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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近代现代)——郑九煞

时间:2025-04-25 09:04:07  作者:郑九煞
  走上石阶,程朔的脚步陡然一顿,黑暗中隐约可以辨别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爬上了桥中央的栏杆,稍一晃神,分明认出是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来,长发被风吹乱,桥上的异样已经引来几个路人驻足围观。
  程朔大脑嗡的一声。
  在傅晟注意到桥中央正在发生的事后,眸色一凛,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猛地冲了上去。
  “程朔。”
  指尖擦过了衣角。
  没有抓住。
  程朔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那个企图从桥上跳下去的女孩,伴随声惊叫,两人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面,一切几乎发生在短短一秒间。
  周围的热心市民连忙上前按住了女生挣扎的手臂,有路过的老人背着手围观了一阵,发出啧啧的怪叹:“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句声音不大的话透过人群钻了进来,怀里不断挣扎的女孩好像一下子呆滞住,脑海里那根筋彻底绷断,放弃了挣扎,放声大哭起来。
  程朔抬头扫了眼那个老人,“少说点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眼底震慑到,老人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背着手,一步一回头慢慢走远。
  哭声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发生什么事?有人跳河?”
  “没跳,救下来了。”
  “男的女的?”
  ......
  “造孽哦。”
  越来越多路人围了上来,当傅晟走进来时,人群默契地朝两边分开让出一道,程朔的胸口有点发疼,方才心脏跳得太快,一时间无法平息,缓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撞进了男人自上而下深沉的眼眸。
  “报警吧。”
  警车很快就赶到。
  在女警的安抚下,女生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穿着居家服,脚上还是一双拖鞋,一只掉进了水里,看装扮应该是临时起意,不难看出刚从家里跑了出来。
  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
  但想必,那一定是她无法和解的伤疤。
  被扶进警车前,女孩突然回头,红着眼睛看向了程朔的方向,“谢谢。”
  站起身的程朔怔了一下,停下拍身上灰尘的手,很快地扯了下嘴角,“没事就行,下次别做这种傻事。”
  警察想让程朔一起去局里做笔录,了解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程朔知道的也不多,简单说完后,留下个联系方式便作罢。
  随着警车驶远,人群也做鸟兽状散开。
  “你太冲动了,”傅晟冷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含着谴责意味,“扑过去救人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如果没有拦住怎么办?
  如果被那个女孩连累一起掉进水里又要怎么办?
  这些,程朔统统没有去想。
  “这么突然,哪来得及考虑这些?”
  程朔后背有点疼,应该是刚才倒下时碾在了碎石子上,加上女孩压在身体上的重量,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退回到正常水平线,后怕与疼痛才逐一接踵而来。
  的确冲动了。
  “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伤害自己,”程朔撑着天桥栏杆,点了根烟压一压难受劲,“本能反应而已。”
  “以前有人这样做过吗?”看着忽明忽暗笼罩在程朔侧脸的烛光,凌厉而流畅的线条,收起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程朔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傅晟沉声开口。
  程朔松开打火机的拇指一顿。
  不愧是傅晟。
  够敏锐。
  “有过,”短促的沉默过后,程朔从嘴里拿开烟笑了下,“但也被我拉了回来。”
  那远比刚才那一幕要刻骨铭心,否则,怎么会牢记十年也忘不掉?
  十二月的天,蓄满冷水的浴缸,破旧旅馆里没有开暖气的403号房间,当他用肩膀撞开那扇门时,满池的冷水已经被从手腕里渗出来的血染成了淡红色。
  还在不断地往外溢。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柏晚章穿着浑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那个浴缸里,如纸般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像一只义无反顾扑向烛火的蛾,他没有血色的唇抖了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眼下那颗漂亮的痣紧跟着颤动,带着一抹无可奈何。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把他从死神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没有因此停下残酷的大手,它教会了十八岁的程朔一个简单的道理:生死无常。第二次,他再也没能把他拉回来。
  “晚章走了。”
  当怀揣着希翼,冒着连夜的大雨敲开了那扇他徘徊经过无数遍的大门,女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告知了他这样一个噩耗。
  笑容僵在嘴角,冷涩的雨水钻进去,“......什么?”
