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 他每走一阵子都要唤着, 直到听到背后那悉的声音,那颗提着的心才像是重新落回胸腔。
“歇一会儿吧”,不知过了多久, 白榆轻拍陆征, “放我下来。”
“到前面再休息。”陆征哄道, 尽管他的步伐已然踉跄, 几次都险险要摔倒, 但依然没有停下。
“没事,放我下来吧。”白榆坚持:“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那…好吧”,陆征只得放下他,将白榆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继续向前,“别勉强,慢点。”
白榆的脸色依然很差,走路带喘,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种先前沉甸甸压在陆征心头的破碎感却消失不见了。
琥珀色的眼瞳在雪光下映得发亮,他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稳稳当当,那是一股由内而外发散出的坚韧力量。
这股力量不仅支撑着他自己,更给了陆征信心。
午后的阳光直射在雪地上,气温上升让雪层变得更加松软难行。厚重的雪层掩盖了脚下原本的地貌,谁也说不清在冰雪覆盖之下,究竟暗藏什么。
就算谨慎再谨慎,陆征还是一脚踩空。逐渐融化的雪层根本承受不住成年男子的重量,冰面瞬间破裂,他整个人滑了下去。
陆征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在不断下坠中往冰壁上用力一插!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本就不结实的冰壁在受力之下,表层整片开裂,细碎的冰块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匕首滑脱了。
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让陆征迅速调整姿势,左手抓向嶙峋的岩壁,稍稍减缓了下坠的冲势,右臂猛然发力,再次把匕首插进石头壁里!
“铛”地一声金石相击,刺耳的摩擦回荡在裂谷内,陆征刚刚稳住巨大的冲力,后背就猝然撞上一块突起的岩石,登时血沫直冲咽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眼前一黑。
“陆征!”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
白榆在陆征踩滑的瞬间,就被推向地面,待他反身去抓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陆征的位置距离地面足足有十几米,好在防冻服被岩壁勾住,给了他缓过一口气的时间。
“!”他闷哼一声,剧痛从左后方肩胛骨传来,辐射到半边身体,看来是骨头断了。他仰头望向陡峭嶙峋的岩壁,单凭一只手,几乎不可能爬上去。
他们没有绳索,也没有任何救援工具。
陆征咬牙咽下喉间的血气,刚想试着挪动,就听头顶上方白榆一声断喝。
“别动!”
“你等着,我马上下来。”白榆匍匐在裂隙边缘看向黑沉沉的深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不要!”陆征瞳孔骤缩,失声喊道,却只见上方明晃晃的光亮中,一道人影如闪电般下坠。
细碎的冰层还在剥落,混合着坚硬的石块陆续砸下,白榆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全身力量与平衡感瞬间爆发到极致,竟沿着几乎垂直的裂隙俯冲奔跑而下!
他不断调整着重心,旋即凌空翻滚,抽出匕首往缝隙里全力一插!
“——呼!”白榆握紧刀柄,整个人悬停在裂谷中。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人相视对望。
“你疯了?!”陆征简直要被吓得心跳骤停,脸色沉到极点。
白榆没有理会,横着挪了两步,把腰带的另一端穿过陆征,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这样我们会一起摔下去的!快解开!”
“要么一起摔得粉身碎骨,要么一起活着爬上去。”白榆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十多米而已,别说你不行。”
陆征被猝然噎住,还不及他反应,只见白榆握刀换成左手,右手托起他的腰侧,已然发力向上!
陆征经历过很多次悬崖攀登,可被人托着往上爬,还是头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身手与反应速度,早已超越了人类基因所能赋予的极限。
一直以来,陆征都只相信自己。但这一次,他必须全然相信另外一个人的判断,并且无条件配合。
湿漉陡峭的岩壁、碎裂的冰层,都让在裂谷中攀登无比艰难。陆征收回匕首,把力量集中在右臂,手背上青筋隆起,抓握力发挥到极致。
他们紧密配合,又互为支撑。
白榆调整着呼吸,把精神力全部贯注于此。
他是末世时代被创造出来的顶级实验体,是那么多为实验而牺牲的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奇迹。
他绝对不可以放弃!他必须把陆征带出这片冰原!
