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班点头,看着许言又把耳机戴上,担心他耳朵受不了:“许主任,你歇着,我听会儿。”
“没事,”许言摇头,目光注视着雷达页面上的航班号,依旧是面色沉静,只有眉梢处像是露了分笑。
耳机里传来沿着甚高频飘落的声音,年轻晴朗,朝气含笑。
“区调,过节好,国航7933,首都机场起飞,直飞武汉。当前高度7800,应答机6748,听指挥了。”
第58章
第一次直面国庆高峰, 谷枫脑子早已不会人为的转动,都是靠平日里的积累和模拟所得的经验在工作,注意力习惯了高度集中, 也就听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过节好, ”谷枫唯一的反应是这个机长的声音有点好听, 还挺懂礼貌, “国航7933, 保持当前高度, 直飞NNY。”
“NNY,国航7933。”
直到再次听到从甚高频传回来的咬字男声,谷枫才反应过来是潘机长的飞机。
他忍住想回头的冲动, 继续指挥:“美泉3412,郑州区调,雷达看到,上到6600。”
“东方2377,下降率要大于2500。”
“南方6723,由于间隔, 航向飞270。”
“右转240, ”谷枫话音刚落,监听就碰了下他:“270有冲突。”
谷枫当下觉得南方6723即使转到270航向,跟原有的航班应该也有十七八海里的距离,按照上次的经验应该不算冲突。
他略微迟疑地看向许言, 许言颔首, 示意他继续。
谷枫修正指令:“南方6723,更正,右转航向240。”
“右转航向240,南方6723。”
随后, 谷枫连着指挥走几架飞机,许言接了会儿他的班,示意他可以起身休息。
“长空6799,顺向穿越3点钟方向20海里,注意观察。”
“春秋3218,高度上到6900。”
“东方2377,右偏至5海里。”
“国航,”许言手碰话筒杆,身子微微前驱,“国航7933,左转航向030。”
“左转…”潘煜听出他的声音,瞬间就笑了,“区调,有天气,左转20度行吗?”
许言不做停留:“国航7933,由于冲突,左转航向020。”
“左转020,国航7933,”潘煜笑。
小孩儿。
许言注视着雷达页面,有序地指挥飞机进离场。
“长空7307,郑州区调,雷达识别,证实应答机。”
“南方6723,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美泉3412,联系北京区调125.9,再见。”
“春秋8732,联系洛阳进近118.6,再见。”
“国航7933,联系武汉区调118.9。”
“联系武汉118.9,国航7933。”潘煜听他说话都要起火星子了,不敢多耽误时间,“区调,家里见。”
监听不动声色地看了许言一眼。
许言声音如常:“国航7933。”
直到接班的管制员就位,许言才起身带着委屈巴巴的谷枫出来说了两句话。
前不久刚被机长投诉过的小孩儿现在都还蔫巴巴的。
“主任,工作怎么那么难啊。”
谷枫嘴抿着,既不服气又不高兴:“两架飞机,距离调近了监听不愿意;调远了机长又抱怨。他们还会投诉,小气巴拉的。”
许言没说话。
“这工作也太烦人了,”小孩儿一边蛐蛐,一边红了眼,泪窝子浅的不行, “单位位置偏,钱也不算太多,压力还那么大,我今天早上五点就起来了。”
天杀的,他高三那年都没起这么早过。
谷枫摸着自己的头发,悔不当初:“早知道我还不如高中的时候再努努力。”
越想越悲伤,谷枫觉得自己就一行走的悲伤蛙,时刻游荡在秃头的边缘。许言看着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共情能力很一般。
“你现在参加高考也来得及,”他回忆着新闻,“还能重新上一遍大学。”
“?!”
谷枫震惊又委屈:“许主任,我是不是最近表现的不好,您不想要我了!”
“...”
现在的小孩儿是怎么能做到既多愁善感又敏感善变的?
许言愿意哄的小孩儿只一个。
他转身,面对着窗户,等谷枫自己平复情绪。
谷枫眼泪汪汪,恨不得摇身一变成福·谷枫·康,朝着许言挥手:“主任,我其实还能再拯救拯救!我现在觉得那些机长都老好了!”
