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笑道:“好嘞,给嫂子带夜宵是吧?一共两百六十三,您给两百六就行。”
袁航付完钱,转头看见沈政宁露出微笑,随口说:“小雪今天去学校开组会,这顿不算,改天她有空了你来家里,让我们俩正经请一顿饭。”
“唉你真是……”沈政宁的微笑差点变成苦笑,“再这么下去你们家孩子是不是要认我当干爹、顺便给我养老啊?”
袁航“噗嗤”一笑:“你是他爸妈的爱情保安,他认你当干爹很合理啊。话说回来你呢,有对象了吗?”
沈政宁无所谓地摇头:“没有。”
袁航上下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这相貌品格,不应该啊?不想找,还是有困难?有困难记得找警察叔叔。”
沈政宁露出了熟悉的被他无语到的表情:“你是公安局的还是民政局的?”
袁航震声:“有什么关系,都是为人民服务!来,说说你的烦恼!”
热腾腾的烤串用塑料袋打包好,送到袁航手中,沈政宁披上外套,跟他一起走出店门。清凉的夜风里有落叶的气味,夜空深邃澄净,银河显得格外清晰,让人心里也跟着宁静下来。
他望着远近的霓虹灯火,自言自语:“可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袁航:“什么准备?”
沈政宁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像你一样的勇气?”
袁航不愧是饱经考验的警察同志,脸色几变,最终定格为如临大敌的凝重:“我当初是早恋,被发现了要叫家长棒打鸳鸯,你你你你该不会是——”
袁航:“爱上了有夫之妇?”
沈政宁:“gay。”
袁航:?
沈政宁:?
袁航张了张嘴,沈政宁抢在他前面说:“不要刻板印象,不要对号入座,不要发散联想,什么都不要,谢谢。”
“……”
“你跟我玩成语接龙呢?”半晌后袁航合上了差点掉在地上的下巴,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爱情像机器里的沙子,会影响你的理智思考之类的。”
“我还没自负到那个程度,又不是福尔摩斯。”沈政宁笑了笑,“取向这种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去谈又是另一回事,不想自欺欺人,而且同性恋这个标签说不上好,所以还是单着吧。”
袁航撇嘴:“多大点事,大大方方谈恋爱怎么了,又没有插足别人家庭。”
“……”
沈政宁:“不知道该说你接受底线低还是道德水平高,我看起来很像会插足别人家庭的人吗?!”
袁航往旁边躲了两步,防止他暴起揍人,心虚地摸鼻尖:“不是经常有那种剧情吗,女主角的婚姻不幸福,男二号发现她过得不好、老公出轨,温柔安慰趁虚而入什么的……”
沈政宁磨着后槽牙:“回去把你手机上的视频软件删了,闲着没事多看点人民日报吧。”
袁航“嘿嘿”地傻笑起来。他的短寸头还是像刺猬一样支棱着,却比记忆里那个黑瘦少年更有青春气,手里拎着带给老婆的夜宵,就像很多年前沈政宁路过早点摊,偶然看见他两口啃完没有馅的包子皮,把一杯热豆浆小心地裹进校服里,顶着寒风一路跑进学校。
两人在路口分别,最终袁航没多说什么,只是手劲很重拍了拍他的肩。
沈政宁独自走在小区落满梧桐叶的石砖小路上,也许是太久没喝酒了,今晚他有点上头,以至于轻易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希望袁航别误会。
他久违地感觉到了那种抓住疑点后思维飞速运转、推测分析得出结论的快//感,而袁航和岳如雪婚姻幸福的事实又使这成就感更上一层楼,甚至令他产生了某种短暂的错觉——他真的用所谓“推理”手段帮助了别人,而不是卖弄小聪明、自以为看穿一切的蹩脚的“福尔摩斯”。
次日清晨,沈政宁顶着宿醉后隐隐的头痛爬起来洗漱,昨晚洗完澡后头发吹了个半干就睡了,现在脑后有几缕毛不服帖地支棱着,他拿过发胶晃了晃,呲——
化工香精味在狭窄空间弥漫开来,沈政宁立刻扶着洗手盆干呕一声。
他倔强地忍着恶心把头发摆弄服帖,逃也似地离开了家门,走进十月清新的晨风里。
满地都是梧桐落叶,几乎没过了脚腕,各种小狗在落叶从里跑来跑去,那场面相当可爱,可惜没有他喜欢的那一只——
左前方拐角处转过来一团雪白,脑袋上顶着一片形状完整的五角叶子,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朝这个方向晃悠过来。
精神萎靡的沈政宁蓦然定在风中。
他没有养狗经验,不能一眼就认出特定的某只萨摩耶,但狗狗的主人刚好长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半长微卷的黑发柔顺地散开,露出低垂的眼和冷白的脸,修长脖颈与平直肩膀形成了近似垂直的优美角度。
对方这次倒是没有穿得像黑//道大佬,白内搭外罩灰色外套,但也不怎么贤惠居家,还是一副贵得高攀不起的样子。不过沈政宁只把他当狗的名牌,倒不是很在意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等萨摩耶溜达过来v fable v,他又像昨天一样如法炮制从头摸到尾,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旺盛起来,然后心情舒畅地一抬头,对上狗主人如低血压发作般黑气缭绕的阴沉视线。
沈政宁:“……很可爱。”
他下意识开口,立刻发现自己好像太不诚恳了,又赶紧找补:“特别可爱,您养得真好。呃……它叫什么名字?”
