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福不知道赵庄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厨房时,只见里面有蒸好的馒头、野葱炒鸡蛋、鸡蛋羹、香喷喷的米饭上温着昨夜他没吃完的烧鸡。
角落里,两大筐桑叶静静立着。
水缸是满的,地是干净的,鸡鸭在后山坡追逐,油菜、萝卜已被浇了粪。
李宝福大口吃着馒头夹鸡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又想赵庄生了。
花葛衣得在赵庄生回来前做好,李宝福为此是每天鸡一叫他就醒,而后干活干完,就在院里整经。
糯米用小石磨碾成米浆,来回地刷在一条条经线上。这一步李宝福做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便会弄断经线前功尽弃,为此他刷浆慢的很。
刷完米浆,李宝福就把经线一圈圈卷好放在织布机上,开始穿筘齿。
穿筘齿最是费眼睛,一个扣都不能错乱。穿完一排,李宝福眼睛是又酸又胀,脖子和肩背酸累不堪。
刷浆的米浆没有用完,米浆已沉淀。李宝福倒了清水,把米团搓成大团子下入开水锅,再打入四个鸡蛋,午饭晚饭各一大碗糯米圆子解决。
织布时,李宝福就想着到时采些什么花回来染上,是野牡丹、野菊花还是刺桐花呢。梭子来回穿梭,他脸上的笑意也渐多起来,狸猫趴在他脚边翻着肚皮睡觉,蚕房里的蚕们吃着桑叶发出沙沙声。
李宝福掰着指头数日子,这花布也在他的指头下产生。
黄昏下,温水化开明矾,李宝福哼着歌把花布浸入明矾水里。便开始吃晚饭,晚饭是中午炒的一碟白菜和一碗冷了的粟米。
一人吃饭,李宝福也就懒得热了,烧炉子废木材,何况如今已快四月,吃点冷的没啥事。
就在李宝福吃得欢时,院门猛地被大力推开。
赵庄生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道:“宝福,哥回来了!”
李宝福夹着白菜的手一抖,心想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晚上就回来!害怕被凶的李宝福赶紧起身遮住冷白菜和粟米饭,讪笑:“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得明天吗?”
赵庄生气没喘匀就看李宝福那支支吾吾的做贼心虚表情,放下大小包裹说:“你在吃什么?”
李宝福说:“那个,是……”
他的那个没编完,赵庄生就冲过来。
李宝福还未把冷菜剩饭藏起来,赵庄生就已冲上来揪住他后衣领一扯,登时那一碟菜饭就出现在赵庄生眼里。
白菜是化了丁点儿猪油炒的,一下午过去,白菜微发黄的根部浸在凝固的猪油里,简朴却又真实的告诉着赵庄生,李宝福在家过的什么日子。
自己不在,宝福就吃这些吗?他在家时细米好肉精细养着的人,如今却是这样。
“哥,”李宝福看赵庄生脸沉的可怕,扯了扯他的手,小声辩解:“这……白菜我忘了热,其实也挺好吃的。”
李宝福话没说完,赵庄生就转身打他屁股,边打边说:“还给我狡辩犟嘴!你这吃的什么?!我走时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吃这些冷菜冷饭,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常年下地的赵庄生巴掌上的力气不是虚的,落在李宝福屁股上时,闷实厚重的响声在院中回荡。
李宝福想躲却被赵庄生死死抓住一只胳膊,无奈他只得在赵庄生身边挺着腰跳圈,边跳边喊:“哥哥,我错了!”
赵庄生则稳立原地,巴掌如长了眼睛般一直跟着李宝福的屁股。
到得最后李宝福是真哭了,跳到赵庄生身上挂着,大声指责他:“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打我!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哪里是打,赵庄生是又气又心疼,气李宝福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他紧紧抱住李宝福,在他脸上亲吻,说:“哥错了,以后不打你了。但你知道你自己错了吗?”
李宝福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他想咬赵庄生的脸颊,但这些日子赵庄生瘦了许多,没咬起来多少肉,李宝福只得咬了下他的唇,闷闷道:“真不打我了?”
赵庄生眼尾泛着些许红,无比郑重地点头,李宝福吸了下鼻子,说:“那你在床上也不许打我屁股。”
赵庄生:“……”
他没答话,只是收紧手臂的力,把脸深深埋进李宝福颈间贪婪地吸气,他想他不能离开李宝福,李宝福也不能离开他。
第34章
李宝福明白赵庄生辛苦这么久才回来, 不应闹他也就没生气,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揉捏他。
那碟冷菜饭进了赵庄生肚子,而李宝福则被赵庄生勒令着坐在桌边吃烧鸡和卤猪头肉。
烧鸡和卤猪头肉是李宝福爱吃的,但因这外面买的熟食不比自己做的划算, 李宝福也没吃过多少。只偶年节时, 王华去镇上一趟才会买点回来给多福宝福俩孩子解解馋。
“我吃不下了, ”李宝福把鸡和肉推给赵庄生,“你吃。”
“吃不下那就明天吃.”赵庄生嚼着冷菜剩饭,说道。
“你跟我一起吃。”李宝福把鸡腿撕下来给赵庄生, “我俩一人一个。”
“我不爱吃。”赵庄生答道。
可李宝福倔, 他说赵庄生不吃他也不吃,还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赵庄生。赵庄生被他盯得久了, 无奈拿过鸡腿把肉撕成条, 自己和李宝福一人一口吃了。
肉食多,赵庄生还买了些许糕点、干果子回来,家里柴火不多,两人就没烧火, 就着水吃了点东西就回屋歇息。
油灯下,赵庄生把做工钱数好放进钱箱,见走前他给李宝福留的散钱一分没动,说道:“你这几天怎么不买肉吃?”