“他们好不好的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许言透过窗户,看向天空,没什么可宽慰的话,“敬畏生命,忠诚规章。”
那是一句再空不过的话,也是一句听着都会起鸡皮疙瘩的话。
谷枫也不给自己加戏了,视线同样飘向天空,目光可及是一架刚脱离跑道的飞机,上面搭载着一名又一名的乘客,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家庭。他们中可能有亟待归家的远行人,也会有欢乐过节的一家几口,怀着无限的信任,踏上高空之上的航班,迎接最平凡普通而又晴朗明净的一个秋天。
“主任,” 谷枫捏着自己的胸牌,声音小小地,“今天的天空可真好看。”
晴空如洗,碧空无垠,容得下凌云的抱负,还能宽慰那些懵懂的不平。
国庆假期一晃而过,潘煜除了锲而不舍地申请国外航线就是持之以恒地往钱谦办公室跑,实名举报林某队的不作为。
钱谦正拎着茶壶往杯里倒水,因太过震惊甚至都忘了把壶嘴抬起来:“你要举报谁?”
“林副队,林津庭。”潘煜一身正装,很懂规矩,知道不能越级上报,吭哧哧从贴身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师父,这是我写的举报信。”
钱谦瞬间后退一大步,壶嘴后知后觉地抬起,早就溢出来的水顺着会客桌往下流,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惊扰了空气的安稳。
钱谦只恨自己没有个照妖镜,不能大吼一声妖怪现身:“你,我,他…不是,林队,怎么着你了?”
“不作为。”潘煜小心地避开正流水的桌子,坚持不懈地把怀里的举报信往钱谦手里塞,“师父,你快看看。”
钱谦看着他,似信非信;潘煜回视他,满脸认真。
“不作为?”
钱谦屏住呼吸,秉持着师徒两最后一点儿信任接过信封,在自己裤腿上擦了擦手,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张稿纸。而后,缄口无言、一言不发。
潘煜咖色的眼睛都升起了光:“师父。”
“别乱喊,”钱谦缓缓坐在沙发上,心情活像被妖怪放进了锅里煮的和尚,费劲儿巴拉地游到锅边才发现蹲在锅边玩命烧火的就是自己大徒弟,苍凉之下竟生出一股言不明的平静, “你现在是我师父。”
潘煜:“...”
谁是谁师父都不重要,潘煜从不是个能被人轻易牵走注意力的人。
他擦了两下桌子,图穷匕见:“那您能帮我往上转交吗?”
“...”钱谦笑了声,手指着窗户,“滚出去。”
潘煜看他两秒,动手把抹布叠好,置于桌面,而后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地奔向窗边。
“!!!”
钱谦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都是飞出去的。
“你他妈给我回来!”钱谦捂着自己腰,声嘶力竭,“小瘪犊子。”
潘煜站在窗边,疑惑歪头,像是不懂他的出尔反尔。
妈的。
钱谦现在不恨别的,就是痛恨自己没了年假,不得不留守在办公室跟这个混血犊子四目相对。
“你这个…实名举报,”钱谦慢慢荡过去,手指缩紧,恨不得把这张纸给捏碎,“他妈的一行字恨不得错八个,不知道还以为你给我儿子出了套期末卷子。”
“不可能,”潘煜不可置信,“我一笔一画比着抄的!”
“那你绝对是抄错了。”钱谦选择做睁眼瞎,“格式不对,别字太多,字体不合格,赶紧给我拿回去。”
潘煜半信半疑:“我发你电子版。”
“可以,让我我看看,”钱谦走上前,借着看手机的空,灵活地走位,用自己微胖的身躯挤走了潘煜,紧紧地卡在窗户前,翻脸无情,“电子版,不行!”
“...”
人心险恶,人生实苦。
潘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了位置,神情还有一瞬茫然。
“师父。”
钱谦纠正他称呼:“喊钱队。”
小卷毛不高兴:“您就是不想经手。”
“是我不想经手吗?”钱谦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义正言辞地肯定,“确实有点。”
潘煜很难不瘪嘴。
“但,你也看看你自己写的那都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现在举报信上也不流行封建迷信。”
深秋十月,钱谦硬是在大风天里出了一身的汗:“再说,什么叫不作为?林队不给你批申请就叫不作为了?你以为航司是你家开的啊?怎么着,我现在是不是还得喊你声小少爷?”