对方沉默地打量他几秒,才惜字如金地开口:“silver。”
萨摩耶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在主人裤脚上蹭了蹭,仿佛抽空哄了他一下,又自顾自快乐地去刨树坑里的落叶,沈政宁视线不受控地跟着它转,眼神柔和得能把整个小区淹没:“银?很贴切,好名字。”
一人一狗都不看他,对面男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多说了一句:“因为它的生日是9月25日。”
空气中仿佛有静电闪现,啪地将沈政宁从毛茸茸幻境中电回神,但他条件反射地一激灵后,沉下心来仔细想想,就意识到这纯属巧合,只是他眼下对这个日期有点神经过敏罢了。
“您是在时尚行业、或者珠宝行业工作吗?”
男人纤长的眉尾轻轻一动:“为什么这么说?”
“S925,纯银,常见的镶嵌材质,会做这种联想的人,也许对珠宝首饰很熟悉。”沈政宁挂着“不好意思冒犯了”的微笑,说着“只是我的随便猜测”,向他告别致意,并不打算详细解释推断的缘由。
没有人会喜欢被一眼看穿的感觉,沈政宁还想再跟他家的小狗多玩几次,非常谨慎地拉满了礼貌和客气。他走过梧桐大道,摸出手机来估算一下时间:在这条路上遛狗,大概率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可是以前没有遇到过,可能是近期新搬进来的;前两天早晨没有遇见,而今天他比平时提前五分钟出门,也就是说遛狗时间是七点半左右。
既然如此——
周二清晨,七点三十五。
沈政宁:“很可爱……”
对方漠然地扭过头,打了个呵欠。
周三清晨,七点三十五。
沈政宁:“……”
两人都是一身正式的黑西装,在殡仪馆告别厅前不期而遇。沈政宁第一反应是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导致对方的神情愈发冰冷:“没人会带着狗参加葬礼,别找了。”
沈政宁讪讪地偏头虚咳,掩饰自己不良居心:“你也是来参加叶桐生的葬礼?”他主动伸手,“我姓沈,沈政宁,是叶桐生的同事,您贵姓?”
对方右臂衣袖微微一动,仿佛条件反射要抬起手,却又被刻意地按了回去。
男人没有接沈政宁伸过来的手,只是垂了垂眼:“免贵姓庄,庄明玘。”
“我是他的……朋友。”
第10章 触碰
毫无理由地拒绝别人伸出的手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再配合上他那冰天雪地的脸色,庄明玘全身上下都洋溢着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冷漠。沈政宁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决定下次从他们家狗身上找回来。
不过看他这几乎低落到谷底的情绪,沈政宁忽然想起那天在新柳河边遇见一身黑衣的庄明玘,难道他是专程去祭拜叶桐生的?
“你和叶桐生认识很久了吗?”
庄明玘淡淡地扫过他的脸,仿佛多说一句话会要了他半条命一样:“算是。”
告别厅前逐渐聚集起人群,大部分是公司的同事,见到沈政宁会主动打声招呼,还有一小撮他们不认识的家属,簇拥在叶家父母身边。人来人往中,唯独庄明玘遗世独立,跟在场的谁都不熟,甚至看起来跟叶桐生的葬礼都没多大关系,像一只从山里飘下来、偶然路过此地的幽灵。
沈政宁并不回避社交,但也不是高中那种主动型人格了,见庄明玘没什么聊天的欲望,便识趣地住口不再追问。天气阴沉沉的,后山上遍野松涛起伏如浪,薄雾散而复聚。八点整告别仪式开始,他们走进大厅,第一眼望见正中间被白菊黑纱围绕着的叶桐生的遗照,正宁静地朝着来宾们微笑。
那也是叶桐生工作证上的照片,年轻英俊,眉宇舒展,眼神里毫无阴霾。
庄明玘就站在沈政宁身边,司仪说到动情处,叶家父母发出响亮的抽泣声,沈政宁一抬眼皮,余光瞥见他飞快地皱了下眉,刹那间流露出的神情,竟然是明明白白的嫌恶。
迄今为止沈政宁在庄明玘脸上看到过的表情除了冷淡、冷淡、还OO的是冷淡,这样不加掩饰的神情几乎称得上鲜明,令他无药可救的好奇心又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
会特地去水边悼念叶桐生,却讨厌对方的父母吗?
