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家送礼最起码也要些好酒,送礼遇双不遇单儿,拿就得拿上两坛。
厚棉被这事儿说起来也耽误不得了,越往正月里去天越冷,虽说他们不缺柴白日可以把炕烧的滚热,可到深夜就遭了罪,他们的被子又薄又小,夜里罐罐有几次睡觉都在发着抖,魏承要摸着黑儿下地多添几次柴才好些。
而且正月村人不做针线活,这棉花啊,真要尽快买了。
不过一两银子定然不够,看来还是要上山捉蛙子去。
魏承把一两整银交给罐罐,道:“这就放在你小罐里吧,这一两银子咱们就不动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能傍身。”
罐罐道:“好!”
然后墩墩跑过去拿过来自己的小钱罐子。
魏承拢炕上的铜子时,不经意瞥了眼那罐子,有些惊疑:“你自个儿在家时擦你的小罐子了?”
罐罐抱着罐罐,歪头道:“没呀。”
魏承摇摇头:“许是我天黑看错了,刚刚竟觉得这罐上的泥巴有些淡了。”他去给陶锅温上水,一会儿还要煮松菜谷子粥咧。
而罐罐在炕上举着自己的小罐子玩,过了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小铜罐,小银罐,小金罐…钱多多,变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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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魏承就带着罐罐下山去豆苗家取做好的棉衣,他打算今晚就去山上抓蛙子。
山下今儿是真热闹,不少婆子娘子胳膊挎着柳条子筐,三三俩俩汉子跟在后面,他们都往村头走,约莫着是里正家的方向。
“承哥!”
魏承一听儿这音儿就知道是马豆苗,回头一看,不仅有马豆苗还有全子和方文几个村小子。
方文看他一眼,哼了声,转过头去和别人说话了,那全子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方文走了。
马豆苗傻乎乎一个,浑然不觉这些事儿,乐呵呵的跑到魏承身边:“承哥,我可逮着你了,这两日你找我我不在家,我找你你那草屋锁着呢!你猫儿哪玩去了,也不找我。”
“没玩,在山上捡了些柴,搓些草绳子一捆,拿去镇上买了。”
魏承想到什么,从背篓里拿出块昨儿买的枣糕,今早儿他和罐罐分吃了一块,这个就想着给马豆苗解解馋:“给你。”
“啥呀?”马豆苗大大咧咧的打开纸包一瞧,叫唤道:“枣子糕!”
魏承左右看了眼:“小声儿些。”
若是让人看到他给家中不穷的马豆苗枣子糕怕是又惹些话柄。
马豆苗小声的哦了声,然后张嘴就咬了一大口枣子糕,这糕厚实,口感绵密,他还没咀嚼两下,就见猛拍着胸脯子:“噎,噎……”
魏承赶紧给他顺背,他已经习惯马豆苗吃东西噎着,喝水呛着的毛病了,有的时候他也真怀疑这马豆苗脑子咋长的?
过了会儿,马豆苗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看了眼乖乖的小罐罐,装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哎呀,让弟弟看笑话了。”
罐罐摇摇头,抱着他哥哥的手臂不撒手了。
他小脑瓜却在想还好当时遇上的是他哥哥,要是碰上这个马豆苗,也许还没下山他小罐罐怕是就没了。
还真有点子后怕呢。
马豆苗道:“腊月二十二李家三哥成婚,今儿杀猪了,说是杀了三头呢卖半扇,请了我爹和姜水村的一个屠户一起杀。”
他又想起什么:“我娘说了,你要是来我家拿衣服就让我先带你去取,莫耽误了你。”
魏承想了想还是和马豆苗回马家取了棉衣,豆苗娘将所有做好的衣服和鞋子都捆在剩下的粗布里,魏承也没检查翻看,直接一个大包袱拿起来就直接放进背篓里。
豆苗娘可是宁可多了你也不会少了你的那种人。
从马家出来后,马豆苗就道:“魏承哥,你不去看杀猪?”
魏承看一眼罐罐,犹豫道:“他太小了,许是会害怕。”
“哥哥,我想去看杀猪。”罐罐奶声奶气道。
“那你晚上害怕怎么办?”魏承不放心。
“哥哥抱,就不害怕。”罐罐抱着魏承的大腿晃:“罐罐想看,想看嘛。”
其实魏承也想看,村里杀猪和成亲娶亲差不离,那都是喜事大事儿。
他道:“好吧,那咱们就看一眼。”
三个孩子结伴去了里正家,还没进院就听到里面很是热闹,进来之后就见着宽阔的院子里好多婆子汉子都围着两个屠户看,李家的年轻汉子们挑水倒水,搬柴,婆娘娘子一脸喜色忙里忙外烧火切菜,小哥儿小姐儿许是怕外男人多,一个个趴着门框子往外瞅。
马豆苗喊了声:“爹,娘,我来了!”
