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停住脚步瞧他。
以为是自己劝说有效,赵来生微屈膝抬起扁担就去拉琳琅的手。他模样板正,讲话也有点呆板死眼,反正不是时常围在琳琅身边那些人精的性子。
他捉住琳琅的手,拇指扣住他虎口。
力度虽不算大,奈何常年农活,磨出很厚硬的茧子,硌得人生疼。
可能是渴急了眼,琳琅一反常态没挣脱开,他跟在赵来生身后,被人投落下来的影子挡得严实,竟然多了几分阴凉。
赵来生不懂。
他扭头,瞧城里来的小公子哥乖乖跟着自己,没跟小时候一样打骂哭闹,原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落半截,直到人安安分分踏入家门,才完全落回了肚子里。
“我两周前接到电话,一放假赶紧收拾出来西屋,里面通开水龙头,以后不用蹲在院子里洗脸了。”
赵来生边说边观察琳琅的表情。
等人垂眼,默不作声接过他倒满水的大海碗,双手捧着,赵来生开口就是。
“你小时候长得一点点,还没窗户高,我妈给你倒水也用这碗,结果你端不起来趴在桌边,整张脸都埋进去喝,头发脸蛋都是湿乎乎的。”
——那时候你像白包子软乎,捏捏还会叫来生哥哥。当然,赵来生不傻,他感知出琳琅表情不对,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变故就在瞬间。
“哗啦!!”
赵来生刚想完没两三秒,端碗的苍白手腕倾斜,从井里打上来淀好煮开的水全部撒到了院中的黄泥土地里。
水汽森凉,淹没周围浓重暑气。
几滴泥巴飞溅在赵来生裤腿,将他昨晚刚刚洗干净的衣服弄脏,连带布鞋的边缘变得湿润,颜色明显比周围深。
潮乎乎的,很不舒服。
赵来生反而有种如负释重的轻松感。
“谁给你打的电话?”
暗处,琳琅凤眼光芒异常凌厉,他五官本就随明星母亲的精致,此刻压迫感倒让人忽略了他依旧带有些许稚嫩的面庞。
琳琅四肢虽细但不干瘦,皮肤白,关节处犹如粉色宝珠,天生体毛稀少,脚踝恨不得人单手就能握住般小巧。
西屋是铁门,边缘仍带尚未撕去的白色塑料封膜,在燥热夏季蔫巴垂落,耷拉在阴凉地里,瞧着可怜巴巴。
赵来生一言未发,他蹲身,端起碗,在琳琅注视中,那装满水的碗重新递来。
“如果这样能消消气,再泼一次吧。”
第10章
“你有病吧!”
琳琅犹如炸毛的猫咪,他端也不是,甩开也不是。琳琅想维持面子,但嘴巴渴得都要冒烟,再加晒伤的皮肤开始出现症状,火辣痛感让琳琅眼眶湿润。
抗拒在人面前哭,他咬紧嘴唇里侧。
说实话,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事,琳琅不太会处理突然情况。先前在校有杜缤帮他处理,在家在外是哥哥乔河站在跟前抗。
琳琅抬手,却在半道停下动作,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一转,两秒出现个坏点子。
“刚才在村口,有人说你是病秧子。”
他微抬下巴,犹如断奶期第一次寻得猎物的骄傲小豹:“你哪里像,我看就是头壮黑牛。”撑腰的人都不在,琳琅自知打不过,他故意大声讲话虚张声势。
至于琳琅说了什么,赵来生并未在意,他注意力全放对方一张一合的薄唇。
“……”
与小时候比,除了身高了些,整个人也没多少变化,仍喜欢虚张声势。
赵来生摘掉毛巾,侧身,抬手压住比寸头稍长的发,露出手掌长的一道疤痕。
随着岁月流逝,那条伤口变成淡粉色的线,如果不是这么近距离接触,几乎没人能注意到
琳琅蹙眉。
他不懂一个陌生人为何要给他看这,心底别扭,倒也没再吹毛求疵,单手拎起包甩到肩膀挂好,故作凶狠瞪向赵来生:“别找我博取同情,又不是我打的你。”
后者眼底有瞬间黯淡,但掩饰极好,他挑起扁担转身:“我去准备午饭,简单吃点,等晚上天气凉快了,我带你去镇上好不?”
琳琅能回就见鬼了。
他一进西屋,凉气蔓延。
方才院里,正中央屋子的地面还是由黄土铺成,他所处的西屋全部换成瓷砖。窗户也是新换的,贴心糊上毛玻璃纸,保护这位城里小少爷为数不多的隐私。
房梁高得琳琅心底有些害怕。
他想乔河,也想小熊。
琳琅捏住鼻子,也不知是想跟赵来生置气还是刻意惩罚自己,直到憋得整个人面部泛红,他泄气般将身体摔进座椅,结果忘记村里的家居多半是实木构造。
麻,紧接而来的痛从胯冲到四肢。
琳琅嗷一声,他双手捂住腰,结果忘记斜靠在椅子,重心顿时失衡摔在地。
房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三步并两步上台阶,拍门声咣当,追问的嗓音急促。
“琳琅?琳琅!没事吧,怎么了?”