“panda就好。”潘煜很认真地附和。
钱谦都气笑了:“少他妈在我这做梦,真以为你们家有个航空公司呢!”
潘煜轻“啊”了声,面露纠结。
难道他们家没有吗?
“你那什么表情,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了。”钱谦瞪他,一把把纸拍在潘煜身上,脑子嗡嗡的。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想平平安安熬到退休,怎么就这么难!
林津庭那是潘煜能随便招惹的人吗?!他自己见了那人都得先矮上一截。
钱谦深吸一口气:“你刚来没两年,要资历没资历,要贡献没贡献的,就是林队放人,那边也不一定愿意接手。别听风就是雨,多想想自己,少往别人身上攀扯。”
“我觉得林队应该给我个解释。”潘煜捡起掉在地上的申请书,小心地吹了口气,“我申请写了那么多份,他就是不批也该给我驳回来,哪有一个字说法都没有的。”
“你还想什么说法?没回复就是答复。再说了,”钱谦双手合拢向上抬了下,“他是林队。”
随后,钱谦又看向他,目光略低,端着茶杯喝了口。
“而你,是小潘。”
“……”
“我不小,”潘煜强调,“我也有人权!”
“这不给你说话的权利了。”钱谦朝外挥了挥手,现在看见他就跟夜里看见活祖宗飘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唯恐目光对视就会迎来升天的机遇,“去去去,没别的事就赶紧出去,我等下还有个会呢,少给我捣乱。”
“我...”
“你,出去。”
一身正装的潘机长像个不成功的保险推销者,狼狈地被人拒之门外。潘煜做不出拍门的举动,兀自对着门生了会儿闷气。
“嘿,”有人路过,拍了下他肩膀, “搁这面壁呢?”
潘煜回头,王灿抱着个帽子,挤眉弄眼地看他笑话。
“又惹钱队生气了?”
“景哥。”潘煜没搭理他,先跟站在旁边的郑景恒打了声招呼。
郑景恒朝他笑了笑:“今天没飞行任务?”
“休息。”
潘煜看他们两个制服在身,多半是要飞,随意挥了下手,没多打扰。
王灿两指捏了下自己的下巴,抖了个机灵:“看样子潘机长是没跟钱队谈拢。”
潘煜行事堂堂正正,从不加以丝毫掩饰,以至于现在航司内部谁不知他一门心思想调换基地。
也就是领导没批。
王灿顺着郑景恒的心思护了潘煜一句:“林队也真是的。”
但意外地郑景恒没说话,只是微微隆起眉峰。
王灿无意转头,看着郑景恒的神色,咯噔一下,像是误踩沼泽,心落不到实处。
——
潘煜从航司出来,先卡着时间给许主任打了个电话。
“许主任,我今晚大概十一点左右回郑州。”
许言今天值了一天白班,身累脑更累,只愿意窝在沙发里看着多多猫来疯地绕着客厅撒欢。
“别折腾了,多多我喂过了,明天再回来也一样。”
“不行,”潘煜很诚实,“我舍不得。”
黏糊蛋。
许言:“随便你,但我不会接你。”
国庆之后,他就有点嗓子疼,像是感冒的前兆,不太敢见风,明天还要值班。
“嗯嗯,”潘煜答应地很爽快,声音钻进电话,像是贴着他耳朵商量,“能留门吗?”
“那不然你还想睡哪儿?”许言反问了他一句。
潘煜之前是两个家混睡,亲哥来了之后,他基本就住进了许言家里。
潘煜很低地笑了声:“许主任在哪儿,我就睡哪儿。”
小崽子。
许言耳骨听得都有点热,潘煜的身材确实没说的。
他手指轻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小潘机长在那边叭叭告状,心思早飞到了休假的时间安排上,甚至都想好要定一张什么样的大床房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小卷毛。
一无所知的潘煜还正跟他说天说地说人间,路上遇到朵颜色艳丽的花都恨不得调动所有感官来描述。听到最后,许言脑海里全都是一群头顶天线的“玛卡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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