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等不到应声,赵来生手足无措。
归根到底,他就是个处于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表面瞧着壮实又沉稳,面对心上人会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这次的沉默太过反常。
方才院落未掌灯,所以赵来生未注意西屋的房门其实是开着的。
他蹙眉,顺势放好木筷。
“琳琅,我知道你讨厌我,”赵来生敲敲门,“来,吃完饭再讨厌好不好?”
“……”
“琳琅?”
第18章
乔河点开手机,摁灭。
对话框的消息停在昨日,琳琅至今未给他发半条信息,连把人从酒吧带出来的抱怨皆无,态度实在是反常。倘若换做平时,琳琅醒酒早杀过来讨要说法……
“乔叔叔生气了?”
闻声抬头,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过来,顺手端起桌边的酒杯,目光落向展会形形色色的人群。杜缤长发批在肩后,自在杜老爷子颇具远见的商业眼光中幼耳濡目染,以至于她拥有超乎寻常人的敏感。
乔河视线淡淡,并未吭声。
“呦,难不成琳琅甩了我又甩了你?”
杜缤口气玩笑,但眼里闪过几分认真,她试图从乔河眼中读出异样情绪,无果后微微蹙眉:“他不回我消息,甚至未领红包。”
听此,乔河撩撩眼皮:“多少?”
“转账,9999。”
“再加一个。”
杜缤不咸不淡应声,手指轻点屏幕,再一个暖橙色信息过去,仍是无人接受,就算她也察觉异样,反声追问乔河。
“夺走你弟弟初夜的是你不是我,我还没生气,怎么你跟我勾心斗角。”
“......”始终等不到响应,杜缤挑眉:“乔大总监,语气夹枪带炮呢。”
“他没理我。”
短短四字,令她眼底情绪闪动,忽然莞尔,说杜缤没有幸灾乐祸是假。
“今早一看,车库那辆越野被司机开走,就算他禁止我去琳琅房间查看,人八成被带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定位?”
乔河转动腕表:“没信号,无法定位,”
杜缤哑然,过了两三秒她无语:“我的老天,你真是个控制狂。”
乔河眼也不抬:“前两个月之前,严禁任何一只生物靠近琳琅的人是谁?”
“我。”杜缤耸肩,毫无自愧。
两人接触时间稍长,展会隐约有饱含深意的目光投来,乔河懒得搭理,他起身,杜缤叫住他:“乔叔叔做的,对吧。”
乔河的默认就是回答。
“那你不去管吗?”
“怎么管?”
杜缤沉默,从表情来看同样无计可施。
乔河离开了。
杜缤心底的烦躁有增无减,她再次按亮手机,无人接收的转账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这边两人的心情不好受。
赵来生也是。
他知道琳琅自幼起感冒发烧都是靠小儿推拿与物理降温缓解,所以不敢给人吃退烧药,盆里的凉水换了一次又一次。
“琳琅,琳琅?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我帮你擦擦胳膊,别怕。”
赵来生尽力放轻声音,他拧干毛巾,迭好后放在琳琅胳膊下,缓缓帮人擦干。由于怕病情反复,他也撤走了凉席。
作为偏远地区的生长起来的青少年,赵来生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已经尽自己最大能耐给琳琅好物,可他除去优异成绩外,完全是个穷光蛋。
穷光蛋哪能养得起珍珠,甚至连珍藏的资格都无。赵来生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所以赶在上天收回去琳琅之前,他想再多靠近对方一点、再近一点。
第19章
高烧引起的梦境混沌。
琳琅梦到他小时候,在街边跟大好几岁的大孩子厮混,银色加长车停稳,引得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先前捣蛋来找的债主,大孩子一哄而散,琳琅人小手小,磨磨蹭蹭半天,勉强躲到电线杆后面。
那个很好看的哥哥说他是自己家人,家里的危机解除,所以要过来接他回家。
琳琅听着,他抓抓短裤,看男生后面的车,再瞅瞅初中生模样却一身深色西装,小嘴巴闭得紧紧,最后冒出来句。
“好装好装。”
“......”
男生虽然缄默,可伸胳膊的速度极快,直接把街边的小琳琅拽过去,力度大得吓得后者嗷了声,身体几乎扭成麻花,挣扎着就要摆脱抓捕。
“拐卖小孩啊!救命!人贩子来了!”
