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深谙此道的裴枕,便又让店小二给他上了几道菜,而自己则撑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下一楼来往的行人,原因无他,
他吃饱了。
后面那桌的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大着舌头还在继续讲:
“青天白日杀人,凶手这是不想活了吗?”
他旁边的男子嘁声道:“谁知道呢,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说是书生但又不上进,好赌成性。”
“难怪啊。”坐对面靠窗的男人附和道。
“切,说的好像你们认识他一样。”男子笑道。
坐窗边的男子不服气:“那人就是因为与赌坊里一个人吵架,这才遭人暗算了的,不然何至于此?”
“你说会不会另有隐情。”一男子表情神秘:“那人抓到的时候可是一口咬定他没有杀人。”
裴枕神色淡淡。
人间多有苟且,像这般仇杀、欠债还命的不计其数,嘴硬的也不少,多的是被抓到还喊冤的,证据摆出再严刑逼供一番,事情也就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很简单。
“听说知县来的时候,脸都黑了,让仵作尽快验尸,今晚就要出个结果……
县尉带着捕快和巡检把画舫经过的地方都围起来了,县丞带着人亲自去审问那人的亲信,这仗势,看样子这案子非比寻常啊。”
靠窗的男子一语石破天惊:
“你是不知,那人在牢狱中都能跑了!至今不见踪迹,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能将他从狱中救走,估计还有同伙!”
一楼的歌女弹着琵琶,唱的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舞姬挥着红色水袖 ,随歌声款款舞动。
沈迟也听到了后面那桌人的谈话,他抱着酥山正挖着上面的碎冰吃,见裴枕不为所动,他也就当个下饭的左耳进右耳出了。
裴枕:“吃好了没?”
沈迟一抹嘴,眼睛亮晶晶的:“裴公子,这个酥山真的特别好吃!”
“你!”裴枕叫住路过的店小二,指了指沈迟抱着的那个像小山一样还插着几朵花的小碗:“再来一份这个。”
店小二很快就上来,左手一个酥山,右手拿着一个长长的手写账单,他将酥山放到桌上,而后右手一抖。
账单一展开,从手上蜿蜒到了地上,店小二笑眯眯道:“二位公子可吃好了?小的就来结算了。”
店小二念着手上的账单,一张嘴喋喋不休:
“二位客官——翠涛鱼一千文、瑶池醉鸭一千文【1】、花雕鸡一千三百文、玉版蟹一两银子......
总共是二十两银子又五十三文钱!客官麻烦把钱结一下。”
裴枕这还是第一次吃饭要给钱,以往赴宴时顶多带点珍宝送给主家,哪里像如今,吃个饭还被催着给钱。
被冒犯了的裴枕不悦地抬起下巴,示意沈迟给钱。
沈迟一下呆愣在原地。
总共二十两,面具花掉一两,其他的小玩意和吃的也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本以为裴枕应该随手就能变出一锭金子,所以他点菜都往贵了点的,哪里知道还要他付钱,现在要去哪里给这二十两银子?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
后桌的人喝多了,没注意到他们那的暗流涌动,坐边上靠窗位置的一男子道猥琐道:
“你别说,知县夫人长的真是够带劲的。”
对面的男子醉醺醺地点头:“上次远远见过一次,那双眼睛,啧啧啧,能把我魂都勾走。”
“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现在好了,出了这桩命案,知县忙的脚不沾地,小娘子每日岂不是孤枕难眠的很啊哈哈哈哈。”
三个男子一同□□起来,靠窗的男子突然道:“你说,要是我揭了榜,拿了那一百两银子,是不是能看到知县夫人亲自登门拜访?”
“傻了吧你,那银两也是县衙的人带到你府里,和夫人有什么关系,想见她一面想疯了吧。”
靠窗男子嬉笑着还未回应,却不料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敲击桌面。
“叩叩叩。”
第11章
他们的对话被打断,靠窗男子不悦地抬头,却看到一个白衣男子,他面色阴沉:
“你们说的那一百两的悬赏在哪?”
