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多谢了。”陆征礼貌而冷淡,一手扶住白榆的肩,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沈长翊看着陆征宣誓主权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可那表情稍纵即逝。他偏过头,对白榆温和笑道:“回见。”
一场恶战过后,人格外疲累,但为了以防鸟族再次偷袭,陆征只休息了半天就回到防御驻地值班。
白榆被陆征摁在家里休养。他一连睡了两天,才缓过全身的疲乏,就算手臂力量经过强化,高强度拉弓射箭也多多少少拉伤了肌肉,两只胳膊依然沉沉地抬不起来。
到了第三天,他再也闲不住,简单洗漱过后就套上外衣出了门。
聚集区里荒凉破败,来不及清理的血迹渗入泥土和石头缝里,让整条街道都充斥着难闻的腥气。
街上异常冷清,偶见三三两两的人也都在忙着灾后重建的事。陆征就驻扎在聚集区外围的防御工事里,按照以往经验,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他们还要轮班坚守一个多月。
白榆作为珍贵的Omega,衣食住行样样受到特殊关照,但他打心底里不愿成为吃闲饭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地下避难所入口。这里是眼下最缺人手、最忙碌的地方。
带着袖章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手持扩音器,声音清晰道:“各位居民,我们现在急需志愿者协助避难所的运行,如有愿意加入者,请来这里登记。”
“我不是医护人员,但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参与。”白榆闻言走过去。
“啊,是你!”工作人员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激动地瞪大眼睛,连扩音器都忘了放下来,“大家都在传我们阿兹洛克出了一位战神,现在就连几岁的孩子都会用炭木在墙上画您征服猎鹰的英勇身姿呢。”
白榆被猝然一噎。他难以想象,在自己闭门休息的三天里,这段战斗经历被添油加醋描绘成了什么样子。
又是“造神运动”,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来来来”,工作人员热情地拉住白榆,给他胳膊上也别了个袖章,“太好了,大家要是知道您来了,那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他实在推拒不过,被拽进了地下避难所。
伤员聚集地已经用帘子分隔成一个个隔间,轻伤者都靠墙坐着,重伤者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通气不足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难以言喻的沉闷,间或夹杂着低吟。
“大家快看谁来了!”那人高声喊道,把白榆往前一推。
两秒静默过后,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掌声,突如其来的动静就连隔间里的人都纷纷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是我们阿兹洛克的战神!”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接着络绎不绝的呼喊声愈发高涨。
白榆心里咯噔一声,僵在原地。自己身份来历特殊,如此高调实有不便。
“你是来复查伤口的?跟我来检查室吧。”为难之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拨开人群替他解了围。
沈长翊本身眉眼冷峭,面无表情的时候与陆征甚至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那股子刻在基因里的野性与不羁,让他与平日里常见的医生形象相去甚远。
在这个每天都要为了生存奔波挣扎的末世,这人竟然还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气度从容不迫,厉害之处可见一斑。
他在前面带路,把白榆领进一个僻静的隔间,先按流程检查了脸颊和胳膊上的伤口,至于腰侧那处,却很绅士的没有主动伸手,而是用征询的眼光看向白榆。
“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检查了。”逼仄的一方空间内只有他们二人,白榆下意识绷直脊背,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沈长翊并没有因为这番拒绝而有丝毫尴尬,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俯下身,缓缓凑近白榆耳畔:“我知道,这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或者说,如果再不来检查,恐怕都要痊愈了。”
“——!”霎时间,白榆瞳孔骤缩,嘴角抿成一线。
沈长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意。他与白榆足足对视半晌,才垂下眼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榆,你这是……真得不认识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直起身体。
“你放心,这间诊疗室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问一句真话,你究竟是装作不认识我,还是真的失忆了?”
第48章
白榆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抽出别在后腰的匕首,用刀背的一面抵住沈长翊咽喉,把人重重顶在墙上。
“你究竟是谁?”他声线沉冷, 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沈长翊的反应。白榆受过专业训练,清楚知道人说谎时的细微变化。一旦对方撒谎,自己会毫不留情。
沈长翊没有丝毫反抗, 只是面露无奈,“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他举起双手,顶着匕首的压迫不紧不慢地拉下自己领口,一直扯到左侧锁骨的位置。
白榆瞬间瞳孔骤缩。
那里有一串编号, 位置和自己身上被烙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呼吸渐重,紧紧盯着沈长翊的面容, 连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挖空心思想要从这张脸中寻找到一丁点记忆的痕迹, 可头脑却不争气的乱成一团,模糊得不成样子。
两人僵持许久, 直到对方因为呼吸不畅而面色发红,白榆才收回匕首,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他又重复一遍, “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长翊沉默了好几秒, 才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半个月前,我听说这里来了一个叫白榆的人,我原本以为只是重名。直到那天在比武场上, 才发现你竟然还活着, 简直不敢相信。”
“白榆”, 沈长翊缓缓舒出一口气, “知道你还活着, 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你是……12区的人?”白榆对上眼前温柔的视线,却只觉一股冰凉的战栗从脚底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与真相,即将剖开了、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这一切他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沈长翊不置可否,他以退为进,等待白榆的反应。
而白榆的迟疑与纠结,出乎他的意料。
“这可真不像你啊。”良久的静默过后,沈长翊终于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不过我也能理解。虽然我不清楚这两三年里你都发生了什么,但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许还是都忘了最好。”
白榆心脏砰砰直跳。面对流血、死亡的威胁,他都不曾惧怕过,可自己如今却如此惧怕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也对”,沈长翊平静道:“人总要向前看,既然来到阿兹洛克,这里就是你新生活的开始,也许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等等!”白榆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在对方要转身离开的刹那叫住了他。
“不急”,沈长翊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摆了摆手,“这件事选择权在你,还是想好了再说吧。”
直到眼前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白榆才猛然喘过一口气,昏暗逼仄地空间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逃似地跑了出去。
初春寒凉的风倒灌入胸腔,可他浑然不觉,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驻地。
门没有上锁。
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陆征回来了。
白榆悄悄地把已经插进锁眼里的钥匙转出来,想装作没有回来过的样子,可刚一动,就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白榆,你回来了?”
