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清楚自己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此处,没有惊动云月秘境的禁制有多么诡异。
而如果面前出现的光团真的如它所言,是这方世界的天道,那么他用月常剑来对付天道的行为,无疑是螳臂挡军,自不量力的愚蠢之举。
可是,宠他,护他,纵容他百年的师尊,分明是死在了天道的万道雷劫之下,杀了他师傅的最大“仇人”就在他面前,如果他能忍得下来,他也不会在刚刚请求师尊带他一同离开了。
他本就并非这世间之人,出身天资也并不算绝佳,唯一真心待他好的,只有师尊了。
如今师尊走了,这世间对于祈怀月来说,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所以,即使下一刻真的死在了这所谓天道的手中,祈怀月也无比确定,自己一定要刺出这一剑。
用出,真正的月常剑。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回击并没有出现。
面对祈怀月视死如归的一剑,光团吱唔哇呀地被追得到处乱跑,像个身姿矫健,却无力反击的大胖球。
“别追啦!我是送你过来的‘恩球’!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别打了别打了!我可以让你师尊活过来!听到没有?!!”
祈怀月手中的月常剑,突然脱力飞出。
这在剑道修者中,简直是不可能犯的大错。
然而祈怀月的胸膛疾速起伏着,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乌发雪肤,挺得笔直的脊背,苍白面容上落下的一滴血泪,衬得那盛烈到极点的出众容貌,像寒枝上即将落下的红梅。
祈怀月一袭红衣如火,发红的眼眶落下一滴滴眼泪,神情似有一瞬间恍惚。
“你在……说什么?”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小心翼翼地像是看着最后一点烛火亮起,在雪地中徘徊着,畏惧又渴望着这点光热的流浪幼猫。
而看着祈怀月的这幅模样,光球也忍不住放软了语气,它有些别扭地出声。
“别……别哭了,人和天道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我既然能把你送过来,肯定能把你送去见你师尊嘛。”
祈怀月粗暴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眼都不敢眨地看着面前的光球,生怕眼前出现的只是他梦境中的幻觉。
“好,我相信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少年突然收起了外放的所有利刺,他乖巧地就地跪坐下,认真注视着光球的样子,像个听话乖巧到让人心软的小朋友。
祈怀月无比清楚。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即使眼前这个自称为天道的家伙只是想戏弄他取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一死而已,可如果,如果真的能有师尊重活过来的希望,无论是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一点犹豫……
就像是,如果死在雷劫中的是他,师尊也不会对救他的希望,有半点迟疑一样。
看着祈怀月这么配合,光球的亮度肉眼可见地变大着,声音也雀跃了起来。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我会把你重新送到十八岁那一年,你要努力找到你师尊飞升失败的原因,然后努力让他成功飞升。在这过程中,我会陪着你,可是不能给你太大帮助,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光球说的实在太过美好,像是天上掉下的看似没有任何代价的馅饼。
正常人在这时或多或少都应该问些它这么做的代价,缘由,或者如果救下观渊剑尊这类的问题,而光球也做好了说服祈怀月的准备。
可是祈怀月直勾勾地看着它,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我可以做到。”
像是害怕迟了一秒,光球就会反悔它说过的话。
而看着祈怀月这么痛快,光球愣了一下,看祈怀月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好,那你准备一下。”
事实上,祈怀月也没有如何准备。
就像是百年前毫无准备地从地球上睡下,第二天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世界一样,当祈怀月再次睁开眼时,他摸着身下熟悉却不可能出现在云月秘境的,狭窄老旧的床榻,感觉着许久未有过的身体各处的迟滞沉重,少见地有了不可置信的重生实感。
这里——是祈府?
是他见到师尊前,从地球来到修真世界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门外传来响亮的蝉鸣声,闷热的空气里,更加响亮的是门外的一片吵嚷声。
“五叔这是带回家一个宝贝蛋啊?几天都不出来见人”
“怎么?是长得太丑,不敢出来——接客啊?”
掐着嗓音般的最后三个字一出,激起一片响亮嘲讽的笑声。
“明天的圣山秘境——五叔不会要带着这个娼妇之子,去玷污仙门吧?”
种种不堪入耳的讥讽之语,闯入祈怀月耳中。
这对于刚刚穿到这个世界不久,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个青楼女子,父亲是个蠢笨又窝囊,对自己没多少感情的浪荡游子的祈怀月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可对于见惯了后来的大风大浪,甚至亲眼见证了祈府覆灭的祈怀月来说,却像个无趣又懒得在意的,已经听到烂的低级笑话。
谁会和一群死人计较呢?