李宝福抱着枕头凝视赵庄生,答道:“我在等你给我买的。”
赵庄生叹了口气,转身摸摸李宝福的头,把他搂到怀里, 缓缓道:“这工钱结了两贯,家里现在有五贯六钱,等把第一批春蚕卖了, 说不定能有六贯。但这五贯六钱里的夏税一贯,咱们存着不动,这样家里现在也有四贯多,别说夏税,秋税都攒下了。”他笑容朴实,继续道:“更别说接下来还有几批蚕和布可以卖,等明年哥一定给你买头小牛和小羊放。”
“不要,”李宝福搂住赵庄生的腰,说:“还是把钱留着吧,到时候多买点好吃的,养牛实在是费力麻烦。”
这话于李家而言不假,养牛得在冬天搭棚子给它避寒,夏天要有池塘供它洗澡祛热。每日还得赶到赶山上去放,割鸡草、桑叶时还得揪大把草给牛吃。
且这牛要是在立春前耕地太多累出汗,谷雨前就不能让它淋雨,得在要下雨时把它赶回牛棚。
可在山上放的牛一时半会儿不怎么听人,小时候,李宝福碰见过放牛的村长儿子,看他挥着鞭子赶许久那牛都兀自吃草不动,急得村长儿子都哭了。
而且有了牛,田里就怎么也得种点喂养牛的草,届时那几块种麦、苎麻、茄子等菜的地都得废。
如此对比来,李宝福觉着养牛实在是麻烦又累,他说:“哥,我们还是别养了。我身体这几年不错,等耕地犁田的时候,咱们勤快点,那田地一两天就犁完了。”
套犁、耙的赵庄生是想着买牛能给李宝福省点力,这样他就不用跟着自己下田狠干。每次犁地回来,李宝福都全身累,得要休息两天才能继续下地。
赵庄生没说应也没说不行,只把李宝福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说:“我买了排骨,明儿炖芋头排骨汤。”
“家里肉够多了,过年吃的那些我还没化完呢。”李宝福说,“哥,过两天不急我们还是得去买点鸡鸭回来养着,不然过年都没肉吃。”
赵庄生做完工回来,买了一斤猪肉、一大块肋排,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鹿肉给李宝福补身。幸而如今天气不甚热,把这些肉用盐腌好放在阴凉处能吃好几天。
就在李宝福想猪肉是做醋肉还是扣肉时,却发觉自己被横放在了赵庄生腿上,裤子被剥,露出他的大半个白花花屁股。
回想以往犯错被打的经验,李宝福吞了下口水,说:“哥你想这是做什么?”
赵庄生强势地按住李宝福腰,从枕下拿出根一指厚的戒尺,在李宝福屁股上拍了拍,说:“你腿上的伤怎么来的?我让你别吃冷饭冷菜你不听,衣服我说我回来洗你也不听。”
“宝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李宝福顿时悻悻,手指拧起赵庄生大腿上的一块肉,说:“你敢打我屁股,我就掐死你。”
翌日是个好天气,赵庄生砍着从地里拔回来的芋头,他看了眼竹竿上晾的花葛布,微蹙了下眉头。
这时,开着的院门外传来李婶声音。
“宝福,在家吗?”
“在。”赵庄生应声,李婶笑吟吟地进来,见到庄生,惊讶道:“庄生回来了?”
赵庄生点点头,李婶说:“宝福呢?”
赵庄生:“在屋里休息。”
李婶指了指赵庄生,笑道:“还怪疼人。”随即想起此来目的,说:“我来借下犁,我家老二回来和他弟弟犁地去了,匀不出多的。”
今日没犁地活,赵庄生便将犁借给了李婶。
待李婶走后,赵庄生把蒸好的鸡蛋羹和青菜肉粥端进了屋。
白帐内,李宝福蜷缩在被子里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赵庄生提来早上生火没灭的炉子,把鸡蛋羹和青菜肉粥放在火炉的小蒸屉上温着,走了。
等屋门被关上,熟睡的李宝福缓缓睁眼,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翻身时被子滑落,露出布着不少吻痕的胸膛。李宝福神色恹恹,只觉自己有种下不了床的感觉,昨晚发气的赵庄生真是怕的吓人,他不就是吃了点冷菜冷饭,摔了一跤吗?至于那般狂风骤雨的猛干吗?
