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倏而回想起八年前,他从河里捡回一条命后遇见裴枕,那时他求他别走,他却直接将他丢下,绝情得分明是不想留他在身边,
那后面为何带着他了?
为何还收他为徒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
是因为,他于他攒功德有利,才会留他在身边,才会收他为徒。
根本不是因为,怜悯他,喜欢他这个孩子......
沈迟面上一片阴霾笼罩,那黑衣人拍拍他的手,声音放的轻柔了,示意他松开他:
“所以我说,你早该看清这个人了,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师父,表面仁义,实际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做什么,若是他真的在意你,当初怎么会不顾你的性命安全,一走就是六年?
他是神仙,不可能不知道他一走后,你将会面临多么危险的情况,但是他仍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一走就是六年,全然不顾你的死活,这是完全要置你于死地啊......”
“他巴不得你早点死,反正你在他身边的那两年,他早已攒了大半功德了,只要你一死,他就顺理成章地不会被天道怀疑功德有损,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想当初那蝎子精妖力不低,已经开了人智,若不是我及时将你救下,那你就要如他的意死了!”
“若不是我看出来你的命格不对,教你修了妖修,你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如此,你终于等到你的师父……不,是我救的你,我才是你的师父,他是你的仇人才对……如今你的仇人回来了,你为何还不手刃了他?为何还对他留有情面?若是被他发现你修了妖修,他第一个会杀了你!”
沈迟怔忪:“他......讨厌妖修?”
“当然了,他们这些神仙最讨厌的就是妖了,你如今与妖有何不同?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才是。”那黑衣人闷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玻璃瓶,递到他的面前:
“洗髓液。可以洗去他的仙骨,溶去他的皮肉,一旦泼在他的身上,他将再也不存在这人世间,这个仙器给你,拿好了,我的好孩子。”
沈迟接过,听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既对你不仁,你也不必再心慈手软了,沈迟,该动手了。”
该动手了......
沈迟打量着手里的那一瓶蓝色的液体,另一头接触液体的瓶塞变成了炭一样的木块,那液体腐蚀性不轻。
沈迟凉凉地笑了,指甲扣住了那瓶液体:“裴枕......”
吐出一个字:“杀。”
*
裴枕一天都没有见到沈迟了。
他坐在床上,看书,而后百般无聊地下了床,披上沈迟的衣服,随意拢了一下外袍,而后坐下,泡茶。
他喝着茶,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屋里每天都点着蜡烛,他记得从前是白色的蜡烛,如今被沈迟换成了红色的长烛,他的床帐也被换了,从前没有那红色的床幔,屋子里一角摆着的香鼎他也从来没见过,里头的香倒是没断过,香是挺好闻的,有一种木香气味。
之前出去一次,外头挂在屋前的红灯笼从前也没有,除了这些,其余的摆设都与当年一模一样,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什么样。
外头雾气浓重,但隐约可见天光,掐了掐指,算了算,大约是申时了。
自从几日出了一次门,他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裴枕绕过屏风,盯着另一桌满满当当的菜肴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时候做的?
裴枕碰了碰碗壁,都已经凉了。
想来是沈迟走之前做的,昨日他睡的很早,依稀听到沈迟在膳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那时候他被折腾的很累了,就没起身去看。
裴枕低眸看那些摆盘精致的菜点,翠涛鱼片,黄金肉卷......全是他喜欢的,都是沈迟亲手做的,甚至还有甜点,梅花糕,桂花糕......各式各样。
把他关在这里对他为所欲为地做那些事,但是每天都会给他做好吃的。
裴枕面无表情:“......”
跟上贡一样。
但是,就算给他做这么多好吃的,他也不会原谅他的。
裴枕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放空了思想,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支在桌子上。
他整日都呆在屋里,无事可做,但是也莫名有些困和累,之前受损的经脉沈迟没有给他修补,他整日都困倦需要睡觉以让身体陷入自动修复当中......
到底怎么才能让沈迟放他出去呢......
回想起当日怨气的浓厚程度,裴枕若有所思,那些冤魂如今被压在四卦阵是出不来了,可他也无法再将他们召唤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那些怨气是哪来的呢?