街角突然炸响狼嚎,乔河抬头,就见先前一哄而散的大孩子聚拢,手里拿着棍棒瓢盆。
小琳琅哇哇大哭:“哥哥哥哥救我!”
……
闹剧混乱,再后来的事,琳琅记不清。
他告别养育他的老人,离开自幼长大的小区,乔河拉住他,车走了好远。
远得琳琅醒来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为什么要做这个梦?
让他无比思念代替父亲职位的哥哥。
琳琅睁眼,泪滑落,湿润耳边的枕巾。
盖在肩膀的掉色薄毛毯换成空调被,好像还是新的,连标签都没撕,蔫巴巴耷拉在床边。床头多出把椅子,放着脸盆,毛巾迭起搭好,一把电扇相隔半米呼呼地扇风。
西屋房门大开,吹来的也是热浪,倒让琳琅浑身关节不再酸痛。
房间没有赵来生。
这个认知令琳琅轻松不少,他翻身,胳膊撑住身体,一点点挪动坐直后,发现自己的行李箱立在床位,随后浮现道阴影。
“……”
琳琅视线对上赵来生整夜未眠的眼,两人相顾无言。
“有力气吗?”
琳琅点点头。
“走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似乎道尽赵来生这短短两天时间的无奈与挣扎后妥协。
琳琅没再追问缘由,他看到提前充满电的手机,摆放好的运动鞋。再后来,等琳琅意识彻底回归于身体,他们已经处于小镇唯一的汽车站。赵来生帮琳琅提包,表情始终沉默。
只是当把他行李固定在行李架时,赵来生缓缓低头,盯住因常年劈柴变得分外粗糙的指腹,像自言自语,又以琳琅能听到的音量颤音反问。
“你只记得你哥哥。”
“他把你带走,夺去你的注意力,强迫你忘记有关那片街区与童年记忆,亲手打造出全新的乌托邦。”
“就算再抗拒承认……他成功了。”
“他让你完全忘掉老小区的人,你变成无忧无虑的乔家少爷,成为乔家摆在心尖尖的宝贝。”
“那我呢,琳琅?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在你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我留不住你。”
赵来生语速很轻、很慢,在喧杂发车点又是那么清晰,声声震得琳琅不知所措。
他大脑乱成了一锅粥。
车站的鸣笛骤响。
要发车了。
第20章
他小时候确实没在乔家长大。
乔河没避讳,等琳琅开始有胆子在外面野的时候,特意把人叫到跟前,一五一十告诉他小时候琳琅不记得的那些部分。
起初琳琅吓傻了。
他以为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孩子,无法理所应当享受乔河的宠爱,泪眼汪汪就要从对方身上下来——自发现乔河有腹肌,琳琅说没感受过,非得要把人当成软垫,看电视打游戏都要蹭来蹭去。
乔河曾经呵斥过,语气不痛不痒。
如果他的手没按住琳琅的腰,这训斥或许还能可信些。
琳琅咯咯直笑。他摸摸乔河眉眼,凑过去吧唧一口留下香吻:“最喜欢乔河哥哥。”
“有多喜欢。”
“哥哥当我新娘子!”
那阶段的琳琅还没被杜缤带坏,满眼仅能看见对他百依百顺的乔河。
“……”
琳琅歪头,发丝滑落,被乔河精心照顾的这些年,原本如杂草般枯黄的发丝变得如月夜水光柔滑,一捧像舀汪清水。
“知道新娘子的意思吗?”
话音刚落,热乎乎身体靠来,与自己相同沐浴露的气息蔓延,乔河的脖子传来重量勾得他低头。
琳琅长得玲珑、很乖。
近距离下,能看清他眼底跃动的浮光。
乔河看愣神,没反应过来时下巴被小动物亲过似发痒,又落在脖颈处。
“这样!新娘子!”
因为害羞,琳琅笑起时未露牙,额头抵住乔河脖颈,被人抱在怀里犹如哄小宝宝般轻轻晃。
乔河身体很香。
玻璃房的阳光很暖。
时隔多年,琳琅只能记得起乔河搂住他胳膊的力气,很重,仿佛在抱不可多得的珍宝,沉甸甸的,以至于现在还能回忆。
“……”
小镇颜色灰败。
纵使盛夏,空气仍雾蒙蒙,没有城里的澄澈。琳琅手指压住玻璃,他瞪大眼,对上赵来生的注视,但后者很快移开。
琳琅懵住了。
他不知道,换句话说,他记忆里根本未有童年还存在一位哥哥的影子。
赵来生比他小点,应该是弟弟?
