你要是真的抢了谁的钱,不至于连个包子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吧。”
沈政宁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十分了得,成功地模糊重点、转移话题,三言两语洗白了乌漆嘛黑的袁航,李云青和教导主任的眼里顿时泛起慈祥的水光。
此时赵景泽已经被他爸带出去老远,沈政宁仿佛武侠小说里从天而降的绝世高人,从容地事了拂衣去:“老师,我先回班了。”
“牛X啊,”丁晟手扶方向盘,喃喃感叹,“我也想这么有种地活一次……”
袁航笑而不语,丁晟犹自感慨:“学习又好,长得又帅,还这么有正义感,你们学校得多少人喜欢他?我高中要是有他一半牛X,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哎,嫂子跟你是不是也是高中同学?”
袁航摸着下巴没剃干净的胡茬,嘿嘿地笑起来:“对啊,我老婆高中学习成绩可好了,年纪排名比沈政宁还高呢。”
丁晟听出他话里有话,狐疑地一眯眼:“什么情况?”
夕阳在天际热烈地燃烧,这格外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落幕之际。袁航站在校外路边的梧桐树下,看着沈政宁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走过,终于忍不住出声:“沈政宁。”
“什么事?”
“你今天为什么会去老师办公室?”
“为了送作业。”
“为什么要帮我?”
“轮到你审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赵景泽在威胁我?”
沈政宁不用那种手术刀一样锐利的眼神看人的时候,面相其实相当清俊温柔,是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帅哥。他没什么所谓地勾勾手,示意袁航跟上,很无聊地说:“他撒的谎不怎么高明,如果不是你干的,当场对质就能拆穿,但你会被那种话唬住,最大的可能是被他捏住了某种把柄。况且你们喊得跟唱山歌一样,实在很难装听不到。关键词是‘周一放学后’、‘星海小区’,跟女朋友约会被撞见了吧?”
袁航面颊发烫,感觉自己好像个复读机:“你怎么知道是……”
“知道你女朋友是三班的岳如雪?”沈政宁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了他一眼:“只是你自己觉得瞒得很好而已。”他指指袁航的衣袖:“多的我都不想说,你是寸头,手腕上还戴着女生的发绳,真不想被别人发现,最好收起来。”
“她家里管的特别严,”袁航像被霜打的小白菜,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垂头丧气地低声倾诉,“如果被学校发现,肯定会大闹一场,所以赵景泽暗示我他不会说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要不然我认了算了……”
沈政宁语气难得严肃:“谈恋爱的事我不评价,但你这种忍气吞声的行为我完全不赞同。被威胁就应该及时报警,谁知道忍过这次还有没有下次?如果你有一把好用的伞,你会只用一次就收起来吗?”
袁航刺刺的板寸仿佛都耷拉了下去,但面对着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保持了良好的认错态度:“我知道,我就是……”
他就是孑然一身、笨嘴拙舌,被人拿捏住软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把所有要害都亮出来任人踢打,为了保护最珍惜的东西甚至毫不反抗。
“不过这种咬着牙也要保护住什么的决心,虽然很笨,完全不值得提倡、也不值得效仿,但我还是很敬佩。”
袁航倏然抬头,沈政宁完全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的精神世界砸出了多大的水花,旁若无人地越过他,径直向前方走去。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这就是我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所以有相关情节,但不提倡未成年早恋哈。
第7章 聚会
深绿河面上闪烁着细碎的金鳞,两岸树木不复盛夏时的青葱蓊郁,被涂抹成浓淡深浅不一的斑斓秋色,一眼望去,犹如置身巨幅油画之中。
沈政宁踩着软绵绵的落叶,穿过丛生的树木和杂草,驻足在那节非常破坏美感的排水管前。
岸边空旷无人,只有一块新漆的“禁止垂钓”的牌子立在水边醒目处,不过最近发生了那种事,短时间大概也不会有人那么想不开,非要来这种僻静地方钓鱼。
他无言地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风景寂静而优美,他的心情却奇异地复杂。他和叶桐生的交情称不上深厚,对沈政宁而言,死亡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的离别,按理说他不应该产生这种“无法释怀”的滞涩感觉才对。
上次询问之后,袁航没有主动联系他,也没有再传唤公司其他人,几天前传来警方结案的消息,叶桐生的死亡定性为自杀,家属领回了遗体,告别仪式定在下周三,十月十日。
沈政宁直觉的反常不可能硬得过警方掌握的证据,况且从事发到结案,用时不超过十五天,其中还包括七天的假期,这个结果的背后是很多人放弃了本该有的闲暇时光,替亡故者扫清了身后的尘与灰。
说到底,他对叶桐生也称不上有多了解,毕竟在这个流动变化成为常态的时代,一个人能对普通同事展现多少真实呢?
放下吧,他在心里轻巧地自嘲,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吧?
耳边忽然传来闷闷的踏地声,伴着落叶破碎的细密脆响,紧接着一大团雪白的毛茸茸猛地从树林里蹿了出来,沈政宁猝然回眸,恰好与它深黑明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一瞬间万籁俱寂,仿佛有天使从头顶掠过,洒下无数飞花与彩带,继而“you’re my destiny”的BGM轰然响起,周遭背景黯淡模糊下去,万千灯光汇聚成一束明亮的追光,忠诚地映照出它矫健奔跑的身姿。
是、是萨摩耶啊……
在意识到之前身体已不听使唤地蹲下了,沈政宁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眼神里透露出渴望的神情,对面的白色大型犬就歪了下头,带着普度众生的闪耀微笑,高高兴兴地一溜烟小跑过来,嗅了嗅他的手,随后热情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了他手掌底下。
沈政宁:呜呜,是天使啊。
他的手指陷进柔软丰厚的雪白被毛里,在泡泡般轻盈的幸福梦幻里,晕晕乎乎地摸了三分钟的狗,感觉灵魂都熨帖地舒展开来,可以原谅世上一切苦痛,才终于分出一点心神注意到旁边的黑色皮鞋。
顺着裁剪修身的黑色长裤扫上去,紧接着是自然垂坠的黑色风衣衣摆、黑色袖口和口袋之间一小截苍白的手腕、黑色领带、以及扣到最顶端,没有一丝褶皱的雪白衬衣。
男人原本不动声色地垂眸注视着他,沈政宁一抬头,他又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我是误入了某个电视剧拍摄场地吗?
