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怀月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更不擅长打开心防,八面玲珑地与他人交往。
师尊能帮他将交游之事挡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和师尊一起呆在观渊峰上的生活,他更习惯了和师尊事无巨细地分享他路上所见之事。
“师尊,我每次找师兄,都看见他们在灵田里耕耘。养护灵植太辛苦了,不如我们招些专门照顾灵植的人?”
诸承渊不喜欢观渊峰上有过多外来之人。
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沉声道,“他们也只是闲极无聊,在你出门时才会汇聚到灵田,大部分照料灵植之事,都是由那只蝶妖做的。”
每次一出道玄殿,感觉到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如果不是碍于祈怀月发自真心尊敬那三位“师兄”,诸承渊都想直接震碎这几人的目光。
因为在知道怀月与他共睡一室后,即使是这三人里看似最安分守己的容明玦,投向道玄殿的注意都多到了让诸承渊有些难以忍受的程度。
只是这三人乖觉到,将窥探控制在一个不能让他出手明惩的范围,平日也不会做出太过出格,让他能将他们赶下观渊峰之事。
一想到此处,剑尊的黑眸又沉下几分。
只有身边小弟子的柔软明亮嗓音,才能让他的不悦稍微平复。
“师尊,那是什么蝶妖啊?是师兄们抓的吗?”
祈怀月丝毫没有察觉到师尊和师兄们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下的暗流汹涌。
他至今仍觉得他们师门都是师徒和谐共处,彼此融洽友爱的大家庭。
诸承渊不愿让蝶妖,以及那三人和他的小弟子扯上过多的联系。
“一只寻常蝶妖而已,只会照料灵植。妖族向来凶性难驯,怀月,以后少接触这类妖修。”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师尊如同老父亲一样事无巨细的看护,他认真点头。
“师尊,我记住了。”
灵田旁边的颜蕊木感觉到剑尊瞥来的一眼,他一边蠢蠢欲动地控制不住展示自己有用真身的想法,一边又畏惧于可能惹怒小弟子在身侧的剑尊。
然而直到观渊剑尊牵着他的小弟子,如同闲游一般从灵田旁走开,颜蕊木都没有等到一个展示己身,求得剑尊原谅的机会。
然而当诸承渊与祈怀月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后,容明玦,池归夜,盛登星三人的身影,又像是田里打洞的地鼠一样,突然冒出身影。
容明玦看向看似本分守己的蝶妖,翩翩如玉的笑容不变。
“小师弟没有和你搭话吗?”
在三人中修为最高,也是最让他畏惧的容明玦面前,颜蕊木连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生出,只是谨慎摇头。
容明玦面上不显,心中却越发沉重了几分。
按照他对池师弟的了解,祈师弟天真活泼,又是如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般好奇多问的本性,不可能见那么大一只妖蝶在灵田上,也没有接触的想法。
能让小师弟如此乖顺听话的,容明玦只能想到与小师弟形影不离的那人。
也就是他们的师尊。
自那日接小师弟回宗门,师尊将小师弟的住处迁入自己房间,隔绝了他们与小师弟的日常见面不说,如今竟然连一只签下契约的妖蝶,都不放心让小师弟在眼下接触了吗?
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容明玦是对池归夜一直以来对师尊的警惕,最无可奈何,也最信任剑尊的一人,那么尊上至今的种种举动,已经到了连他心头都生出些许难以言说的忐忑难安的程度。
难不成师尊真的想一辈子将小师弟庇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小师弟和任何人接触吗?
反而是早有预料的池归夜,如今是三人中最不意外此般场景发生之人。
“容师兄,只要我们仍在观渊峰上,迟早能找到与小师弟单独见面之时。”
池归夜掩藏在乌黑面具下的言语平淡,然而容明玦却立刻明白了池归夜这番平淡话语下掩藏的惊涛骇浪般的意味。
“池师弟,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容明玦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头疼,如果真让池归夜抓住机会,他一点都不怀疑池师弟会做出能惹得师尊动杀心的事情。
事实上,从剑尊这几日对他们的存在越发漠视,甚至是不耐的冰冷沉重威压来看,容明玦早就感觉到师尊存着的想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念头。
容明玦道,“我听孟宗主说,再过半月,便是小师弟的升阶宴。到了那时,我们总能见得到小师弟的。”
到了那时,他们隐晦地提醒一下小师弟,或许……能借小师弟的口,规劝一下师尊吧。
容明玦的心间沉重,即使他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可是越攀登至大道高处,他就越发清楚剑尊的恐怖。
即使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若是小师弟劝不动师尊,他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那灵田上的妖蝶好上多少。
气氛沉重中,或许只有盛登星心思最简单直白。
“小师弟会来找我们的。”
容明玦有些难以置信,“盛师弟,你为什么会觉得小师弟会来找我们?”
