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脸色发白,他深受冲击,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头一歪,便华丽丽地晕倒了。
“咦?”蜘蛛攀爬几步,确认是真晕了之后有些郁闷:“有这么吓人吗?这就晕了,没意思。”
随即它施舍般道:“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你乱动,搞脏了我的皮毛。”
她愉悦地笑出了声,心情十分舒畅。
这个地方有十几年没人来了,今天竟然一下来了两个人。
久违的人味,简直是,香气扑鼻……
起初她还担心,二人既然敢来这灵力充沛地方,那指不定身上有什么杀手锏,只能伺机而动,终于她蹲到这个鲜嫩多汁的小崽子——他居然落单了 !
简直天助她也!
等她把他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就不用再去寻找新的猎物了,届时她有了足够的时间修出一副漂亮的人形,也就不怕那该死的狐狸精和她抢男人了......
她的口器煽动,瞅准沈迟的头,就要跳过去一口将他咬掉。
“可惜啊,你长的这般丑陋,就算勤加修炼又能好看到哪去?”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蛛蝥目光一凝,是谁在说话?
说到了她的痛处……
蛛蝥一族从没出过美人,不是多条胳膊多条腿,就是像人了,但有着奇形怪状的丑……
好恶毒的话,她要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她恨恨地转过身子,八只眼睛将附近甚至是树上都看了一遍,却没看到人,她尖锐地喊:
“谁!是谁在那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这就出来了,蠢货。”
树后款款走出一人,那人端的是天资容貌,手上拿着的一把扇子扇骨是白玉做的,此时那扇正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手心里,慢条斯理。
蛛蝥打量着她,语气立马换了,媚骨如丝,仿佛能苏了人半边心肠: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位公子啊,突然出现,吓到奴家了真是的……”
裴枕嗤笑:“哦?你胆子有这么小?”
他越过蛛蝥看向那被七捆八捆已经昏过去的沈迟。
夜色模糊,月光照在他身上那件碍眼的红色喜服上,看不出有没有受伤,他的脸苍白,不知道是被吓晕的,还是哪里受伤了疼晕的。
虽然是半路捡来的便宜招妖小凡人,但人到底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让他生出一种被人挑衅的感觉。
这滋味,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裴枕声音微沉:
“我的人,你也敢动?”
蛛蝥被他这番话唬住,身形一滞,但随即猖狂地笑起来,女子千娇百媚的声音回荡在林中:
“瞧你说的,我就是动了又如何?公子,我看你长得倒是挺合我意的,做我的脔宠,我就不杀你,怎么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仔细考虑考虑清楚。”
裴枕听到脔宠这一词脸就黑了,他的手一翻,玉骨扇大开,朝蛛蝥飞去:
“找死。”
蛛蝥到底修炼了几百年,日月不停地汲取这里的天地灵气,还开了灵智,只见她身手灵敏地闪身躲过,随即“嘶”一声从口器中吐出一团蛛丝朝裴枕中飞去。
那蛛丝淬了剧毒,一旦沾上能溶人的血骨。
蛛蝥有些可惜这凡人要被毁容了,再要去找一个如此衬她心意的男人怕不知还要费多少心力。
不过这人这么不怜香惜玉,也不能怪她出手狠辣了。
思及此,蛛蝥得意一笑,已然是一副胜利的姿态了。
却不料裴枕侧身几步便躲开了她的攻击,而后那把扇子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回旋又杀向了她。
蛛蝥感受到背后一股杀气,险险跳开,她皱眉,这身手……
不对,他不是普通凡人。
但她嗅不出他身上的妖气。
不是妖,又这般对她,该不会是捉妖师吧?
这天下分四派,普通凡人占大多数,其余的是妖鬼、捉妖门派、还有一些非正经路子修炼的妖修。
捉妖门派自古以捉妖除魔为己任,可以通过积攒功德和修习内力来延长寿命,功德大的甚至可以羽化登仙。
面前这人有内力,不像凡人,穿衣打扮更不像是捉妖门派,那就只剩妖修了。
妖修有修鬼道利用怨鬼怨气来修习内力,也有靠吸食妖怪妖力、吞食妖怪内丹速成的,但无一不是逆天道而行之,向来被世间之人唾弃。
蛛蝥与他过了几招难分胜负,当他是妖修,想要她的内丹,想起那孩子说的话,眸光一闪,计上心头:
“你是这孩子什么人?他连你是人是妖都不清楚,与你非亲非故,你这般救他又是何必?待我吃了他功力大涨,分你一半内丹也不是不可以,何必非揪着我不放?”