祈怀月不仅丝毫不动怒,反而欣喜若狂。
他真的重生了!
他真的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师尊还活着的,一切惨剧都还没有发生的十八岁!!
胸腔中涌出的这股喜悦,足以让祈怀月抱着床边的薄被,笑得像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傻子。
没关系,反正他这具身体浑浑噩噩的,本来就是个傻子。
不然他那位懦弱不堪的生身父亲,还有那位续娶进来,手段凌厉的后母,可不会让一个健康懂事的孩子进入凌府。
事实上,即使是一个傻子,在这当地一霸的祈府里,也没多少人能容忍他这个傻子活下去。
祈府的祖辈上出现过一位修真者,进入了无数散修梦寐以求进入的天下第一宗——云霄宗,连带着祈府也一举从一个凡间的富贵之家,变成了能依仗着云霄宗威名作威作福的修真家族。
虽然依附云霄宗的这等的修真家族多如蝼蚁,可祈府每年向云霄宗的几位管事供奉上大量钱财,还是让祈府有了每年进入云霄宗杂役的选拔机会。
没错,仅仅是云霄宗的杂役,就足以让无数凡间的富贵之家争先恐后地献上精心培养的嫡系子弟。
而一旦能通过五年的杂役,还有机会正式成为云霄宗的记名弟子,那可是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变为和祈府一样的修真世家的大好机会!
所以每年云霄宗的杂役选拔,在分枝散叶,嫡系旁系近百的祈府子弟里,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勾心斗角。
祈怀月原本虽然是个傻子,可托原身他爹是个不中用的银枪蜡头的福,他是这五房仅剩的两根独苗之一,拥有参选的资格。
而杂役选拔也看资质和天赋,如果祈怀月拥有绝好的资质,云霄宗内有无数种方法能治好祈怀月的傻病。这在云霄宗过往的选拔中都是有过先例的。
也因为这一点,即使祈怀月是个傻子,也还是有无数祈府里的人将他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
而祈家家风不正,各有心思的老祖宗们,勾心斗角的十几房直系,蠢蠢欲动想要一步登天的百位旁系子弟,让现在的祈府就像一个养了无数条蛊虫的毒蛊。
每年大选前弄出几条人命,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事实上,即使是作为正常人的祈怀月,想要不争不抢,远离这些争端,一开始也吃了几个大亏。
回想起青葱稚嫩时,对祈府这一大家子抱着的那些以和为贵,不争不抢的,过于天真的想法,祈怀月有些恍惚。
他那时候是傻了吧?才会想着在这一大家子宅斗冠军里安稳地活下来?
这还不麻溜地收拾包袱赶紧跑,要是重生后死在祈府这浅滩里,那不是纯纯弱智吗?!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跑!
不过,等等,圣山选拔,这个词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圣山选拔”的只言片语,祈怀月突然想起来了,
杂役弟子的圣山选拔,可是和云霄宗正式弟子的选拔在同一天举行的!
他的师尊常年闭关,连宗主都未必能见这位高悬于宗门之上的剑尊一面,祈怀月也不确定这次的圣山选拔,他的师尊是否会露面。
可是,这是他难得地能和师尊见上面的机会!
前世他因为不想和祈府这群长了八百个心眼的宅斗兄弟抢这个杂役的名额,托病没有参加这次的圣山选拔。
只不过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即使他前世有意识地没有参选,圣山选拔上所有的祈府子弟也还是全落选了,欺软怕硬的这群少爷打道回府后,反而又盯上了他泄愤。
这也是祈怀月前世最憋屈的,几乎走到哪都不得安宁,快要患上被害妄想症的时光。
也因为这段时光,让他在得知自己被观渊剑尊收为弟子后,条件反射地觉得一定是观渊剑尊对他抱着什么利用之心。
甚至如果不是师尊飞升失败,执念留下的残魂仍守护在他身边,祈怀月或许还不会彻底放下对师尊的最后一丝怀疑。
一想到师尊,祈怀月的神色突然有些恍惚。
他,想师尊了。
虽然不知道上一世师尊是怎么决定收他为弟子的,不过现在他重活一世,可不能浪费时间在祈府这群乌烟瘴气的子弟身上。
这次的圣山选拔,他参加定了!