那人顿时酒醒了大半,转身看去,只见几个武夫正拿着几根棍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不是他们三个,而是他们旁边的一男子和他身边约十二三岁的少年。
店小二尖着嗓子指着那两人:“没钱还敢来这!想吃白食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迟躲在裴枕身后,泫然欲泣:“裴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钱不够,早知道不点这么多了,你快变几块黄金出来——”
“闭嘴。”裴枕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
他没想到不过十几盘菜就要这么多银子。
一来点石成金仅仅维持几刻钟就会变回原样,二来他不想滥用法力,如果破坏了人间交易规则,他的功德怕是要一扣再扣了。
这般想着,裴枕单手旋开了扇子,扇子后的眼睛微眯……
不能对这群凡人动用法力,只能徐徐图之。
扇面一开,那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远山含黛,山峦起伏,近看怪石嶙峋,松柏苍翠,枝繁叶茂的细树枝干盘踞在扇骨上,有溪流穿过山峰,扇面云雾缭绕,有龙藏于其间。
那扇尖顿时指向他们,裴枕冷声:“让我们走,三日后,钱两自会送到账台。”
“我呸!”店小二轻蔑道:“还三日......等你们远走高飞?想得美!必须现在就给我把钱结清了,不然,我卸了你们一只胳膊!”
店小二拍了拍手,那几个光膀子的大汉便齐刷刷站在他面前,一个个杵着棍子凶神恶煞。
旁边喝醉的几人一看这杖势腿都软了,裴枕一扭头,目光冰冷,十分有压迫感地盯着他们,靠窗那男子福至心灵,语速飞快:
“就、就出门过两条街有告示贴在墙上。”
说完他们几个一窝蜂地跑了。
裴枕回过头:“当真不让我们走?”
店小二知道他们是个硬茬,假以辞色:“你且说说,你们身上有多少钱?”
裴枕:“沈迟。”
沈迟激灵一下:“是!”
沈迟解下腰带然后把腰间装银两的钱囊递给店小二,吸吸鼻子不舍道:
“这里面一共十八两三文钱,其他的先欠着,我们回头补上。”
店小二接过,却突然变了脸色:“给我上!”
那几个大汉一拥而上,二楼顿时鸡飞狗跳。
“你!还给我!”
趁他们打斗,沈迟眼疾手快地抢回他装着钱的钱袋,耳边是破空的风声——
他正被裴枕当小鸡仔似的拎来拎去,见他抢回钱袋,裴枕踹开面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丢下窗户。
窗户离地七八米高,这一下摔下去不死也残。
“不要——”
沈迟双手在半空中挣扎,吓的脸都白了。
幸好裴枕紧随其后,飞下来在他落地前拉住了他的手,而后一个天旋地转倒转方位。
沈迟狠狠地摔在裴枕胸口处。
“……”裴枕没在打斗中受到一丝伤,倒是差点被他压的吐出一口鲜血。
路人纷纷惊吓避开,楼上的武夫探了个脑袋咒骂一声,随即一声又一声重重的下楼声音传来。
“走。”
裴枕起身,沈迟没反应过来,还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为了方便跑路,裴枕不得不一手托住他的腿弯,一手护在他背上,就着这姿势将沈迟抱在怀中,一路狂奔。
沈迟脸埋在裴枕胸口,意外闻到一股幽香,让他有些头晕脑胀。
裴枕运着身上的灵气,脚步轻飘,而后面那群人亦是训练过的亡命之徒,一路穷追不舍。
裴枕步伐迅疾,顺着那男子说的地方去。
只见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守在一个告示板周围,而告示前不少人围着,指着告示上贴着的画像讨论:
“这人手段怎么如此凶残!”
“是啊,依我看,这钱还是少了,给我一百两黄金我都不干,谁知道会不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呢!”
“一千两我都不去......”
最前面的那两人说着,却感觉面前一阵风吹过,而后那张画像被人揭了下来。
“这......”