盛登星认真地说道,“等小师弟的烧鸡吃完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盛登星如同雪原之狼的冷漠率性的面容,出现了无比肯定的神色。
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容师兄和池师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如同没有听到他那番话一样,回到了洞府中。
盛登星握着腰间的揽星剑,剑眉微蹙,不明白容明玦和池归夜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
小师弟又不是他的烧鸡,肯定不可能被师尊永远困在观渊峰上。
就如同一把剑不可能永远困在剑鞘之中,剑尊不懂得这个道理,怎么容师兄和池师弟也不明白?
……
半月的时间眨眼即逝,修炼确实能让人极其容易忽视时间的流逝。
祈怀月前世不怎么能静得下心来专心修炼,然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师尊总在他身边的缘故,一想到不能让师尊失望,祈怀月在修炼上格外充满干劲。
到了升阶宴的那一天,看着多宝阁送来的无数套成礼衣袍,祈怀月简直要挑花了眼。
为什么一个升阶宴的阵仗,能大到像他要准备成亲一样。
祈怀月习惯性地将选择题丢给师尊。
“师尊,我宴上要穿哪一套?”
诸承渊久久地注视着小弟子鸦羽似的长睫,乌黑头发与如融雪般动人心魄的面容,像是一个他不敢触及的幻梦。
他的怀月,本就格外引人注目,若是穿上一袭红衣……
回忆起少年人曾经身着红衣,殷红如刻印入他血肉里的心尖血模样,剑尊抚摸着小弟子黑发的指尖微微一顿。
“便选此套吧。”
诸承渊选中无数礼服中,多宝阁送上的银云落川衣。
银云落川衣,由高阶灵药原料的银云蚕,吐出的堪比一个灵晶矿般昂贵珍惜的锦布编织而成,质感舒适,轻若风雪,洁净无尘,然而却能抵挡数次高境界修者的爆发一击,不受毒雾腐蚀,亦不会被轻易撕毁损伤。
多宝阁送上的另外几件灵衣,身价也是同样等同于一处小灵晶矿似的珍稀难寻。
或许多宝阁制衣,考虑到了祈怀月的少年心性,喜欢富贵艳色,又或者是制衣人看出了少年人适合浓墨重彩之色,为了讨好剑尊,才会刻意送上多种浓色灵衣。
然而诸承渊选中银云落川衣的理由只有一点,只有此衣格外出尘如仙,穿在怀月身上,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而他的小弟子红衣胜火,明耀胜过世间一切美好宝物的模样,诸承渊只想让他一人记得。
祈怀月无比相信师尊的眼光,他穿上后,感觉这样的自己呆在师尊身边,似乎也不让人觉得太过不相衬了。
他师尊平日里穿的最素淡的白袍,都能穿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山耸立的威压。
若是师尊也能换上这种衣袍,或许会有更多人能发觉出师尊更为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一面。
祈怀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然没有说出口,让师尊和他一起换上同套衣袍的提议。
宴会正式开始时,听到环绕着整个天霄宗,如同仙乐般引人入胜,无数音修演奏的乐曲,祈怀月的脊背不由有点僵硬。
第107章
知道的人以为是参加观渊剑尊弟子晋升筑基的宴礼,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庆祝他祈怀月要飞升了。
他知道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他师尊收真传弟子的宴会也不能小办,可这种阵势是不是也太大了?