第3章
破旧的门扉发出“嘎吱”一声难听的声响,少年人明丽耀目,恍如仙灵的面孔,出现在黯淡的连灯烛都没点燃的屋中,却像是烈日当空一样,照亮了整间旧屋。
然而少年人好看的乌黑眼眸落在了这群刚刚还在出言不逊的祈府子弟身上,却像从阴冥中幽然飘出的鬼怪,僵冷的声音听不出一点人气。
“你,们,是,谁?”
刚刚出言不逊的几个祈府子弟,此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倒竖。
他们的呼吸仿佛被冰冷的手掐住,整个人仿佛陷在一大片血山血海里,无法动弹。
而下一秒,仿佛有无数只手要将他们继续拖入血海之中。
眼前的祈怀月,就是这血海中生出的魔靥怪灵。
“救,救命啊……”
他们以为的大声呼救声,在祈怀月幽幽的注视中,细小得却连身边的家仆都听不清楚。
不过下一秒,几人身下明显的湿迹,和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味道,还是让这群人身边的仆人注意到了这几人身上的异样。
“少爷,你怎么了?”
“不好了,少爷只怕是被魇住了!”
即使在有着修真家族之称的祈府,府内下人的见识还是和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样。
而刚刚几个祈府少爷围住比他们矮一头的祈怀月,也让祈怀月的异常表现没有落在任何人眼里。
祈怀月旁若无人地闭上眼,转了转自己刚才睁得太久,有点干涩的眼珠。
虽然他现在身上没有一点修炼出来的灵力,可他在师尊旁边这么多年,看过的玄门法籍可不是白看的。
这种名为“乱神术”的术法,只要通过双眼注视,就能让魂魄比自己弱的人陷入恐怖的幻觉中,对凡人尤其有效。
俗称“瞪谁谁就得尿裤子”。
因为没有用到灵力,祈府能接触到的低级修真者,根本不可能发现得了异样。
而他付出的也不过是魂魄虚弱的代价而已,修炼几个月就能养回来了。
至于这群来嘲讽他的二世祖,大概率明天也不可能从这种“魇住”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些人的分量,也不足以让祈府大费周章地请真正的修真者出手。
虽然他们本来就没有通过圣山选拔的机会,不过如果清醒了知道自己错过心心念念的圣山选拔,这群人只怕能被活活气死。
祈怀月漫不经心地想着,苍白的面孔如同毫无生气的傀儡般只余明丽精致和一片冷漠。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在上面看他?
祈怀月抬起头,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湛蓝无云的天空,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还属于肉体凡胎后,不习惯地皱了皱眉,转身进了房门。
……
“小小年纪,竟如此恶毒,仅因几句口角就毁人前程。此人定不能入天霄宗的杂役簿。”
一身玄色弟子服的天霄宗外门弟子,面露鄙夷地摊开手上的杂役簿,在祈府这一页上,大半都是黯淡的名字下,找到了少数几个仍然亮着金光的名字。
祈怀月,就是这些亮着金光的名字之一。
外门弟子提着灵玉笔,轻轻一划,祈怀月的名字整个都暗淡下来。
传闻观渊剑尊要在天霄宗中选出真传弟子,最近几年的圣山选拔,哪怕只是杂役弟子的选拔,都绝不能马虎。
旁边记录着另一家府中子弟表现的天霄宗外门弟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宗门内传闻能成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几大人选,在他们此行前都给他们塞了不少灵石。
拿了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的灵石,他们自然要将任务做得圆满。
此次通过杂役弟子选拔的人,只能少之又少。
不过他们心底,不免觉得这些内门弟子太过杞人忧天。
观渊剑尊的弟子,岂是这些连天霄宗的杂役都不是的凡人能染指的?
……
祈府一片风平浪静。
几个旁系子弟发了癔症的事情,连点风波都算不上。
即使是这些旁系子弟的至亲,也只是让大夫看了之后,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同等层次的旁系子弟上。
至于祈怀月这个公认痴傻的五房嫡子,除了得了癔症的那几位,在明天就是圣山选拔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怀疑是这个傻子让这几个旁系子弟发了癔症,顶多怀疑幕后主使想让这傻子一起跟着倒霉。
祈怀月乐得自在,他在心里呼唤起了光球。
“天道?大佬?恩球?”
比之前黯淡了不止一点的光球,幽幽地从他面前浮现出来。
“别叫了,有什么事就说。别人看不到我,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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