琳琅混乱,他算不清楚这笔烂账,刚要起身,谁料客车发出沉重剎气声,紧接列车窗外景象开始平移,竟然到了发车时间。
上不去,下不来。
琳琅忙想与赵来生视线交汇,后者弯起眼睛笑笑,但表情过于僵硬,反而衬得整张脸略显滑稽。
赵来生嘴巴一张一合。
隔着玻璃、人群,琳琅听不清,他没接触过唇语刚要反问客车已经加速,很快拐过车站匝道,凝成小黑点,倒映在赵来生的瞳孔里。
“……”
他微沉肩膀,仿佛卸去重担,但表情毫无轻松之意,反而混杂压抑与低沉,哪还有这年龄段的蓬勃朝气,如腐朽老木瘫倒在无人问津草丛。
珍珠要回到那昂贵的首饰盒里。
赵来生低头,凝视自己因送琳琅到镇上的汽车站而特意换好的运动鞋,杂牌子,白色都带着灰。
他笑笑,将要转身,一抬眼。
赵来生呼吸稍停。
几乎以不可置信的,路远处那道正朝他跑来的小小身影。
迈开腿,由于疼痛,步伐格外奇怪,柔顺发丝起起伏伏,飘在盛夏艳阳里。
珍珠离开昂贵首饰盒。
珍珠落进他怀。
第21章
晚餐简单。
一盏灯晃晃悠悠垂在头顶,门口是点燃的蚊香,味道似有似无去,谁料驱蚊的效果倒是挺好。
自从点燃后,琳琅就再也没伸手去挠皮肤,而是静静坐在桌边,看着旁边灶台忙碌的赵来生。
发现对方不会主动开启话题,琳琅目光又转移面前稀得都能见到水花的米粥。
如果琳琅离开,这就是赵来生的饭。
他拿起勺子,舀起点,米粒在水中翻涌照出人脸,哗啦哗啦声响连赵来生装盘的动静都掩盖不住,后者手指微顿,纵然毫不在意也被琳琅捕捉到面容窘迫。
“夏天热,细菌滋生快,那些都被我吃掉了,没来得及去摘点新茄子与丝瓜。”
“剩下的洋柿子口感发酸,不好吃,准备做疙瘩面汤喝。”
“等会我去买点熟食……”
“所以说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琳琅仰头,打断赵来生的话,他摆正勺子,望向因为这句话而僵硬身子的后者,“我不饿。”
“我只是想搞明白,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吗?但为什么我毫无印象,乔河也瞒我?”琳琅追问。
他太过直白,以至连赵来生毫无准备,转身对上那双透亮单纯的眼。
“……”
赵来生想,可无从开启话头,在琳琅希冀目光中沉默片刻,最后落出来句我先出去买点熟食,暂时终结当下话题。
临走前,他顿住脚,还是琳琅琢磨出意思,半是好气半好笑地呛他:“拜托,我都放弃包从大巴蹦下来,怎么,你还怕跑不成?”
赵来生单手扶着门框,闷头闷脑憋出句等下给客运站打电话失物招领。
琳琅气极反笑。
“用不着!”他语气生硬,气鼓鼓松开勺子,餐具与搪瓷碗的响声啪嗒,听得赵来生扭头,刚巧对上人怒火中烧的眼睛。
“琳琅……”
“别叫我名字,我问你,既然我们从小就认识,刚见面瞒着,后来这两天不说?”
“没有的。”
琳琅单挑眉毛,掩不住嘴角嘲讽:“你对没有的定义是先前死活不说,非得等到最后跟演苦情剧一样,逼我从大巴跳下来。”
他语气夹枪带棒,浑身遍刺。
相反,赵来生表情却明显放松不少。
“喂,你讲话呀,变成哑巴啦?”
无法获得确切响应,琳琅恶声恶气,他猛地起身,怒气冲冲走向前,抬手就要拧赵来生的胳膊。
“如果我告诉你,应该也留不住你吧。”
赵来生没躲,硬生生挨这这一掐。
琳琅力气对他来讲微不足道,但如果能让人心情好些,把他掐肿都无所谓。
“倒也是,我会把你当成卖小孩的。”琳琅气鼓鼓瞪他。
赵来生抿唇:“抱歉。”
“我不要你道歉,我想知道过去的事,包括乔河隐瞒你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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