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李云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陆征,你是我从军校一手选拔上来的人,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十年来,你的成长有目共睹,各方面都优秀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语气微顿:“你的路途一帆风顺,所以导致你有时候自信过头。”
陆征脊背挺直,站着一动不动。
“坐下吧,审讯一夜你也累了。”李云峰招招手:“没有确凿的证据,你这样汇报也并非不可以,顶多是不满意,让你继续查下去罢了。”
“但最关键的是,白榆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征声音平板道:“他的身份尚不明确,我想放在队里继续观察。”
李云峰笑了笑:“你眼光不错,在研究所那么多实验体当中一眼就挑中了白榆。但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猎手,也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他来历成疑,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联手导演的一场戏?毕竟主动暴露,往往是取得信任的门票。”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陆征接过话:“但他的确在研究所待了整整两年,难道他真的有把握能出来,进入到我方内部?”
李云峰道:“研究所的买家非富即贵,也许他遇到你、进入队里是一个巧合,但以他的资质条件被人看中挑走,进而接触到我区的核心情报,只是迟早的事。”
陆征无言以对。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李云峰不动声色地看着陆征,后者一言不发,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不可动摇的坚持。
“陆征”,鬓发已经花白的老领导摘下眼镜,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起来,熬夜凹陷的眼圈更加明显,缓慢的动作里似乎透出一股无奈。
“你的决定,我本不想过多干预,年轻人嘛,谁没有走过弯路。不让你碰一碰,是不会长记性的。”
“但是”,他把眼镜重新戴了回去,目光深沉:“有些事可以试错,但有些事,是连万分之一的后果都承受不起的。”
“一年前,我们的情报人员曾截获过12区军部的绝密信息。”
“他们丢失了'零号'”。
陆征眼皮一跳。
“我们猜测这也许是某个人的代号,而这样的代号,显然有某些特殊的含义。”李云峰后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陆征,我在想秦博士的话,也许不无道理。”
这句话音量不大,但陆征的脸色霎时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监控室里的一切李云峰都知道,甚至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掌握。
李云峰是那种面相上非常温和的人,但那只是表象,几十年生死历练打磨出来的敏锐、强硬和驾驭全局的铁腕手段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好在我们也不是完全被动。”他继续道:“无论白榆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他听话,甚至为我们所用。”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陆征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绷直脊背。他听到李云峰说:“我可以允许你继续把他留在队里,放在眼皮子底下。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必须标记他。”
“不行!”陆征几乎在瞬间就断然拒绝。虽然高阶Alpha的标记会让Omega陷入臣服,但他无法忘记在研究所里初见白榆时的情形,也绝不允许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再出现那样恐惧的神情。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生硬,又道:“白榆被关在研究所里两年了,什么方法没试过,没有任何一个Alpha能够标记他。”
李云峰点燃一根烟,从扶椅里缓缓起身:“训练基地出事的那天夜里,在医院长廊里发生过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
他在浮沉的烟雾中道:“这个任务或许别人完成不了,但你一定可以。我可以理解年轻人的赤诚与执着,但不要忘了,你的首要职责是保护13区的安全。”
“去吧,现在距离向军部汇报还剩4个小时,我在这等你的决定。”
“对了”,李云峰补充道:“他的病房已经转到了顶楼的单人间,你最好快一点去看看。”
像什么东西重锤在胸腔里,强烈的不安从心头急剧蔓延,陆征走出办公室后,脚步不由地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奔跑起来。
“陈晓意!”他用通讯器直接拨通了医务值班室的座机,几声滴嘟之后,接通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
“哦,陆中校。不好意思,陈医生刚被指派执行任务去了,我是方闻谦,您有急事吗?”
