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低声道:“罐罐,轻轻摇出一支就成。”
“好!”
罐罐小手乖乖抱着签筒,可是摇了一下,两下,三下都不出签。
后面传来些窃窃私语,大和尚也觉得惊疑,看一眼魏承道:“不如你与他一道摇取。”
魏承手掌拢着罐罐的小手,轻轻那么一摇,只听啪的一声,一支木签顺滑地落在地上。
大和尚将签捡起放在一旁的锦囊里,对他们道:“瞧着两位施主背着书箱,不知可是到清溪台作诗会的学子?”
魏承道:“正是。”
“如此两位小施主可先行离去,若是有缘,师父会给令弟取名纳福。”
魏承也知道寺庙中的规矩,与大和尚道了谢后便带着罐罐离去了。
罐罐小手捧脸:“哥哥,罐罐的名字为什么不能你来取呢。”
“取名一事可马虎不得,哥哥虽说是你的兄长,可才疏学浅,就算翻遍书籍也怕哪个字不妥。”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往后看了眼悲天悯人的金佛:“但愿佛祖能保佑罐罐,给罐罐取个极好听的名字。”
“是极好写的名字!”
罐罐苦着小脸:“魏罐罐太难写啦!”
魏承一笑:“等罐罐有了大名,罐罐可就要好好练字了。”
兄弟俩离开供养塔便去了斋堂。
李行谦早已经等候多时,他手里端着两碗素面,身后书童也端着两碗,见着他们了,眼睛一亮:“魏承,罐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刚好你俩就回来了!”
罐罐敦敦跑过去,接过李行谦手中一碗面,重重闻了下,哇了声:“真的好香呀!”
“那是了,师兄还能骗你不成!”
四人于长桌坐下,李行谦和罐罐迫不及待的喝了口汤,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喝!”
李行谦又看一眼魏承,道:“诗会可烦人了,一时半会不能吃东西,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喝,魏承你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
魏承筷子搅动下面条,笑道:“我只是在想山中师父不理俗世,作何能将这一道素面做的如此之香?”
李行谦狼吞虎咽之余还给魏承解释:“那是因为煮面的水用的是茂溪山顶峰流下来的山泉水,说是这泉水就分外香甜。”
“原来如此。”
魏承看一眼寒山寺背靠的巍峨厚重的大山,感慨道:“茂溪山还真是一处神地。”
四人将面吃个精光,顺着廊庑走了几圈算作消食,这才提步去了青溪台。
清溪台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书生模样的学子,宽阔廊中置桌置矮椅,一条清澈小溪横在两侧,汩汩水声很是动听。
有人在品茶论诗,也有人在提笔作画,还有人三三两两拿着书本在争执些什么。
几人见到了其他几位师兄,却不见孙览师兄和诸葛夫子。
李行谦的小书童墨砚扬声道:“少爷,魏学子,这儿有空座。”
李行谦道:“快快,我的腿都走麻了,我可要去歇歇。”
魏承牵着罐罐跟在他身后走,这么一打眼就遇到一位熟人。
正是魏家二房之子魏志。
魏志见到魏承一怔,似乎是想不通这等诗会,他一个才启蒙半年不到的人怎么会来,但见到魏承跟在李行谦这个一看就是大少爷的人身后,他嘴角微微下扬,露出个嘲讽轻视的笑。
魏承却没把魏志放在眼里,只带着罐罐坐在凳儿上。
没一会儿,前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孙县令等人来了。
一群人立即跪拜,却被孙县令及时劝住:“不必如此,今儿尔等可把我也当做文人夫子,大家畅所欲言,尽情而至。”
魏承起身时便觉得孙县令与孙览师兄是真的像极。
忽然,孙县令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罐罐,最后又好好看了眼缩着肩膀,连头也不敢抬的李行谦。
孙县令一落座,几大私塾的夫子都带着得意门生迎了上去。
人群中的魏志见魏承还带着那个捡来的孩子坐在那儿玩手指,心中又一冷笑。
这个魏承果真是蹭着李家少爷来的。
他还以为魏承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和他一……
“魏承。”
诸葛夫子站在不远处淡声道:“带着你弟弟过来坐。”
魏承不敢推脱,忙带着罐罐走到诸葛秀才身后站定。
魏志脸色一青,狠狠攥着手掌,心一横也跟着走到他的夫子秋老童生身边。
秋老童生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训斥,可还是咽了回去。
“既是诗会,必然少不了玩两圈飞花令。”
孙县令捋捋胡须,看向一旁的树影枝头,道:“不如以夏蝉为首。”
他轻轻拍拍立在他身后的孙览手背:“逐年,你先来。”
孙览笑道:“那便是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3