祈怀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着,前世他参加过的宗主大典只怕也只是这等规模。
少年从上空偷瞄一眼,就能感觉到好几股甚至不容他忽视的宾客的磅礴气息。
喜宴在天霄宗平日设礼的平川上举办,即使场地广阔,可赴宴的修者仍是将宴席坐得密不透风。
而他们从灵舟上降落到空地后,大半宾客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诸承渊和祈怀月身上。
祈怀月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尊后面,走了出去。
在他师尊面前,无论是看起来多么不可一世的修者,此刻都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着见尊者礼。
剑尊感觉到他身后小弟子的局促,诸承渊的脚步微微停顿,冰冷沉稳的十指却向后准确捉住祈怀月的手,牢牢牵紧,不为任何人动摇地从席间穿过。
祈怀月立刻意识到这是师尊独特的安慰方式,他也放松了几分,继续跟着师尊往前走去。
孟宗主跟在他们身旁,当着笑脸迎人的东道主。
而穿过设宴之地,云雾缭绕的一处山峰就是天霄宗非大典盛礼,不能轻易踏入的神魂殿。
恢弘高耸的神魂殿内,摆放了历代以来天霄宗宗主,太上长老,长老与其真传弟子的香案魂位,并以魂香相连。
神魂殿内的墙壁上,无数浮现出的神佛浮雕栩栩如生,如同随时可能活过来一般从壁上幻化而出。
祈怀月跟在师尊身后,有种自己好像踏进了幽冥地府,被无数高高在上的神佛仙灵扫视镇压一般。
如果不是师尊的手始终牵着他,他都不太想继续往前走了。
一处如枯木闭眼佛的浮雕突然缓缓睁开了眼,虚影走到他们面前。
“见过观渊。”
这是一个能直接称呼他师尊道号的大能。
诸承渊平静道,“见过善静。”
祈怀月忍不住探出目光,那人如同古井般的眼瞳不退不避地与他对上。
那一瞬间,祈怀月几乎以为自己要跌入一口无穷无尽的深井中,却又好像被看尽了一切。
然而那枯木似黝黑的僧人又很快收回目光,垂首闭眼问道。
“可是要此刻结魂香?“
诸承渊点头,善静的手中出现一截颜色如白冰似玉石,形状又似崎岖树枝般的魂香。
“请两位屏息寄神于香中。”
诸承渊轻轻颔首,瞬息间就已经完成。
祈怀月之前被师尊教过这方面的流程。
他的元神轻轻靠近那柱魂香,就感觉到魂香中一股吸引的力道,似乎抽去了他元神中的一些杂质,又回馈了他一些东西。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师尊时,突然感觉到和师尊之间仿佛又多了一重肉眼看不见的无形联系。
善静低声念了一句佛言,虚影便将魂香一分为二,放入殿上属于诸承渊与祈怀月的位置后,便消失不见。
大殿内只回荡着善静幽幽的告诫。
“望两位施主爱惜己身,勿让魂香断裂。百年之后,可再来更换魂香。”
诸承渊应了一声,他牵着有些发愣的祈怀月的手,慢慢走出神魂殿中。
等走出神魂殿后,祈怀月才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句。
“……师尊,这么简单就点完香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殿内触碰到善静大师的眼神,祈怀月觉得善静大师似乎还想开口和他说些什么,只是僧人一字不提,倒好像是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诸承渊道,“点香并不繁琐。若是累了,我带你回观渊峰休息。”
祈怀月连忙摇头,“我,我只是觉得……善静大师有些不太一样。天霄宗内也有佛修长老吗?”
祈怀月总感觉善静大师的存在,好像和天霄宗的画风有点格格不入。
诸承渊并不奇怪祈怀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善静长老是前一代天霄宗宗主。善静只是他另起的法号,从宗主之位退下之后,他便自请留在神魂殿,做神魂殿的太上长老。不过按照常理,点香之事应该由神魂殿殿主负责,善静长老少有亲自出现,为他人点香之举。”
因为经历过苍华封与蔺元魔之事,诸承渊对发生在小弟子身上哪怕一点一滴的异常都格外关注。
说出后半句,诸承渊下意识地回忆起神魂殿内,善静前宗主停留在祈怀月身上不同寻常的过多注视。
诸承渊轻轻握住小弟子的十指。
“若无要事,不要再去神魂殿中。更换魂香之事,由我自去即可。”
祈怀月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的答应师尊提出的所有要求,只是他心头的好奇没有满足。
前世或许是他一直不肯和师尊有太多来往的缘故,师尊还有孟宗主都没提出过让他进神魂殿点魂香的事情,因此他一点都不知道神魂殿内还有善静这样一位特殊存在的前宗主。
“善静大师,为什么要从宗主之位退下呢?”
诸承渊不愿多提这等旧事,不过他也不想隐瞒他的小弟子,便言简意赅道。
“他心魔缠身之时,以为身边靠近之人是魔修,杀了他亲近的同门师兄弟,以及他的亲眷道侣。从心魔中醒转后,自认犯下大错,就自堕一阶修为,退下宗主之位。”
祈怀月从未听过发生在他如此近的地方,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
更何况善静大师还是一脸慈悲的得道高僧的形象,祈怀月下意识抓紧师尊的手。
“那时候,师尊没受伤吧?”
在小弟子紧张的注视中,诸承渊沉冷平静的面容,如同霜雪微微融化,他反手扣紧祈怀月的指隙,平静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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