这是沈政宁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人身形比一般男性薄得多,但比例逆天,而且该宽的宽、该窄的窄,是个完美的人形衣架子。半长微鬈的发型打理起来恐怕相当麻烦,普通人很难驾驭,一缕碎发却自然地被风吹落眼前,掠过冷白侧脸,搭在高挺陡直的鼻梁上,点缀出恰到好处的忧郁,再配上这套全黑造型,完全可以直接拉去走红毯。
都说时尚的完成度看脸,而他的脸甚至击败了沈政宁见过的99%的人类。
萨摩耶“哈哧哈哧”地求抚摸,沈政宁却不好意思再装没看见,讪讪地收回手站起身,对狗狗主人语气僵硬不失尴尬地称赞:“很可爱。”
黑衣男人没答话,只是回以微不可查的点头,没入口袋里的手拽了下牵引绳,雪白的萨摩耶立刻抛弃沈政宁,跑回他腿边快乐地绕起了圈子。
没有人跳出来喊“卡”,周围也没有一群扛着摄像机的壮硕男人,看来对方只是普通路过遛狗的市民,不过养萨摩耶的人一般会穿一整身黑吗?
沈政宁正在心里暗自琢磨,顺手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结果刚掏出来,手机忽然“嗡”地震动起来,他条件反射地一抖,手机当场弹射出半米多高,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电子跳跳糖:“袁航?”
“老同学,在盛安吗?”袁航在电话那头笑道,“今天晚上有空不,请你吃个饭。”
沈政宁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萨摩耶,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在他身后,秋风把一声极低的、幻觉般的轻笑吹向了波光浩渺的河面。
沈政宁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他在笑什么,离开的背影无端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哪好意思在袁警官面前说自己忙,也太不懂事了。”沈政宁也不问袁航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是怎么回事,爽快答应,“晚上没事,时间地点你定,我请客。”
袁航咂了下嘴,仿佛被他的调侃酸倒了牙,可语气里的笑意反而更明显:“我们有规定,不让接受宴请,你别整那些没有用的,地方我发给你,你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晚六点,天还没彻底黑下去,大排档已经热闹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炭火的白烟和呛人热辣的香气,服务员端着烤串和小龙虾堆成的小山穿梭在桌台间。沈政宁撩开塑料帘子,迅速锁定了对他招手的袁航。他侧身穿过走道,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来的这么早?你就住在附近吗?”
“今天好不容易轮班休息,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袁航把菜单推给他,“开车来的?能喝酒吗?”
沈政宁低头挑菜:“没开车,喝啤酒吧,别太多,明天还得上班。”
袁航抬手,服务员走过来核对点单,熟络地跟他打招呼:“袁哥今天带朋友来啊,啤酒要冰镇还是常温的?”
袁航询问地一抬眼,沈政宁说:“冰镇的。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离单位近,而且他们家前面是区政府,后面是食药监局,”袁航朝他露出一个“懂的都懂”的笑容,“吃着放心。”
店里没有外面的露天座位凉爽,稍微有点闷,沈政宁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袁航微不可查地一顿,沈政宁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怎么了?”
两人的打扮都很符合大排档的dress code,宽松的外套和运动裤,内搭是洗得半旧、溅上油点子也不心疼的半袖——如果问题不是出在穿搭上,那就是衣服本身让袁航想起了什么。
“你还是老样子啊。”袁航提壶给他倒上热茶,半是揶揄半是感叹,“这么敏锐,脑子又活泛,当初怎么不干警察?”
“家里不让。”沈政宁喝了口茶,坦然答道,“我以前好像没跟你说过,我爸就是警察,因公殉职了,所以家里人希望我学个技术性的专业,找份比较安全的工作。”
袁航理解地点头:“都是独生子女,虽说现在比以前安全多了,跟其他职业相比还是危险。互联网挺好,就业容易,挣得也多。”
“也就一般水平吧,毕竟不是大厂。”沈政宁说,“倒是你,为什么选了当警察?”
袁航揶揄地瞥他:“这话问的,真不知道,还是存心等我吹捧你呢?你说我当警察是受了谁的影响?”
沈政宁:“……”
他差点当场变成喷壶,震惊中带着犹疑,那神情简直像嫌疑人在招供:“不是吧……我以为那件事过去就算翻篇了?而且那次也没惊动警察啊。”
袁航用一种缥缈的语气悠悠追忆:“那时候我家里穷得抠墙皮,学习也不好,连道数学题都算不明白,被人冤枉就傻站着等死,结果你跟救世主一样闪亮登场,三言两语把事给平了,连老师和教导主任都心服口服,还说了那种,噗、跟电视剧一样的台词,哎怎么偷袭!”
袁航迅速偏头躲过一枚破空而来的花生壳,一本正经地说:“后来我跟小雪感叹,人怎么能装、咳、牛x成这样,小雪说如果不是你保护了我们,可能我俩就完了,她希望我把你这种精神传承下去,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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