李宝福心里骂着,可眉宇间的餍足和舒爽又出卖了他。
骂完后他吃着滑嫩嫩的鸡蛋羹和肉粥,想着其实昨天晚上那种难受到充实,整出整进,全身爽到痉挛的感觉也不错。虽然屁股比平时疼,但很舒服,尤其是结束那一瞬,只觉灵魂都被抽离,飘飘的飞上云端。
吃完早饭,李宝福又缩回被子里补觉,赵庄生跟陀螺似得不停干活,他可不行。衾被是新换过的,李宝福想幸好昨日他没喝多少水,没尿多少,否则整床被子都得重洗。
都怪赵庄生,都是赵庄生的错,李宝福想着骂着就又睡了过去。
片刻后,门开了,赵庄生进来把碗收走。
赵庄生一回来,这家里活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是又多又麻烦。
而李宝福记着赵庄生回来那天晚上对他实行的霸道行为仍有点生气外加不好意思,觉着要是自己很快原谅他,这人以后定三天两头的教育自己。
故此是整整一天都没怎么理赵庄生,但下地时他还是要跟在赵庄生身后。
三月末地里草多,蚊虫飞闹着出来。李宝福蹲在地里给油菜锄草,这锄完的草还能带回去给鸡吃,赵庄生在下头挖地准备下午种南瓜。
上午忙完,两人要去各摘一筐桑叶回家备着,这样晚上再摘一小筐就够了。
摘桑叶时,那双节虫和大青虫像是长了眼睛似得,总出现在李宝福要摘的桑叶下,爬行时又痒又辣,弄得他总深皱着眉摘桑叶。
赵庄生把李宝福背篓拿过来,说:“我来,你去歇会儿。”
李宝福抖下桑叶上的大青虫,放进筐里:“不要。”
临近正午,田间地头没啥人了,赵庄生低声道:“生我气了?”
一听这个,李宝福就想起那个自己失控的晚上,脸上一红:“没有。”
赵庄生在外衣上擦干净手,而后掐了下李宝福的脸,说:“那你对我冷冰冰的?”
细微的话击中李宝福内心,他瞧着赵庄生被太阳晒红的脸,终少了脾气:“哪有?”他摘了颗桑葚在内衣上擦干净喂给赵庄生,笑着说:“甜吗?”
赵庄生点头,说:“甜。”
于是赵庄生摘桑叶,李宝福摘桑葚。
就在李宝福吃了一嘴黑桑葚时,听见下头地边传来熟悉的吵声。
李宝福侧过茂密桑树往下看去,只见许蟠和薛屏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吵。
许蟠扛着锄头走前,薛屏挑着水走后面。
薛屏说:“不就让你带两天孩子吗?怎么又不乐意?”
许蟠怒道:“老二说把孩子扔我们就扔我们,他和老二媳妇一走小半月,孩子在家里吃什么?”
薛屏说:“几个娃娃能吃多少东西?他和弟妹这不是去南安看病吗?我是老大,照顾弟妹子侄是应该的。”
许蟠忍无可忍,转身道:“薛屏,你是大哥没错,但你能不能想想你爹瘫床上,你娘腰椎劳损下不了地,你又是个懒得不成样的王八蛋。家里田地我一个人做,种早稻、晚稻、收油菜你几个弟弟来帮过几次?仓里的米撑到早稻熟刚好,老二几个孩子来,我们吃什么?今年税你还交不交了?”
换做以前薛屏肯定要吼许蟠没良心,但正月许蟠上山砍柴时摔伤了腰,在床上躺了半月,这地里活也就落在了薛屏身上。
但薛屏干活许蟠不放心,好几次撑着伤想跟他一起去,都被薛屏按回去,见许蟠还念着地里事。薛屏咬咬牙说他去干,让许蟠别操心,随即带上薛母就下地了。
这一干,他就把自己干倒了。为此正月里,薛屏和许蟠是你养好了我受伤,你受伤了我养好。
但修养好后的薛屏再也不偷奸耍滑了,每天乖乖跟着许蟠下地。
两人不会因为下地干活吵架,但会因薛家的事吵。
薛屏烦闷道:“我回去跟娘说说行吧?许蟠你整天念叨,老了肯定嘴碎。”
这话气得许蟠转身用泥巴砸薛屏,薛屏喊道:“我挑水,别砸!”
李宝福在桑树后听完话,目送两人走远,而后看向赵庄生,赵庄生背好桑叶扛着锄头,奇道:“怎么?”
李宝福笑笑,吃了颗黑桑葚,说:“看你好看,多看两眼不行?”
赵庄生捏开李宝福黑紫的嘴,说:“油嘴滑舌的。”
立夏才过,田间有些热浪。两人背好桑叶沿着田埂上有树荫的地方一路回家。
但路过自家地时,见杨母在边上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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