  “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女人低头哽咽,“人已经下葬,以后你别再来找他,算阿姨求你,别再来打扰他的安息了。”
  求你。
  “程朔。”
  傅晟的嗓音将程朔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拉了回来,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底,迎着对方的注视,程朔神色如常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转身弹进了垃圾桶。
  心情被拉成了一条笔直而绷紧的弦。
  “回去了。”
  傅晟说:“我送你。”
  “不用,”程朔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心情不好,下次吧。”
  路灯将影子拖拽得很长。
  当傅晟坐回车里,打算询问目的地的司机不禁噤了声,庞大的气压笼罩着整个车子,挤走了稀薄的空气,甚至不敢看向后视镜。
  不一会,后面拨通了电话。
  “傅总?”
  傅晟捏着眉心,直截了当地开口:“程朔当初那份资料里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周俊放下手头的工作,稍微迟疑了一下,“是的,不过那是他高中时候的事情,时间跨度并不长,我就没有继续查下去。”
  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的生平履历里,竟有一部分资料像是被人为地刻意抹去。不过那部分并不算长,时隔数年,当初看到似乎也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调查清楚。”
  傅晟冰冷的嗓音透过听筒,打断了周俊的思绪。
  “要全部。”
 
 
第43章
  高尔夫球在烈日下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滚入一望无际的草坪。
  傅晟放下球杆,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接过了助理递来的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的傅承海对刚才那一杆发表了简易的看法:“挥杆的时候小臂绷得太紧张。”
  傅晟喝了一口水,拧上瓶盖,没有否认技术上的不足,“许久没打,手生了。”
  球童开着球车远远地驶向刚才那一杆球的落点。
  “还有七杆,看来今天是要打到太阳落山了。”傅承海看着远处稀薄的云,眯了眯眼睛。
  傅晟从善如流地接道:“我已经让人在永岱饭店订了位置,要是您累了,随时可以起身过去。”
  傅承海一笑,泛起细纹的脸庞与傅晟有几分重叠的影子,叫人无法窥探他笑意下真实的情绪,“你倒是准备的周全。”
  “应该的。”
  傅晟不骄不躁道。
  不知道是不是熟悉的事物触动了往昔,傅承海望着远处飞过去的鸟群,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我现在是没有年轻时那么好的体力了,不然,怎么着也要再打出一记老鹰球才像样。”
  陪打的高尔夫场老板正好听见这番感慨,笑道:“傅大哥,您这话该让我无地自容了,要真回二十年前,就是正经职业选手在场上都不一定有您的风采和水准。”
  没人不爱听好话,尤其是真诚的好话。
  傅承海莞尔,“行了,说这些也不害臊,你也在这陪了一天,看着都累出汗,我和小晟再打会儿就回去,你要有什么事可以早些去处理,别拖到晚上。”
  老板也是识脸色的,屈着腰爽利地说道:“成,那什么时候您再想来,随时联系,我提前把场地给您和傅公子安排妥了。”
  傅晟微敛着镜片下冷峻的眉眼,从头至尾没有插话,状作认真倾听。
  这是一项属于他们父子间的运动。
  倒退回十几年前,高尔夫算得上一项新型的上流运动,小时候他常由母亲带着去私人场地里一对一地练习,后来,身边的人从母亲变为了傅承海,再到现在,则是形形色色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再也没有哪一次挥杆能让他回到幼年时,烈日炎炎,第一次在母亲的严厉指导下打出第一枚球时的新奇与喜悦。
  傅晟明白,自他出生起,未来的人生路线已经被完整地规划好。
  至今,仍然一丝不苟地践行。
  待外人走后,傅承海缓缓开了口:“听说最近,你对林家有些意见。”
  傅晟的面色没有一丝慌乱,稍欠着身,沉稳应答:“林家这两年已经是穷驽之末,即使我不去动他,要不了五年股市也会彻底崩盘,以往是看在林叔的面子上才一直保持合作,但从利益出发,两家没有再合作的必要,我已经和丰润签了合同。”
  “没有说你做错,我知道你是从公司利益考虑,”傅承海偏头咳了一声,摆了摆手,“只是做事的时候,不必太张扬。”
  慢了半拍,傅晟低头道出一声‘是’。
  还是在审视他。
  骨子里的习性一时半会改不掉,不知不觉父子间又谈论起了公事,傅承海大约也是知道方才的话题让气氛有些紧绷,便话锋一转,问起:“纭星最近的学业怎么样?”