“没什么……不用了。”陆征掐断通讯,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可怕的猜想在他推门而入的刹那,得到了清晰的印证。
才短短四个小时不见,白榆的状态已经可以用濒临失控来形容。
被压抑已久的葡萄柚信息素缓缓弥漫开来,让陆征喉头一窒。
浓郁甜美的气息如同天罗地网当头罩下,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陆征心跳突然加快,生生用强大的意志力才平复呼吸。
白榆蜷缩在冰凉的墙角,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他的声音沙哑而滚烫,一字一字如同诛心:“陆征,这就是你所说的信任?”
被注射大量激素的后颈腺体已经红肿,白榆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冷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全身颤抖,目光如刀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强烈的酸涩哽在喉间让他几乎无法开口,只能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来。
本以为自己逃出了研究所,却没想到原来在哪竟都是一样。汹涌的热潮让他极度痛苦,但让更加痛苦的是背叛。
白榆猛然从墙角起身,眼疾手快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折叠水果刀,径直向陆征扑去,狠狠地将刀锋扎向他肩头!
电光火石间,陆征攥住他的手腕,锋利的刀口在距离身体一寸的地方蓦然停下。
白榆如同受伤发狂的凶兽,在右腕被捉住的瞬间,左手竟并指成爪,将陆征的脖颈和下颌狠狠抓出三条狰狞的伤口!
这一下抓得很深,陆征“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但他没有躲,甚至连偏头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抓破了相。
雪松气息的安抚信息素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骤然释放,陆征用力抱住白榆,将他双手反折腰后。
“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样。”
“放松下来,我保证不会有事的,好吗?”
低沉的尾音缓缓拂过每一寸濒临崩溃的神经,带起微痒的,不可抑制的战栗。白榆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绝望的,湿漉漉的眸子。
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至少高达90%以上,陆征竭尽全力保持着清醒,除了拥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逾矩的动作。
“哐当”一声,水果刀掉落在地。
白榆忽然卸了力道,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
他悲愤而沙哑地呢喃着,体温灼热得烫人。
陆征扶着他半跪下来,紧接着捡起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混合着高阶Alpha信息素的血液滴落在白榆颤抖不止的唇边,抚慰着腺体失控引发的强烈渴求。
腥甜而炙热。
绷紧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断了,白榆凶狠地咬了上去。
第14章
一个小时后,病房的门终于从里向外打开。
方闻谦鲜少看到陆征这么狼狈的样子,脖颈上的血痕清晰可见,连袖口都在滴滴拉拉地渗血。
“要处理一下吗,陆队?”方医生挑眉。
“让开。”陆征的表情极为冷淡,他扯了条薄被将白榆兜头罩住,抱起来就要离开。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向他解释。”
“咳,我想您有些误会。”方闻谦扯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我在这儿等着不过是要转告您,李上校已经去向军部汇报了,让您回去等消息。”
陆征面色沉冷,一言不发地向宿舍走去。
李云峰的想法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既然起意,今天的事只是个试探,眼下把白榆一个人丢在医院已经不安全。
陆征的宿舍在三层最东面,隔壁无人,也相对安静。一室一厅的空间尽管不大,但比起白榆的住处还是要宽敞许多。
他将白榆安置在床上。Omega的状态已然平静下来了,额前碎发被汗浸湿,有点乱糟糟的,看着倒比平日里少了些冷淡的锋芒。在源源不断的安抚信息素供给下,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绵长。
陆征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了房门。
白榆醒来已是下午4点。淡淡的雪松与海洋信息素的交织味道让他瞬间清醒,入眼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金属闹钟,下面压着一张纸,只有简单几个字。
等我回来,陆征。
几个小时前的画面骤然灌入脑海,混乱的,疯狂的,腥红的。白榆木然地站在盥洗池旁,紧紧盯着玻璃中印出的那个陌生而失控的自己。
他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Alpha信息素特有的味道混和着血液的腥甜挥之不去,如穿肠下肚的烈酒将整片肺腑灼烧得疼痛不已。
白榆掬起水一遍又一遍漱口,冰冷的水浸得口腔连同面颊都渐渐麻痹,那股诡异的灼热依然无法退散,如同沸腾一般烫进骨肉血液。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嘀”地一声,门禁开了。
“你醒了?怎么不开灯?”陆征走进卧室,看清白榆的刹那,表情骤然一变。
白榆还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脖颈腺体的周围有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陆征冲上前掰开他蜷曲的手指,喝道:“你冷静点!”