裴枕闪避她挥过来的前肢,暗自叹自己太久没有打斗,也因为幻化出来的这具凡人肉身限制了法术施展,居然连一个修炼百年的小妖都要缠斗这么久。
他充耳不闻,招招都是杀意。
“要我说,我化成人之后也挺好看的,我分你一半内丹,你当我道侣,我们春宵一度,你是个男人你又不吃亏,为何不答应?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魅惑的声音自她腹腔中传出,八只浑黄的眼珠子齐齐看向他,不怀好意地往他腹部之下流连。
只可惜,裴枕依旧不吃她这套,他面容阴沉地仿佛能滴水,那把锋利的玉扇从上而下,削掉了她的一条腿。
“啊!”蛛蝥痛呼:“你!好你个妖修,你一点都不讲道理,我要杀了你!”
妖修?裴枕冷笑。
“......不要......救命......救......我”一阵呓语传来,本是极其小的声音,裴枕却听到了。
沈迟要醒了。
玉扇斜飞过来,裴枕一把篡住横过,突然间林间风力大涨,树中歇息的鸟兽虫子纷纷惊醒四处逃走。
他一脚踩至身侧的竹子上,而后腾跃至半空中。
一头黑色的头发褪去,头发暴涨至脚裸,银丝一大片铺泻在他的背后,发尾微卷,白色宽大的袖子在半空中浮动,轻盈灵动。
他双目轻阖,额前的神印显现出来,相貌也飞速发生变化。
蜘蛛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的内力波动。
“蛛蝥。”
他双目微闭,却看向她的方向,清冷有力的神音回荡在林中。
第4章
蛛蝥从没见过这景象,天地无形中给她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来气。
那种威压,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
她方才就奇怪,若是妖修,他这般年轻,和她一个已经修行了八百多年的蛛蝥对上,怎么会不分伯仲。
如今再看,他浑身没有一丝黑气环绕,天气间的灵气自发涌动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为他所用,这哪里是妖修能驱动的?
那是......
蛛蝥脸色一变——即便黝黑的外壳看不出来,但此刻她已经心神俱颤,八条长腿立马就软了。
她不过就是吃个人而已,居然招来了位不得了的......
威压压的她喘不过气,她恨不得回到半个时辰前抽自己几巴掌。
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她这张嘴!她有眼不识泰山!
可惜还没等她跪地求饶、没说看在这孩子毫发无伤的份上饶过她、没等她自请谢罪献上珍宝以求得消消火气,她就瞬间爆开了。
“砰”的一声,她的头、胸腹部的血肉和各个肢体挂在了树上,有的滚落在地上。
而以他们为圆心,两道淡黄色的透明屏障将裴枕和沈迟包裹起来,落脚一米以内的地方干干净净,滴血未沾。
屏障外,蜘蛛腿、腹腔内爆出来的汁液,连同鲜血,溅到了树上、草地上,沾染上的绿叶绿草迅速枯萎,空气中混杂着腥臭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谁给你的胆子,敢亵辱本神。”
裴枕高贵冷清地浮于天地间,月光倾斜而下,为他增渡了一丝神性。
无数的星光点点从蛛蝥破碎的身体中释出,它们绕着裴枕漂浮,向至高无上的神明致意。
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又亲密地贴近他的神躯,而后消散了。
他额间的蓝色与金色交织的印记闪动,随着蛛蝥的绞杀,他功德上记了一笔。
裴枕闭着眼,面容沉静,微微转过脸,目光落在了蛛网上的沈迟,他虚空抬了一下手,沈迟便被屏障保护着,送到了他面前。
裴枕银色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他缓缓降下,落地后便恢复了原来的凡人样貌,他睁开眼,冷漠地审视着沈迟。
沈迟的面色发白,即便昏迷当中也隐隐在发抖,若是吓昏的,刚才动静那么大,何至于还不醒?
难不成这蛛蝥给他喂了什么毒液?
他双指一并去探查沈迟的脉象,微凉的指尖接触到沈迟发烫的皮肤,沈迟动了动睫毛。
从沈迟的脉象来看,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活着,嘴唇没有发紫,身上也没有被咬出来的血迹窟窿,看着也不是中毒至深。
脉象发虚、气血不足、头有冷汗、身体乏力,倒不是中了什么毒,而是......
裴枕面色不虞,他看着沈迟白净的脸,当神仙这么久,头一次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是饿昏的。
“......”