联系袁航提到过的叶桐生少年时代的遭遇,看来庄明玘大概率是叶桐生高中时期的朋友,而且很清楚叶家父母对他做过的事,那么他对叶桐生的死亡会是什么看法?
得跟庄明玘再混熟一点,否则揪不出这个线头他会一直抓心挠肝。
在对方察觉到视线窥探前,沈政宁迅速将注意力放回仪式上,同时在心里自我说服:绝不只是为了庄明玘家的萨摩耶。
告别会时间不长,只有半小时左右,结束后工作人员上来推走遗体、安排火化。大部分宾客参加完这个环节就离开了,沈政宁本来也打算直接走,恰好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避开人群走到安静处接电话,远远看见庄明玘逆着人群,走向了坐在场边的叶家父母。
沈政宁直觉不妙,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拔腿跟上,然而庄明玘那家伙腿长得犯规,一晃眼就到了叶家父母眼前。附近的亲朋正在劝解哀哀哭泣的中年夫妻,叶父拿着张纸巾,长吁短叹地跟人念叨:“你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呢?他怎么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他妈辛辛苦苦把他养育成人,他一转头就把我们全抛下了,这么多年没有音信,一点不念父母的恩情,怪我没有教好他……”
旁边人苍白地劝着“节哀”“朝前看吧”,直到庄明玘的皮鞋跟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像朵乌云一样飘过来,笼罩在叶家父母头顶:“您好。”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完全没有握手的意思,全身行头裁剪合体,一看就价值不菲,再配上过分出挑的脸和身材,看起来像个傲慢矜贵、目无下尘的公子哥。
但这种骄矜在逝者家属面前显然相当不合时宜,亲友中的正常人已经开始皱眉头了:“你是哪位?”
“我是叶桐生的朋友。”庄明玘直视着叶父的眼睛,冷而轻地说,“我们是在‘夏令营’认识的,您知道是哪里吧?”
叶父悚然惊起,肉眼可见地一激灵,那神情活像遇见了恐吓犯。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不过庄明玘也不需要他回答,彬彬有礼地一欠身:“叶桐生出了这种事,我作为朋友,深感痛心,因为他原本值得更好的人生,这个结局对于他前半生遭受的痛苦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够了!”
叶父突然一声断喝,惊惧交加地盯着他:“叶桐生已经没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庄明玘微带冷笑地反问:“我说什么了?”
叶父:“……”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请您节哀,”庄明玘依旧用那副文雅的口吻,无情地吐出刀片似的语句,“毕竟您这珍贵的悲哀,对他来说来得太迟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说什么呢”“这谁啊?”“你认识吗?”
叶父颤巍巍地捧着胸口,叶家亲戚终于爆发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搡开庄明玘:“你他X有病吧!”
“我不管你有什么深仇大怨,这是人家儿子的葬礼!找茬不会挑时候?欺负人不怕遭报应吗?!”
庄明玘虽然个高,但是瘦得像纸片,哪经得起八十公斤的成年壮汉全力一推,当即脚下踉跄向后倒去。眼看后脑勺就要吻上地砖,关键时刻,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半扶半抱地托住了他,接着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臂弯,对方用一种保护的姿势,稳定而有力地撑着他重新站直。
“没事吧?”
交锋就发生在一瞬间,不管是推人的还是围观的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庄明玘率先应激,堪称失态地一把甩开了沈政宁的手,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甚至在挣扎中不小心打到了他的手背——
由于大家都很沉默,在满堂寂静中,那“啪”的一声显得尤为清脆,好像甩在登徒子脸上的大耳刮子。
沈政宁:“……”
他悻悻地揉着自己的手背,又在心里记上一笔,看向迅速别过头去的白眼狼。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庄明玘一小半倔强的侧脸,但沈政宁注意到他衬衫领口上的喉结来回滑动了好几次,仿佛正在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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