白榆闭上眼睛,认命地应了一声。
陆征在驻地值守了三天,没有洗过一次澡,可把这个洁癖的人憋坏了。听到白榆的答复后,他又洗了足足十分钟,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气息走了出来。
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客厅接水喝,就瞥见窝在椅子里闷不吭声的白榆。
“你去哪儿了?”陆征仰头喝下大半杯水,见白榆还是闷着头不吱声,不由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伤口发炎了?”
“我没事。”白榆触电般浑身一缩,避开他的手掌。
陆征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白榆缓缓抬起头。两人的距离太近,一站一坐,他被圈在陆征身体投下的阴影里,视线往上就看到那双削薄的唇。
他们曾在浩瀚的星空下恣意拥吻,在荒芜的冰原里携手前行,这一切仿若昨日,美好得这么短暂。
白榆忽然狠狠抓住陆征的头发,用力抱了上去。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让陆征的皮肤如此温暖热烈,雪松信息素的气息近在咫尺,仿佛要填满每一次呼吸。白榆把下巴搁在陆征肩头,用尽生平最大的自制力仰起头,才让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
陆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安抚。
“陆征……”,白榆小声开口,声线里带着微颤的鼻音,“我可能,很快就要恢复记忆了。”
手上动作蓦然一顿,可很快那温暖的掌心移到白榆后脑,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呢”,陆征微笑着,两人额头相抵,“想起来是好事,比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强。”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但白榆知道这只是掩饰。
陆征迟早有一天要返回军部,他是天生的守护者,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偏僻一隅。12区和13区的争斗是如此激烈,以自己的身份,是再也回不去了。
陆征要向前看,而他必须得回头。有些事情就像蒙着一层纱纸,只要不揭开都可装作相安无事,但一旦捅破,就再也无法转圜。
那一晚,两人各自无眠。
白榆尽管已经困倦到了极点,神经却格外清醒。
他与陆征十指交握,后背贴着陆征温暖结实的胸膛,沉浸在那股雪松与海洋交织的安抚信息素中,在脑海中想象着,他们就这样过完一生。
直到凌晨四五点,白榆才终于入睡,醒过来的时候陆征已经离开。
他把陆征写下的压在油灯下的纸条卷起,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近盥洗室,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略带浮肿的眼皮。
白榆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冷水一遍遍浇在自己脸上,直到双手都冻得通红,才下定决心阖上屋门,向地下避难所走去。
沈长翊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白榆开门见山,他对沈长翊了解不深,也不想从对方话语里去辨别真假,他只相信自己。
沈长翊看出他的戒备,“药物治疗、记忆训练、环境刺激、心里治疗这些方法都可以帮助恢复记忆,但每个人失忆的原因和恢复程度都是不同的,因人而异。”
“造成你失忆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我也要知道这两三年来你的经历,这些信息对治疗很重要。”
“我失忆的原因?”白榆微微蹙眉。沈长翊究竟是谁,竟对他这么了解?
沈长翊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道:“据我观察,你的思维认知、行动和反应能力都没问题,应该是对特定时间段记忆的缺失。这种记忆的恢复方法需要更有针对性的训练,过程可能也比较痛苦,你最好要有思想准备。”
“我明白”,白榆道:“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沈长翊却摇头笑笑,“其实人体构造是很神奇的,很多现象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用科学去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独独失去那段记忆?会不会是人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才选择忘记。”
“其实我昨天的情绪也有点激动,后来想想挺后悔的。我其实也一直在权衡,究竟该不该让你想起来,但我想应该把选择权交给你。而且,我也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我不希望有一天,在你一无所知之时再次遇到危险。”
“他们?”白榆心生疑影,“他们指的是谁?”
研究所被袭的场景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他下意识道:“你口中的他们,或许已经找到我了。”
沈长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开始训练。针对你的情况,最直接的方法是情境重现和记忆触发,这需要你的配合。”
“你现在能告诉我,对于过去的事,印象最深的记忆吗?描述越详细越好。”
白榆半躺在治疗椅上闭起眼睛,寻着记忆的线索:“我曾反复做过同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一架直升机上,像是要出去执行任务。可途中飞机...出了意外,尾翼损毁。”
沈长翊眼神一黯。
“飞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我们本来是要迫降,但舱内已经起火,来不及了。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让我跳伞。”
“然后……”,白榆沉浸在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中。
随着记忆的深入,他开始声音发颤。
“然后……”,沈长翊的声线也暗哑起来,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白榆此生最难忘记的一幕。“有人对你开了枪,降落伞破损,你坠入了万顷丛林之中。”
第49章
12区军部, 特勤一组。
“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同事, 白榆。”
“哇……破天荒啊,竟然来了位Omega?”白榆被一群Alpha团团围住。
“我话先搁在这儿。上边特地交代了,工作归工作, 其他的事甭想,不然腿都给你们打断,听到没!”
白榆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扫过,忽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墨绿色眼睛。
31/5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