刚喊完就被她娘扯着耳朵拽了过来:“这衣服上是什么渣,又吃什么了?”
魏承牵着罐罐走了一圈,眼下猪已经杀完了,血也放尽了,屠户正在一刀刀刃肉,倒也没什么吓人的。
“承小子!”
李家大郎放下手里的肉,惊喜道:“我爹现在忙去了,他早些还说了,等杀完猪让我上山给你送些,你这下来了,我倒也少跑一趟,来来来,快过来。”
这话一出,村里人都看着魏承和李家大郎,神色各异,有妒有惊。
他们早就看见魏承领着那个外来的野崽子下了山,一个个都怕惹上灾都离得远些,见他进了李家院子都恨不得绕着他看杀猪。
魏家汉子和婆娘也在其中,尤其是魏三年一双死气沉沉的灰褐眼珠直直看着魏承。
魏承跟着李家大郎进了放肉的仓屋,大郎手起刀落切了约莫有大半吊肥瘦相间的肉。
李大郎刚要递给他,就见魏承送出二十文铜子来。
李大郎惊道:“你,你这小子哪来的铜子?”
“大郎哥,我这些日子上山砍柴赚了些铜子,赶巧运气好还捡了只兔子,赚了百来文。”魏承将铜子放在桌子上,才接过肉:“您家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老沾您家便宜,您要是不收我的铜子,就是瞧不上我了。”
“什么瞧不上瞧得上,你这孩子……”
李大郎见他意已决,只稍作犹豫就道:“行吧,这铜子我先替我爹收了,他若是不要,让我给你送回去你可别恼。”
魏承笑道:“哪里会恼?大哥说笑了。”
魏承将半吊肉放进背篓里就带着罐罐走出了李家,将所有人的各样目光都抛在脑后。
魏三年攥紧拳头想跟上去,却被刘氏拽住,低声骂他:“你干啥去?你明知道那崽子犯邪是个遭瘟的,你还去招惹?”
魏三年沉着脸没说话,赶巧刘氏抢着买肉,就见着方家那小子凑在他身边,哎了声:“魏三叔,有个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16章
魏承和罐罐回到山上草屋。
他先把鲜肉泡在了小木盆里放血水, 村人都爱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魏承心里也是爱的,不过他想到自己和罐罐许久未吃荤腥, 忽然吃上这样的肥肉怕是会闹肚子。
便打算将瘦肉片下来留着炒菘菜或者煮粥, 那剩下的肥肉就干贴在锅边,火烧旺, 留着烤荤油。
镇上油太贵他这次去都没敢多看。
“哥哥, 看!”
罐罐已经把炕上的大包袱打开了, 里面有一大一小的黑面千层底棉鞋, 还有一套魏承的棉袍子,针脚严密, 棉花松软,只看着就觉得温暖。
剩下的布料豆苗娘一点没动都给他们拿回来了,还给他们放了一捆针线, 想来是怕他们衣物破了,可以自己补补。
魏承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就见着罐罐已经兴致勃勃的自个儿褪了鞋,正吭哧吭哧穿着豆苗娘给做的新鞋。
魏承笑道:“行啊,都会自个儿穿鞋了。”
“嘿嘿。”
罐罐哪里会穿鞋, 连左右都分不清,听着哥哥夸他穿的更起劲儿了, 一个用力, 那浑圆的崽子就像个胖陀螺似的朝后炕上倒去。
魏承一把将他扯住,三两下将新鞋给他穿好,想到什么道:“今儿个看杀猪,你害怕不?晚上会不会尿炕?”
“不会不会。”
罐罐勇敢抬着小脸:“罐罐,不害怕。”
小手还比比划划:“那么大的猪猪, 有好多肉肉。”又吸溜下口水,“可以做一个包包,鹅个宝宝,山个包包……”
罐罐是吃一样爱一样,但最爱的还是地豆,念念不忘的是吃过那么一次的肉包子。
哪有小孩不馋肉的呢?
魏承摸摸他的小脑瓜:“等会儿哥哥给你做肉吃。”
罐罐欢呼一声,穿着新棉鞋在火炕上蹦蹦跳跳的更起劲儿了。
他们晚上还要上山捉蛙子,这晚食就得吃早些多些,胃不满,身上也寒。
魏承在魏家给魏家人烧火,在秦家给秦氏烧火,耳濡目染也学会些怎么炒菜做饭,再者穷苦人家还怎能不会煮菜做饭?锅热了就下菜,锅不热就添火,熟了能饱腹就成,谁还指着味道精妙?
想着要上山要先暖胃,今晚还是一人喝上一碗浓稠的菘菜瘦肉粥。
魏承回忆着秦魏两家人做饭的场景,便有些生疏的切好了肉,用切下的一小块肥肉放在热锅底儿煎着,这陶瓷泥锅不爱上火,要一边搅动一边生火,所以小罐罐就自告奋勇的领下“小伙夫”的活计,蹲在灶洞前揣着袖口,乖乖填柴火:“哥哥,火够不?”