除非,找到那个高齐。
那就要去一趟冥界。裴枕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行,就是有些麻烦。
况且这碳化一事本来也不归他管……
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点声音,裴枕以为是沈迟回来了,将吃了一口的糕点又放回去了,
末了,转了一下,将咬过的痕迹藏起来。
裴枕懒散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大半的痕迹顿时遮盖住,他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去开了门。
门悠然一声,从里向外推开了。
这是他第二次出这个门。
裴枕看了一眼天,而后就收回了视线,依旧是看不清远方天地的白色浓雾。
靠墙周围的杂草依旧十分兴盛,想来他们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才开春,院子里的一切事物都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
裴枕打量着这间院子,他睡的这间屋子是主间,右侧的厢房分别是卢风和沈迟住过的房间,再旁边是一间药房,下人住的房间在后头,膳房也在后头。
每间屋子前都挂着红灯笼,灯笼里燃着怎么也熄不灭的蜡烛,静静的挂在那里,院子的大门大敞,左右两端也挂着红色的大红灯笼。
院子里有一个廊道,连接着后面,裴枕没有穿鞋,白净的脚板踩在地上,顺着传来的一点声响,拐过了廊道,就看到了一幕十分有冲击力的景象。
一个人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一个死去的妖,正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惯在地上,肉//体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声。
那个人身上染血,浸透了他黑色的衣服,深红色的血液在他黑色的衣服上显示出一大块深色的红渍,滴答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衣摆,滴到了地上。
显然,在杀这个妖之前,他还杀了许多东西。
面前这人浑身都透着疯狂的残暴,这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却手起刀落,宛如地狱来的刽子手,没有丝毫情面地嗜杀,裴枕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不过一直瞒着他罢了……
……
沈迟额前的头发扫落,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喘着粗气,笑的畅快:
“我倒是不知道,居然跟到这来了?”
那妖是一个草妖,纤弱的身躯,背上还背着一个草荚一样的壳子,身形只有沈迟的一半高,在地上还在微末的动弹。
沈迟的脚踩上它细弱的脖颈,那草妖的脸上到手上绷起深绿色如叶脉一样的纹路,抓着他的腿死命地挣扎,如蒲苇般一节节的四肢抽搐不止。
妖怪睁大眼睛,越过沈迟,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它的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求救,沈迟见它动弹,抵在他脖子上的鞋尖用了点力,碾下去,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草妖顿时喷出一口血来,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沈迟随心所欲地抹掉喷溅到他侧脸上的血,看着指尖上的血,尝了一口,惊讶这草妖的血有一股药草香。
他暴虐地刨开它的胸腹,在它的腹部四处掏了掏,血淋淋地拿出来了一个金色的东西,看了一眼仰头吞了。
他在吃它的妖丹。
沈迟体内还未消化的妖力冲荡,抵制着刚吃下去的妖丹,筋脉疼痛难忍,他指尖一划,划开了那草妖的脖颈,尖牙竖出,狠狠地刺入它的皮肤,喝了一大口血,利齿毫不留情地开合,胡乱地嚼食它的血肉。
感受到还温热着的血液淌过喉咙,在体内转化成妖气压制住其他股还未消化完的妖气,沈迟这才舒坦了一点。
不远处传来极轻的吸气声,那的声音虚弱,带着微微颤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迟……”
那声音恍如梦境,带着沙哑,迟疑不已,沈迟身体一僵,他缓缓扭头,就看见裴枕站在廊上,身上的衣服单薄,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沈迟顺着他的的视线,抬手擦了一下他的嘴角,鲜红色的血肉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但是,那并不是他的血。
沈迟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而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那个妖溅到他眼睛里的血,草妖还拎在他的手上,他恍然初醒,松了手。
妖怪宛如一个弃之如敝履的草芥,被他随手丢弃,破碎的身躯掉在地上,很快,肉//身渐渐地消散了,化成了黄色的光点。
裴枕眼睁睁看着那些黄色的光点从血淋淋的肉//体中缓缓升起。
剿妖有功,然而这些本该进入沈迟体内的光点,却十分抵触地远离了沈迟,宁愿无措地在空中漂浮,最终融入空气,化成天地间的灵气,也不肯为沈迟所用,不愿为他加持功德。
裴枕浑身冰凉,绕着院子里的那些白雾渗入了院墙之中,在他的脸上形成细小的水雾,他的声音飘渺,有些发颤:
“你看,这些功德,它们都不会往你身上飘了。”
沈迟愣了愣,他抬手,那些还未消散的光点却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蛇蝎猛兽,全部绕开他在空中飞舞,不肯进入他的身体,最终在空气中消散了。
裴枕:“你是,妖修。”
沈迟冷哼一声:“我是又如何?”