众人捧场的应了声好。
这是魏承第一遭玩飞花令,一旁的宋师兄对他附耳道:“孙师兄诗句第一个字是蝉,第二人便是诗句第二字是蝉,第三人是第三个字。”他望了一圈,“若是轮到你许是下联,你莫要慌张,慢慢寻摸。”
魏承轻笑道:“多谢宋师兄提醒。”
宋师兄笑道:“谢什么,自家师兄弟,我岂能见你出丑。”
这么一个一个轮着作诗,有几人作不出来,被孙县令教导了几句,这其中就有李行谦。
魏承站着靠后些,这么轮过一圈按理说他的蝉字应该落在倒数二字,他心里有了诗句刚要开口,就听站着他后面的魏志忽然道:“秋月初三夜,江头雨蝉鸣。”
他说完还挑衅的看一眼魏承。
宋师兄气的嘶了声,嘀咕一句:“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县令点点头,淡淡道:“也可。”
他看向最后没作诗的魏承:“最后一位学子,你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
魏承谦逊一笑:“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4
“你竟能想到这位的诗。”孙县令笑道:“此句甚美。”
他看着魏承道:“你就是魏承?”
魏承忙上前一步:“禀大人,小子正是魏承。”
“学作诗了吗?”
魏承稍稍敛容:“不曾。”
“文章作的怎么样?”
魏承道:“夫子才将《孟子》授予学生,也还未正式开始学作文章,不过学生闲暇时听闻夫子给师兄们讲文章,觉得甚为精妙受益,私下常常背诵。”
“哦?”
孙县令道:“都背了那几篇?”
魏承神色不变,郎声背道:“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5
他一字未顿,抑扬顿挫的将通篇背了下来,亭台本无一人打扰,而此时棚中却有雨点敲击声,应着魏承清朗温润的嗓音,只让众人觉得少年绝妙。
孙县令笑容加深:“你可知这是谁的文章?”
魏承心里门清,却摇头:“学生不知。”
孙县令叹息一声,似惋惜又似怀念:“这篇文章乃是我中举人时所创,再后来便应试不第,又等几年,我便不在蹉跎时光,放弃会试去考了官。”
又感慨道:“寒门子弟想要八股举业,属实不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我府上找本官。”
魏承拱手称是。
雨声渐大,一些学子又开始作诗,像魏承这等还没学会作诗的便聚在一处写字画画。
孙县令走在魏承身边看了会儿他的字,没作指点,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爱惜鼓励。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魏志牙龈都要咬出血来了。
他能忍受魏承读书,但他不能忍受魏承比他先考上童生。
明明魏家只有他才能有出息才对!
午后天微微放晴,这场诗会才结束。
魏承抱着昏昏欲睡的罐罐随众人往外走时,忽然听身后有人叫他:“魏施主,请留步。”
魏承回头就见着那大和尚朝他走来,而他手里还带着两个锦囊。
和尚道:“这其一锦囊是魏施主和令弟共同摇出来的签,另一个锦囊则是师父为令弟取的名字。”
魏承一喜,忙接过来道:“谢谢师父。”
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师父有一句话要我送给施主。”
“虽说怀璧无罪,但树大招风风撼树,名高招妒自成仇,还望小施主成才之前,定要小心行事。”*6
魏承心中大骇,紧紧抱着睡过去的罐罐,低声道:“魏承可能见师父一面。”
“师父说不必。”
大和尚眉目稍敛:“师父将要坐化,不再见人。”
马车摇晃而起,知文知采还有诸葛秀才都在闭目养神,魏承心中微乱,轻轻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书写着遒劲有力的字。
渝。
魏渝。
第59章
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雨, 还伴着阵阵电闪雷鸣。
魏承在睡梦中惊醒,猛地在凉爽的被褥中坐起,环顾一圈才想起来, 他们搬了新家, 早已经不用怕山洪暴雨了。
“哥哥。”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抱着魏承的手臂蹭蹭小脸, 困倦极了:“好吵哦。”
“嗯, 打雷了。”
魏承将罐罐抱在怀里, 双手遮住他的耳朵, 轻声道:“睡吧,雨一会儿就停了。”
然而这场雨却愈下愈大, 直到清晨才慢慢转小。
雨打窗扉,兄弟俩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再过两日官府就要下来挨家挨户的收夏税和口税了,私塾也给家在乡野的学子放了田假, 因着他们收完夏粮还要再种下秋粮。
醒来后,魏承和罐罐披上蓑衣冒雨喂养了鸡群又捡些鸡蛋,早食他们一人喝了碗鸡蛋羹粥。
“哥哥!”