魏承时不时看他一眼,怕溅出来的油烫着他,瞧着不温不火的肥肉忽然生出滋滋啦啦的出油声,忙道:“够了,罐罐。”
他眼疾手快的把早都泡出血水的瘦肉块也放了进去,鲜肉易熟,翻炒十来下鲜红的瘦肉就变成白色,他又将洗净的几片菘菜叶子放了进去,翻炒两下后便添水加米,最后撒上些盐巴,等着肉粥出锅就好。
水刚烧开时小草屋里就飘出股鲜美浓郁的香气。
罐罐抬着张小脸看他,动动鼻子到处嗅:“哥哥,好香呀。”
“多亏罐罐烧火,不然啊,哪能这么香?”
魏承边说边用指腹擦掉小孩儿脸上一道黑印儿。
罐罐大眼睛亮晶晶的,美滋滋的揣小手:“哥哥也好厉害,和罐罐一样,厉害!”
半个时辰后粥就好了,两个小孩趁热一人吃了一大碗,香得小罐罐头都快埋在碗里不出来了。
魏承吃得胃暖,看着吃得香喷喷的罐罐心里也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魏家待一辈子,但也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能有自己的草屋,喝上粥吃上肉,还有可人爱的弟弟陪在他身边。
好像自从有了罐罐,他的运气都变得好了起来。
天蒙蒙黑时,两个小孩穿戴整齐,背着装满家伙什背篓,举着火把上了山。
再一次走抓蛙那条山路,他们也没走错路,在天彻底黑了的时候顺畅无阻的来到了那片河道。
时隔多日凿过的冰面变得很厚,怕是不能像上次那么容易凿开了,与其这样还不如重新开凿。
魏承绕着河道走了两圈,一回头就看到罐罐正背对着他看向河道旁边的雪丛。
魏承忙小声道:“罐罐,过来!”
罐罐一听,忙墩墩跑到他眼前,魏承给他拢拢领子,他一开口就飘出阵儿白气儿,他道:“听话,莫要乱跑。”
罐罐嗯了声,可是大眼睛还在四处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魏承把小火把放在他手边,又往小孩嘴里塞了个带来的甜杏脯:“乖罐罐,就在哥哥眼前蹲着,等咱们挣了银子,哥哥天天给你买杏脯吃。”
罐罐雪白的腮帮被杏脯顶出个小包,奶声奶气道:“好。”
魏承不敢再耽搁,拿着镐头和斧子并用着凿洞,他虽然年纪小,可个子高,这些日子顿顿都有粮吃力气也大了不少,还因着心里一直记着遇狼的事儿,用尽吃奶的力气抡开膀子开凿冰面,凿了约莫数百下,冰面也没什么变化。
于是只能继续凿,棉衣里的汗水热了又凉,周而复始,约莫有了一个半时辰,冰面出现了几道裂纹,魏承一鼓作气,又挥镐数十下,累得胸腔都泛上一股甜腥味才停手。
他擦着汗喘气,下意识去找罐罐,却没有在跟前看到,往身后找才发现那小孩又跑到雪丛处了。
魏承眼皮一跳,离得远些他也不敢大声喊怕引来别的东西,只能扔下镐头赶紧去寻,却看到了他这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山风猎猎作响,吹动着他手里的火把,火光渐渐微弱,但是他能看清那一双冒着绿光的兽眸正在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是,是狼……
魏承从脊背到脊椎都生出一阵寒意,他秉着呼吸不敢动,脑子都空白几个瞬息。
完了。
上次没被狼吃还赚了银子那是他们运气好,这,这次他和罐罐就真的没命活了。
临死前还吃了顿肉倒也不亏。
只是罐罐太小……
魏承冷静下来,他紧紧捏着火把,忍着颤抖道:“罐罐,跑,你快跑。”
“哥哥。”
罐罐歪着头看他,小手指指着雪丛:“它的眼睛,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呢。”
魏承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狼,咬牙道:“因,因为它是狼,还会吃掉我们。”
罐罐愣了下,像是真的感受到了害怕,紧紧抱住魏承的手:“不要,不要吃我们,坏狼,它是坏狼。”
罐罐的话刚落,就见着那道绿光缓慢的逼近他们。
魏承此时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刚想抱着罐罐就跑,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哼唧声。
像是猫儿崽,又像是狗儿崽。
那头狼也来到了他们眼前。
这竟然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狼,它灰黑色的毛发斑驳,尾巴垂着,它的犬齿断了一半,嘴里叼着个黑乎乎,还会动的……狼崽子?
老狼的兽眸带着灰败的褐色,它看他们一眼,忽然松了嘴,把口中微弱挣扎的狼崽子送到了罐罐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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