赵来生想进来,碍于琳琅在里反锁,后退几步仰头,单手勾住屋檐,刚准备从房顶翻进去,铁门咣当打开,撞到赵来生膝盖。
“我讨厌你!!别过来!”
因为疼痛,琳琅眼眶通红,可怜巴巴地歪在地面,胳膊、小腿、脚踝撞得通红。纵使讨厌自己坐在地,他抗拒赵来生,抄起离手边最近的东西砸过去。
老式的搪瓷杯摔不碎,咣当落地,沾满院中的土,叽里咕噜滚出去好远。
琳琅的泪扑簌簌,他胸口一起一伏。
到最后,也不知说给谁听。
“我想回家。”
第11章
赵来生低头,他扫过脚底破布鞋,边缘脏兮兮的,混合没拍干净的黄土,有种农村地里老汉的窘迫感。
早在琳琅来之前,刚得到乔父消息的他连饭也顾不得吃,用这些年攒下来了奖学金为西屋安装大铁门,另外又铺满整间屋子的瓷瓦地砖,有做活计的瓦工调侃他。
“怎么放个暑假都要娶媳妇了?”
这是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娶新娘子时家里就不能再用夯实的土当地砖用,得去镇子花钱找人铺地砖,出来的效果才洋气。
赵来生没接话茬,等水泥干透,他里里外外拖了三遍地,甚至砖瓦缝隙连粒土都瞧不见才罢休。
他犹豫,脚后跟一并踩掉布鞋,单穿袜子走距离琳琅半米远,伸手示意:“琳琅。”
“我讨厌你!!”
“我知道。”
琳琅茫然抬头,泪还挂在脸蛋,显然不按常理出牌的赵来生打得他措手不及。
“……”
“凉,来,我抱你。”
常年干农活的人力气极大,就跟琳琅抱他的玩偶小熊般,赵来生轻松将他抱起,结果胳膊吃痛:“琳琅?”
“谁让你碰我的!!”
赵来生目光下移,原本搭在手肘的小手指嗖地消失,奈何肤色太过健康,完美盖住应该浮现的红印子。
赵来生刚要把他放到床,谁料怀中人直腰、蹬腿极其抗拒靠近:“你到底有没有卫生意识,脏!恶心!”
琳琅曾经会讲脏话,被乔河知道后,男人把他关在卧室教育得琳琅现在语气词都不敢说,字词变得毫无攻击力。
跟他本人一样,软绵绵的。
赵来生没放在心,他小心避开琳琅右手捂住的部位,无视对方挣扎,直接将其慢慢放在床垫,特意错开凉席位置,免得边缘夹住琳琅的细皮嫩肉。
“脱。”
他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以至琳琅思绪空白,泪珠呆愣愣挂在苍白尖细的下巴,随即滴落,滑到浅绿色凉席,氲开小片深绿。
赵来生向来粗鲁惯了。
他哪里知道隐私、民主、文明,单手按住琳琅后腰,掌心隔着纯棉布料一点点感知男生体温,仿佛在摸团刚发好的面。赵来生下手没轻没重的,按得琳琅发抖,但又挣脱不开,整个人如龟壳倒掀的小乌龟。
琳琅手脚并用挣扎:“有病!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赵来生保持沉默,他不顾琳琅叫嚷,甚至连手都未用力,直接拉住短裤一边,勾起指尖猛地下拉!
西屋是凉爽的。
不过,屋门没关,闷热的风倒灌,冲淡原有森森凉意。与热空气骤然接触,琳琅手臂爬满鸡皮疙瘩,他悲愤交加:“赵来生!”
后者眉头拧成绳。
琳琅是伤疤体质,稍微磕碰都能留下印记,暂不提方才撞到时的大片红,白嫩嫩屁股蛋子还有三道红。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儿摔的,不,不对,摔不出这样形状——”
啪!!