面前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绑着红色丝带的鼓棒干脆利落地敲响鼓锣,“锵!锵!锵!”一声又一声喜庆的很。
“恭喜这位公子!揭榜成功。”
沈迟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追他们的几个人十分不甘心地停下来,但碍于有衙役在,不敢再前进。
一排人木棍杵在地上,脸上横肉抖动,大有等衙役一走就把他们撕碎的架势。
“二位请吧,随我们来。”
裴枕难得跑的有些喘,嘴唇微微泛红,他视线往后与那些人交汇,嘴角恶劣地一勾:
“好啊。”
第12章
白墙粉饰的砖瓦有些年头了,微微泛黄,屋檐和柱子黑沉沉的,瓦檐压下来,正中间的门匾上写着“华阴县衙”。
门两边立着两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右边的石狮后有一个立着的鼓,一人高,百姓若是有不忿的事情可以击鼓鸣冤。
领着他们的两个衙内走过去,对门口的衙役说了句什么,他们便匆匆进去,又很快出来。
“二位,知县老爷有请。”
他们进了县衙,穿过大门,回头一看,青墙灰瓦,乌梁朱门,上有黄铜大钉,足以显示威严庄重之仪。
路过赋役房,进了仪门,领头的衙役却没有止步,径直领他们到了大堂。
大堂有一男子端坐其上,那人出乎裴枕和沈迟意外的年轻,不过三十的样子。
知县身形有些瘦弱,面白,眉目俊逸,有种读书人的秀气,只是眼下微微发青,下巴的胡茬没来得及打理,能看出来近日休息不好。
待二人坐到他的左侧位置,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女穿着轻飘飘的荷叶裙过来,轻手轻脚地放下托盘,取出两叠精致的点心摆在桌上,又端了茶过来,知县笑着让他们喝茶:
“听说二位能人接了我的悬赏,想必是对这案子有些眉目,现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二位稍作休息,明日随我去那画舫上看看可好?”
裴枕神色自然地接话:“大人,在下裴枕,这位是我弟弟沈迟,直接称呼我二人名字便可。”
知县皱眉:“你二人怎的姓氏还不一样?”
沈迟本就坐的局促,一时间,后背发凉,他瞟一眼裴枕。
裴枕面色不变,叹一口气:
“家母是独女,生下弟弟后便难产而死,家父思念亡妻,又感伤家母一脉只有我娘一人,便将弟弟姓氏改作沈,以替母族传宗接代。”
知县了然,见裴枕有些怅然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便歉意道:“原来是这样。”
随后又说:“那你们二人从哪来呢?又是为何揭了我的榜?”
这问题犀利,沈迟有些紧张。
本来揭下这个悬赏就是意外横生的事,也不知道裴枕有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瞟一眼裴枕,但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半个时辰前在街上疾跑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迟扯扯嘴角,意外地有些想笑。
裴枕面色严肃,对答如流:
“我和弟弟自扬州来,家父去岁去世了,我和弟弟便去邳都投奔亲戚,途经此地,盘缠耗光,听闻县衙遇上一件头疼的奇案,不惜悬赏三百两找出凶手,想来我和弟弟行走江湖,还算伶俐,一路走来也侦破许多奇门怪事,或许能帮上知县一二。”
沈迟目瞪口呆。
这是现编的吗?这妖怪信口雌黄的就连他都要信了。
“好!好!”知县打量他,见此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心稍微放下去了点。
虽然看模样年纪轻轻,不像是混迹江湖的人,但若不是身怀才技,又怎么会揭他的榜呢?
一路奔波,需要钱,这理由于情于理都十分合适,比什么都不图来的让人放心。
知县又问了几个问题,裴枕答的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知县看天色已晚,有心留他们用晚膳,裴枕和沈迟都已经吃饱了,便推拒了,说他们二人揭榜前便已经吃过了。
知县便让他们晚上好好休息,明日带他们去凶案现场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沈迟捧着茶杯迟疑道:
“知县大人,我与兄长几日前到此处,囊中羞涩,尚还没有休息的地方。”
裴枕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成长了。
果不其然,知县闻言立马起身,叫来了一个老仆。
那老仆穿着粗布长袍,浑身上下整洁干净,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这是我的家仆,唤他刘伯便好。”
知县热情道:“家府就在后院,过了个宅门便是,二位可以就歇在衙门,一会儿就由刘伯带你们去上房休息,日后三餐也有专人服侍,若是二位能协助本县抓住真凶,还有额外重谢!”
裴枕和沈迟对视一眼,沈迟眼里是不掩饰的惊讶。
知县老爷竟然直接给他们安排在了县衙,还在他们府里,未免太过热情了。
然而却正中裴枕下怀,这样外面那些人就算还来找茬,他也不用亲自动手了。
裴枕难得带点真心夸耀道:“知县事必躬亲,就连府邸都设在衙门后,心系百姓,真是一个为民的好官,华阴县得了您做知县,真是本县百姓的福气。”
知县老爷摆摆手:“都是分内之事。对了,你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不便的尽管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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