天空的光亮越发明朗,阴暗幽深的裂谷被踏在脚下,终于,两人翻出裂隙,双双扑倒在雪原上。
白榆疲倦地阖上眼睛,急促喘息着。腰带还与陆征扣在一起,但他已无力去拿。
他仰面躺在厚重的积雪里,松软的雪堆没过脸颊,靠近皮肤的冰晶被温度所化,融成水滴,沿着下颌线滴进脖颈。白榆蓦然打了个哆嗦,然后出人意料地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咳,用手背遮住刺眼的阳光,蜷起了膝盖。
“你笑什么?”陆征支起半边身体,拨开他捂着眼睛的手掌。
“我在笑这天意。”白榆呛咳出了眼泪,用拇指抹了一把。
“我有时候真不清楚,老天究竟是眷顾我,还是惩罚我。”
“15年前那场灾难,我活下来了;高能量辐射造成的死亡,我也躲过了;即便成为了实验体,我也那批人当中唯一的幸存者。”他说着缓缓睁开眼眸,“就算失去记忆到了13区,在研究所里整整两年,我都挺过来了,还遇到了你。”
“陆征”,白榆忽然伸手,抚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沉静,“我们在卫城大难不死,在荒原里走到现在…”
“我忽然想通了。命运给予的挑战,我全然接受,赋予的幸运,我也不能辜负。”
他微笑起来,捧起陆征的脸颊,轻轻吻了上去。
“我爱你,陆征。”
风雪在眼中揉碎,化成冰原上的点点星光 。
“我命运中最珍贵的幸运,就是遇到你。即使我记忆残缺不全,但我也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内心。”
白榆话还未说完,唇齿就被用力堵住。
陆征紧紧抱住他,加深了这个吻。连日来的伤痛、压抑、疲倦和绝望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情难自抑,体温在心脏的狂跳下急剧升高,葡萄柚信息素的气息如过电一般,攀骨而上。
白榆眼尾微红,纤长的睫羽在深吻中颤抖着。陆征的回应像是崩断理智的最后一枚落子,轰然撞进心里,燃起一片滚烫。
“白榆”,陆征惦记着他的病情,恋恋不舍地放开这个吻,又亲了亲他的耳畔。
“你的眼睛很漂亮。”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撞进了我心里。”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谁,我以为敞开心扉是一件很难的事。直到遇见你以后,我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一切都顺其自然,是这么容易。”
他眼含笑意,伸手把白榆从雪地上拉起。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陆征丝毫不顾及背上的伤,固执地把人背了起来。
冰原上的风呼啸着像是不会停歇,白榆沉浸在陆征温柔如海的眼底,脱力地伏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漫天风雪掩盖了来时的脚印,他神志昏沉,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雪松信息素的气息渐渐淡了,陆征呼吸渐重,步伐也越发踉跄。
“快了,这里地势落差变大,植被也开始多了起来。”
“白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
模糊不清的印象中,安抚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白榆病势沉重,起先还能勉强撑着精神回应一声,到后来,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竭力想清醒过来,却挣扎着卡在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猝然袭来。他似乎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2章
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入静脉, 一点一滴平复着高热带来的酸痛与不适。白榆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金红色的阳光斜洒在被褥上,他下意识地向身侧望去, 陆征正坐在椅子上,浅浅地打着盹。
白榆没有出声。
陆征原先略长的碎发被尽数清理得干干净净,剪得短而整齐, 带着一股严谨的利落。许是在冰原上风吹日晒的缘故,短短几日之间他的肤色就深了一层,瘦削锋利的面部轮廓上还残留着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瞧着都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少了份精致, 更添了些刚毅。
陆征并没有睡很久,他的直觉和生物钟依然很准, 就在吊瓶里的液体还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时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睁开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
陆征眉梢微挑,“醒了怎么不喊我, 看了多久了?”
白榆揶揄道:“都说陆队是高岭之花,没想到剪个寸头也这么好看。”
陆征没有理会他言语间的调戏,“你心可真大, 都不问问这是哪里?你睡了几天了?”
“还能是哪。”白榆无所谓道:“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聚集区吧, 有单人房,有消炎药,还有这么松软的被褥, 没想到条件还挺好。”
陆征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道不是?”