  傅晟半提着唇角,“一切都好。”短暂地停顿了一秒,说道:“只不过目前学习的东西与眼界始终有限,我想毕业后送他出国,也会对他日后进公司更有帮助。”
  傅承海两颊紧绷的肌肉有一丝松懈,纹理中陷着淡淡的柔和,每当提起傅纭星,总是如此,“等他毕业了,先让他进公司里跟着你历练一下,至于要不要再出国深造,还是依他自己的性子吧。老太太到我跟前专门提过,说什么也不肯让纭星出去,当初你走的时候,她已经把我骂了一通。”
  傅晟眼底沉淀着沉香燃尽后浓郁的灰,微颔下的脸使镜片反光,掩盖了所有情绪,“如果他愿意出去,我一定会让人在那边提前打点好一切,不会让奶奶担心,这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傅承海双手交叠,抵着双腿间的球杆,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和你妈是越来越像了,”
  ——扑通。
  傅晟听见自己的心脏里迸发一股滚烫浓稠的血液,将血管挤压变型,一瞬间灌满了全身百骸。
  “她就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说一不二,什么都要管,把庭上的那一套带进家里来。做女人,有的时候还是别太强势才行,”傅承海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倒是听不出多少感情掺杂在这番居高临下的点评里,“你们也有好久没见面了吧?不知道今年她回不回来。”
  傅晟已经收敛了方才一刹那的失态,薄唇微动:“应该是不回来。”
  傅承海看过来,“你们有聊过?”
  “她的博客有时会更新,”傅晟说,“上半年她接了不少官司,圣诞节假期应该会和丈夫去密歇根州的岛上度假,每年他们都会去那里。”
  “好了,不说这个了。”
  傅承海皱了下眉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原就不多的兴趣,站起来拍了拍傅晟的肩,“都是一家人,纭星的事不用着急,倒是你自己的大事要考虑起来。老谢那里和我提过几次,想安排你和他家女儿见一面,这两周时间,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傅晟收拢掌心,冰凉的金属杆身透过手套蔓延来一股凉意。他的沉默在傅承海耳里等同于默认的信号,松了松有些僵硬的筋骨,双手重新以标准的姿势握住了球杆。
  “接着打。”
  一家人。
  背对着傅承海的傅晟扯了一下唇角,笑意中透着刺目的薄凉,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讽刺。
  转过身时,这抹冷郁已经消失。
  打完十八杆,用了完整的一个下午。
  在山下用完晚餐,已是夜幕沉沉,父子二人在饭店门口分别坐上不同的车,看着黑色车尾拐弯消失在夜色里,傅晟放下提了一天的唇角,面容覆上平常的冷色,没有任何表情也令人望而生畏。
  戏剧终于落幕,幕布下的演员也回到各自最真实的生活。
  “傅总,回去吗?”
  “随意转一转。”
  收到命令的司机伸手打开了傅晟最常听的一盘音乐磁带。
  流水般优雅的钢琴曲从音响里流泻出来,在车内婉转。傅晟侧头抵着真皮靠垫,呼吸趋于低缓,直到紧贴着裤袋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扰醒假寐,取出后是傅承海推过来的私人名片。
  那所谓的谢家小姐。
  傅晟瞥了眼账号上的猫咪头像,拇指在手机侧边一摁,将屏幕熄灭扔到一旁。
  但那个仅在大脑皮层停留了一秒钟的头像,还是不受控地,勾起了一些他并不想回忆的内容。
  忍不住扬起一个无声的冷笑。
  他倒是沉得住气。
  自从那日把他丢在天桥上独自离去,足足一个星期,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过了片刻,傅晟再度掀开眼,沉声开口。
  “去平南十街。”
  司机输入接道,是一处从未去过的陌生地址,但拥有良好职业素养的司机没有一句问询,只是默默将方向盘随导航打向了右侧路口。
  “停在街口吗傅总?”
  “开进去,”傅晟说,“停在那家最花里胡哨的酒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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