即便在睡梦中也感到不安稳的沈迟伸出一只手,拽住了裴枕搭在他腕间的二指。
他生的白净,一双眼微微往上挑,红红的,此刻正嘴角轻抿,眼角沁出一滴泪滑落至耳畔,他委屈地哽咽,气若游虚:
“......娘......我饿......”
娘?裴枕额间青筋跳动,顿时想拂袖而去。
谁是他娘?
但以他三千一百多年的修养,到底忍住了。
没想到凡人如此脆弱,一两顿不吃都不行?
也是他的疏忽,让他独自一人来这灵气充盈妖兽盘踞的林中觅食。
然而尊贵的河神不过是看他这幅模样这破天荒地自省了一下,却没想到听到了更离谱的。
“娘......我想喝......杏酪粥......”沈迟的呢喃声轻微。
“……”裴枕一股气憋了又憋,上不去又下不来。
终于,还是让天地灵气结成的护罩托着他,几个转瞬间便回到了山洞。
他盘腿坐下,可以说是粗暴地将沈迟丢到地上,沈迟晕晕乎乎却还不醒来。
裴枕面色阴沉地结印护住他的心脉,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他指尖泻出,融入沈迟体内,让他不用吃东西便能恢复体力,省时省力。
裴枕一边输送灵气,一边暗自忖度。
这么容易就晕倒,动动手指头就能没命的脆弱凡人,找个地方把他丢了算了,省得还得耗费法力救他。
*
清晨的光照到沈迟的脸上,他酣睡一整晚,只觉得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以往睡觉,夏天半夜会热醒冬天会冻醒。
现如今开春,到处都还透着凉意,昨晚睡觉,却觉得腹腔热烘烘的,像有一个暖炉。
他梦到他娘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忙前忙后给他煮粥,一口口喂到他嘴边,之后又将他抱在怀中,温声安抚让他睡觉。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生病了,娘亲便忙前忙后地照顾他。
他便一头扎进这梦乡,贪恋娘亲片刻的温柔,紧拽着他娘的衣袖不愿她离去,不愿醒来。
可惜一觉总有到头的时候,他睫毛微动,恍惚地睁开了眼。
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吵闹,身下有干燥的草木气味,他转了转眼,突然想起自己在哪了。
这不是那个妖怪带他来的山洞吗?
他记得,昨天他独自下山,在森林里打转,一整天过去好不容易打到一只野兔,结果遇到一只大蜘蛛......
对了,那只大蜘蛛把他绑起来了......
他猛地起来,那个大蜘蛛呢?
左顾右看,只看到裴枕盘膝而坐,眼睛闭着,他隐约在话本中看过这个姿势,像是在打坐。
晨曦的光从山洞口照进来,为他挺拔的身姿渡上了一层圣光。
沈迟掐了一下自己的脸,他下手很重,“嘶”了一声。
好痛。
这不是梦。
他还活着。
昨天裴枕救了他?
沈迟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这个妖怪虽然说是妖,但从见面起,从来没对他怎么样过,细细算来还救了他两回,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差,但是该出手的时候也会出手......
沈迟下了个结论:这个妖,虽然吃人,但是是个好妖。
裴枕眉心松动,沈迟以为他要醒来了,还没想好怎么和他道谢,于是他又下意识躺下了,眼睛紧闭,耳朵时刻留意裴枕的动静。
却什么都没听见,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突然对上了裴枕那似笑非笑的双眼:
“昨晚睡的可还舒服?”
沈迟一骨碌爬起来了,翁声瓮气地回:“还、还行吧。”
裴枕淡淡地收回视线,他起身,一身白衣从干草垛中起来免不了沾了点草,沈迟极有眼力见地上前拿掉了,狗腿的样子裴枕勉强还算满意。
昨天还得了几点功德,这蠢凡人也不是全然无用。
裴枕:“既然醒了,那我们即刻出发。”
沈迟嘴巴张大了:“啊?去哪?”
裴枕站在山洞口,苍茫延伸的天空、远处冒着袅袅青烟的村落、以及脚下郁郁葱葱的森林都尽收眼底。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指了指东边,划了条线,是淮河的流向,一路往北,不容置喙:
“沿着淮河往上走,去邳都。”
邳都乃天子脚下,灵气充盈得任何地方都比不上,而灵气越多的地方,妖鬼也就越多。
有沈迟这个人形站桩,无数妖鬼会前仆后继找来,而他裴枕,只需要守在他身边,就能解决功德亏损的问题。
裴枕不容分说:“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那,我……可以回家看一下我娘吗?”沈迟犹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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