“没错, 这里是阿茨洛克聚集区, 不过这儿的条件也并没你想象得这么好。”
白榆闻言撑着胳膊起身, 仔细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帖处理过了,之前混合着血迹、雪水和汗渍的衣服都被换成了舒适保暖的衣衫。
他刚想说话,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Beta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别坐着了快躺下。”她手里还端着清洁伤口用的酒精与棉球,还有一碗汤药。
“这几天都是她给你上药的。”陆征对白榆道。
“多谢你。”白榆还来不及回味这句话里的古怪,赶紧对来人点头道谢。“我病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到处药品紧缺,不用再浪费在我身上了。”
“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她冲白榆温柔一笑,“药物再缺,也比不上Omega珍贵。”
白榆猝然被药一呛。
他寒暄几句送走来人,无奈地拍了拍陆征,“好了,你可以跟我具体说说了。”
陆征一身凉意,手感下的衣服很是单薄。
“这么区别对待?”白榆啧了一声。
“阿茨洛克聚集区人口不足两千,大部分都是Alpha和Beta,Omega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中处于育龄期的更是不到一半。这下你明白了吧,这里的人把Omega视为公共财产,是受到特殊保护的。”
陆征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你的腺体上没有永久标记,不算名花有主。我也是好说歹说才被暂时允许留下来陪你,不过就连上药换衣服这种事都有专门的人来,生怕我对你欲行不轨。”
“等你醒了之后,我就得走。这里是Omega专属隔离区,一般情况下Alpha是不能进来的。”
“公共财产?”白榆对这个说法简直有生理性的厌恶,“怎么个公共法?搞原始社会母系氏族那一套,一O多A?”
“那倒不是。”陆征解释道,“这里就跟部落一样,是强者崇拜的文化。只有最强的Alpha才拥有选择伴侣的权利,所以每年都会举行比试,按照排名次序获得配偶,繁衍下一代,保证优质基因的延续。”
“除此之外,其他Alpha是不能接近育龄期Omega的。”
白榆“哦”了一声,眨眨眼睛,“入乡随俗,看来我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队了。”
“那也未必。”陆征低笑一声,“因为下次比试就在三天之后,而且我听说,这里育龄期的Omega没有被标记的,只有你一个。”
“知道为什么你的待遇这么好了吧?”他语气玩味:“所以白榆,你打算怎么办?”
白榆当然不是普通的Omega,自然不会允许被别人觊觎染指。
可出乎意料的,床上的人思索半晌后,扭头看向陆征,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
白榆薄唇轻启,柔柔软软地说了四个字:“去吧,勇士。”
夕阳的颜色把空气里悬浮的颗粒都映得清晰可见,昏暗的光线中,白榆转过身来,一只手抚上陆征的脸颊,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陆征笑骂了一句,反手抓住白榆的腕骨往怀里一带。雪松信息素的气息骤然加重,他俯身凑近白榆耳边,干脆利落道:“如你所愿。”
Alpha起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白榆再次见到陆征,是在三天后的比试场上。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病房,看清外面的样子。阿茨洛克聚集区沿山壁而建,巨石覆盖虽然让大多数地方采光不佳,但也提供了天然的保护屏障。
比试场就设在聚集区的正中心位置。其实就是一处用石灰粉圈出来的开阔地带,脚下就是普通泥地。
作为这次比赛的唯一奖品,白榆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这么漂亮的Omega,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
满满的Alpha信息素几乎快炸裂全场,白榆在这令人不适的感觉中呛咳一声,退后数步。
有胆量报名参赛的都是平日里身体素质强悍、战斗力特别突出的几位,长期冷兵器狩猎和防御工作把个个都训练得孔武有力、身形彪悍。
起初没有人把陆征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直到他连续击败三人,一举杀入决赛。
其实陆征赢得也不轻松。他当指挥官已经多年,平常作战都有精密武器辅助,这样赤手空拳的搏斗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
更何况乱拳打死老师傅。从军校里学来的招式已经形成身体的条件反射,都是有套路的,突然遇到毫无章法的蛮力攻击,竟一时间招架得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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