“冷静?”白榆木然地低笑起来,用力挣开:“是谁给我注射了腺体激素,又是谁让我不冷静?!”
他愤怒失望到了极致,连声音都在隐隐发颤:“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陈晓意告诉我,这是军方的驻扎地,很安全。”
“我在审讯室的时候,你又告诉我,让我相信你。”
他胸腔起伏不定,每一个字都含着嘶哑的血气:“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全与信任。”
白榆琥珀色的眼瞳淬着寒光,毫不掩饰地望向陆征,那种无声的绝望与狠戾,让人心神俱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抱歉”,沉默良久,陆征才吐出两个字。
“军部的责任是对13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请你理解。”他后退一步,与白榆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声线压抑而克制。
从卧室射来的灯光把陆征半边身体都埋在阴影里,白榆借着逆光看清了他下颌处的抓痕,狰狞而扭曲。
Alpha异常沉默,虽然他平时就惜字如金,但仔细辨别的话就会发现他与平日里的那个陆征有些不同。
一贯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弯曲的弧度,陆征手掌撑在盥洗池的边缘,在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中刻意放缓了呼吸。
浴室灯光打开的刹那,陆征苍白的脸色暴露无遗。
他是那种很能忍的人,但连夜不眠不休和信息素几近榨干的消耗让他极度疲倦,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白榆移开视线,竭力平复着胸口翻搅升腾的怒气。
陆征缓了片刻,又道:“这次事情是我的疏忽,我已经联系了陈晓意,她明天就会回来。以后你的身体情况会由她负责处理,其他医生一切用药检查你都可以直接拒绝。”
“还有,你先到新兵训练营待一段时间做教官。那些人身份动机不明,近期的任务你还是暂避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这个动作慢慢直起身:“隔壁无人,今晚我去那儿睡,你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会让苏珂搬到你宿舍对面。”
陆征生得冷淡,但到底还是年轻,就算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头回遇到这种事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无措。
脖颈的伤痕在偏过头的瞬间牵扯着、泅开淡红的血迹。白榆望着陆征推门而去的背影,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等等。”他终于开口,“我给你处理一下伤。”
陆征身形一顿。
“那就……麻烦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坐回沙发上。
陆征脖子上的伤口比白榆想得还要深,其中一道从下颌一直划到接近锁骨的位置,干涸的血迹粘在衬衣领口上,轻轻拨开,立刻又渗出新的血珠。
“嘶——”碘伏的刺激让他登时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往后一避。
白榆眉梢微挑,把“原来陆队也会怕疼”这句讥讽给憋回了肚子里。
陆征熟练地挽起袖口,用眼神示意白榆:“还有这里。”
“……”
手腕上的伤的确惨不忍睹,白榆简直自己都没眼看。他依稀记得陆征的血液凝固后,自己又咬了上去,但真不记得竟然咬成这样。
高阶Omega在信息素失控的时候犬齿是会锐化的,直接把陆征的手腕咬出几个尖利的血洞,伤口已经呈现紫黑色。
白榆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始作俑者绝非陆征,方才气就消了一半,如今看着更是颇为心虚。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陆征上了药,愣是半晌没有吱声。
“你现在相信我了?”陆征见状,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实在困倦得厉害,眼皮沉沉地打架,到后来连消毒药水的刺激也失去了作用。
白榆的动作很轻柔,他弯着腰,深棕色的头发在眼前晃来晃去,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了。”当白榆缠好最后一圈绷带,转身收拾药箱的时候,才发现陆征已经睡着了。
他卸去一身冷冽,沉静的睡颜毫无防备,整个人半躺半靠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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