罐罐扯着擦手的魏承往小书房里跑:“快教罐罐写名字!”
魏承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他提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上魏渝二字:“瞧, 这就是罐罐的名字,魏渝, 小渝。”
“魏、渝。”
罐罐撑着下巴跟着念了句, 又摇头晃脑学着夫子的模样道:“好!甚好!”
又怂怂问道:“笔画多吗?好写吗?”
“单一个渝字和罐罐二字相比,那笔画可真是少了不少。”
魏承握着他的小胖手,道:“来,哥哥多教你写几遍,你慢慢就学会了。”
“哥哥, 你的名字怎么写?”
罐罐抬头看着魏承:“罐罐也想学写哥哥的名字。”
“这样写。”
魏承也将自个儿的名字写在罐罐的新名字旁边。
“魏承,魏渝。”
罐罐小手摸了摸还未干的两个名字,又捂着小嘴偷笑:“哥哥和罐罐的名字都好好听哦。”
兄弟俩练了好一会儿字,听到门外传来豆苗的吆喝声:“承哥!罐罐!”
魏承忙带着罐罐出去,就见豆苗穿着蓑衣,戴着蓑帽,手中还有个木桶和针脚细密的布网兜。
“快进来,快进来!”
魏承开了门将豆苗迎进堂屋,他扯过一旁的帕子递给豆苗,让他擦脸上的雨水,笑道:“下恁大的雨怎地还跑过来了,婶子没骂你?”
“本来是要骂的,不过听说我要去河边捉鱼也就不骂了。”
豆苗一边擦水一边笑。
“捉鱼!”
罐罐眼睛亮了:“罐罐也想去!”
“这雨天向来是好捉鱼的,我听人说山溪下面的大鱼都跳出来了,不少人都去捉呢!我一听人说就赶紧来找你们了!”
豆苗喜笑道:“这捉来的大鱼可以晒成鱼干,留着冬天吃也是道极不错的肉菜!小鱼小虾拿回来喂鸡喂鸭,还省了不少草料!”
“哥哥。”
罐罐心动不已,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带罐罐去捉鱼吧,好不好呀?”
魏承看一眼外面稀稀落落的雨,有点不放心:“你若是淋了雨再遭了寒气……”
“罐罐不会生病的!”
罐罐摇着他的手,大有他不答应就要哭的架势,委屈抿嘴:“罐罐想捉鱼。”
魏承拿他没办法,道:“行吧,不过你可不能乱跑,若是让大水冲跑了,可就不是魏罐罐了。”
罐罐小脸一紧:“那是什么罐罐?”
魏承拿过一旁的小蓑衣给他穿,笑道:“自然是叫谁捡了去就变成谁家的罐罐了。”
“不要!”
罐罐小手搂着魏承的脖子:“罐罐就要做哥哥的魏罐罐。”
兄弟俩穿戴上蓑衣蓑帽跟着豆苗一道出去,小狼杏儿也想跟着,却被罐罐给拦回去让它好生看家。
在路上罐罐又和豆苗显摆了一圈自个儿的新名字,豆苗虽然没读过书,可也能品出这个渝字的好处来,道:“好听,好听。”
又对魏承道:“去那寒山寺求名,是不是要花很多香火钱?”
魏承摇摇头:“我也是听人说要花很多香火钱,可到此处一看就发现传言并不可信,那儿的师父也没看什么香火,只让你摇签,至于给不给你取还要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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