裴枕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可知,我教你的都是仙法?”
沈迟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反问道:“师父,你究竟为何教我仙法,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
裴枕蹙眉不解:“你说什么?”
沈迟道:“裴枕,我当你当年不想收我为徒,不过是看我资质平庸罢了,却没想到,你竟然还存了让我去死的心思。”
“当年愿意我跟着你,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我还当你是觉得我年幼失沽,被全村人排挤......怜我,爱我,所以干脆救我,我却不知道,你是想利用我,师父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利用?
裴枕眉心跳跳:“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当年,他在渭河边救了沈迟后,确实是因为他的命格特殊才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来帮他引来妖鬼,从而让他顺利涨功德。
但是也不全是这样,裴枕道:“沈迟,我......我……”
沈迟看着他,听他解释,裴枕却突然有些慌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毕竟......他最开始利用了他,确实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沈迟的命格,他也绝不会带着他。
“解释?呵,师父,你苦心积虑瞒的我好苦啊......”沈迟眉目森冷地朝他走来。
裴枕后退几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还有,我竟不知你修妖修竟是如此修的?你竟然吃妖!”
“我就是这么修的,如何!”沈迟张开双臂,张狂,毫不畏惧地地笑了:“怎么?师父,没见过我这种人,怕了?”
妖是没有是非善恶观,大多邪恶,而妖修修为越高,吸收了那么多妖鬼的恶念,更是被天地不容,用妖丹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走的是旁门邪路,其残忍程度远在妖鬼之上。
裴枕从前甚少接触过妖修,因为往往他们的下场都不得善终,不必他亲自动手,那些短命的妖修迟早会在暴虐的妖气之下被活活折磨而死,因果循环。
裴枕气极了:“荒谬!沈迟,你为何要修妖修?你不想活了?”
沈迟反而毫不在意:“你觉得呢?”
“当然是......”沈迟俯身在他的耳边道:“为了x你啊。”
裴枕大惊,对于他这冒犯又直白的话语十分愤怒:“沈迟!”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修妖修的?告诉我!”
“三年前。总归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没人教,自然想学什么学什么,怎么?师父,你怪罪我?”
沈迟沉沉一笑,低头看着他道:“别急,账要慢慢算,不如咱们就从头开始算算,你将我留在你身边,故意利用我,收我为徒,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功德......”
沈迟咬住了他莹白如玉的外耳廓,轻轻厮磨道:
“我的河神,你还真是一个自私的神明啊。”
裴枕浑身一颤,猛地将他推开,沈迟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拉高了。
夜凉如水,外面分明已经是夏季了,院子角落的那架藤蔓却仿佛还如同当年离开时的春天,开着不合时宜的粉色的小花,白雾从墙外试图侵入,丝丝缕缕的气体绕在他们二人之间,却带来一点花的幽幽清香。
院前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像是一根木枝被踩断了。
但是此刻,根本无人顾及这点响声了。
沈迟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液体粘稠,顺着他的指尖倒转,在瓶子里缓缓流淌,沈迟惊讶道:
“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洗髓液。
裴枕一眼就认出来了,天界有三千禁术三百禁器,每一个神官都必须知晓,曾在他入主行宫之前,就有神官告知过他,这是万万不能碰的,洗髓液对他们凡人没用,对神仙却是致命的存在,可以溶解肉身,洗去神髓。
四卦阵坏了他的身子,没有灵力,现如今这具肉身越来越维持不住了。
再没有神髓,他的元神都将不复存在。
那是一个神明的彻底陨落。
裴枕眼底冰凉一片,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死寂:“你从哪里弄来的?”
沈迟打量着他的神色,不怀好意道:“你说,若是我滴一滴到你身上,会如何?”
“你要杀我?你疯了?”裴枕怒了:“沈迟,弑神有违天道,你视天道于何物,一旦我死了,你将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下一世都不再有了,你当真恨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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