琳琅甩耳光过去,打得赵来生偏头,英挺眉目被暗出阴影笼罩,难以瞧见他神情。
“……”
琳琅浑身发抖,他哽咽着,无助捂住褪至鼠蹊的布料,阳光越过玻璃窗跳到人粉白肌肤,看得赵来生口干舌燥。
第12章
琳琅捂住眼,他擦不干滚落的泪。
自清早开始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断弦,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刚见面一言不合就去脱人衣物的家伙,也不懂乔父带他来的目的。
琳琅不常哭,可哭时很能引起人怜惜。
他肤白,薄唇有着像被长时间吮吸后的嘟嘟肉感,犹如熟透嫩果子,一碰便能流出甘甜无比的蜜水。接连说讨厌会露出一米米小白牙,眉眼低垂,摆足了娇生惯养模样。
因为先天发育差,所以身子骨比同龄孩子都要瘦小,乔河没少操心,就算各种营养补剂轮番上阵,琳琅刚突破了一米七。
在南方还算处于平均值中上,等来到靠北的山村,琳琅甚至没立在墙边的犁耙高。
他紧抿着唇,身子后退,纵使臀尖嫩肉被竹子凉席磨得生疼,琳琅咬紧牙关,几次深吸气,试图平稳呼吸。
“滚、滚出去。”
赵来生大大咧咧惯了,他不觉得「脱琳琅裤子」是件奇怪事情,所以无法理解对方为何夹杂哭腔,以至于到现在满脑子还在思索琳琅为何不让他看患处。
“撞伤要抹红花油,琳琅,否则等几十分钟左右,你这里都会变成青紫,很痛。”赵来生轻车熟路拉开抽屉,掏出巴掌大盒子。
一拧开,红花油特殊味道蔓延。
弯弯绕绕的,熏得琳琅低头,整个人匍匐在枕头边,手指攥紧枕巾,长睫垂落滚下泪珠,湿了边缘些许。
不喜欢。
讨厌。
彪悍民风,漫天黄土,望不尽头的连绵山脉,几乎瞧不见丁点现代设备的村子,以及正在脱他裤子的大老粗。
赵来生的手掌很大。
因常做农活,掌根处有块硬茧,压过来时硌得琳琅浑身生疼。
他腰被按住,赵来生靠坐,整个人犹如滚滚燃烧的火炉烤得琳琅止不住发颤,伤口被红花油覆盖再一路向上,来到琳琅方才磕碰的位置,力度均匀按得后者泪眼朦胧,半张小口,连串呻吟外溢。
“你按痛我了!”琳琅出声,他试图攻击赵来生,奈何姿势问题,碰不到对方半分毫毛。
连叫骂都如撒娇。
没点攻击力。
赵来生动作一僵。他晃晃脑袋,将这些不干不净的思绪甩出脑海。
可琳琅是谁?
被乔河娇惯养大的坏孩子,拥有顶顶好的相貌皮囊却一无所觉,坏起来是真的让人咬牙切齿,更多时纯而欲,恨不得把他按在团地好好教育。
见赵来生没了动静,琳琅咬牙忍痛快速起身,踢掉鞋一瘸一拐站在床里侧,试图躲避对方乱摸他身体,眉目竖起,连串咒骂攻击:“变态、流氓,不要脸的坏东西。”
谁料,就这几步幅度,衣物冷不丁滑落。
春光乍泄。
琳琅浑身僵硬,等两三秒反应,吓得浑身发抖,手忙脚乱弓腰去拽短裤,顺道呵斥赵来生闭上眼。
“啊!!你放开我!”
谁料手腕被人死死拉住。
再一抖,他被赵来生拽倒在床,膝盖咣当磕在凉席,皮肉摩擦间,又增添了几道伤痕。
第13章
琳琅彻底吓傻了。
他不顾三七二十一,使劲蹬开赵来生匆忙后退,抓起迭好的薄被躲在角落。赵来生实在够不到他,眼见人抵死不从只能作罢。
“我不碰你,药记得抹,要搓开。”
“被子是昨天新晒的,你来之前两天我拆开洗过,没霉味。”
“中午吃凉拌柿子,炒豆角鸡蛋,你之前喜欢吃糯米饭加散的红糖……”
见琳琅捂住耳朵,赵来生收声。
他眼底流露些许受伤,但很快别头掩饰过去,西屋铁门闭合时,撞击的响动震开漂浮在空气的细微灰尘。
赵来生离开了。
琳琅抱膝,蜷缩成小团,躲在石头窗台底下,忍住浑身传来的痛,默默拿过包,从最底部掏出手机,一次次刷新信息。
村里的信号比外界好,最起码不再是可怜巴巴的两格,琳琅脸蛋挂泪,他找到乔河的对话框,犹豫片刻,给人快速发送条定位信息,结果消息始终打转,化为大而无比鲜亮的红色感叹号。
“拜托……”
琳琅声音染带哭腔,屏幕很快被大滴的泪覆盖,他手忙脚乱掀起衣角擦,但划出道印记,光线一照折射成彩虹色。
无论刷新多少次,状态栏的灰色圈转得人心焦灼再到失落。
“哥,我想回家,我听你话,不跟除你以外的人去酒吧玩。你来我接回去吧……我害怕待在这里,哥——”
因为止不住泪水,短短一句话琳琅磕磕绊绊讲了三四次,抽泣掩盖思念,他怕被正在院子里择豆角的大变态听到,偷偷拉过被子,脸埋在里面哭。
语音自然发不出去。
琳琅哭累了,整个人歪在上面,鼻尖红彤彤的,嘴唇内侧发麻,就算情绪稍稍平息些,仍时不时打小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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