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清晨,安静的办公室。
向舒怀坐在办公桌前,挽着湿漉漉的衬衫袖口,只是望着电脑锁屏的壁纸,心神不宁。
才六点多钟。远远早于正常的上班时间,也比向舒怀日常的作息更早。而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以至于向舒怀呆坐在电脑前,一时无事。
向舒怀是故意在这个时间离开的。
……为了避免与那个小孩碰面。
她脑海里一团乱麻。
因为昨天的事。昨天——她去拜访了余晓晓的家,她们四个人吃了饭,然后余晓晓开车载她一起回家。
她第一次去到了朋友的家、在航燕的事上与从悠达成了合意,安宁大概也通过这顿饭更加确信她与余晓晓真的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一切都很好。
……可是,向舒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早就知道余晓晓是喜欢姐姐的。
之前三人一起出门,她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自在。余晓晓那些小小的挤兑、那些区别对待,在她眼里一直和小孩子无聊的恶作剧差不多。
可是,当余晓晓成为了她的朋友后,她忽然就处处都觉得不自在起来了。
无论是余晓晓面对姐姐时那亮晶晶的仰赖目光、小孩子一样的傻笑,还是姐姐含笑的神情、对余晓晓的照料,都让向舒怀无比地在意。
……那让她觉得,自己就只是个莫名其妙插进去的人,根本不应该在场。
即便出于朋友关系,余晓晓对她十分照顾,向舒怀也无法将那些情绪从自己的心头抹去。
“余晓晓。”她那时候问,“……你为什么没有送姐姐?”
向舒怀以为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因为悠悠姐让我送你啊。”
她本以为余晓晓会这么说的。就像她一直所想的那样。
向舒怀从来、从来没有摆脱过那些想法。
她总是想,余晓晓……只是因为被从悠嘱托过要照顾她,只是想要对姐姐示好,才会对自己好、才会愿意与自己成为朋友。而她本身并不值得这些。
……像是顾嘉小。虽然余晓晓完全是出于善意。
然而听到那问题,余晓晓也只是傻不拉几地看着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为什么要送悠悠姐?”
……因为你喜欢她啊。向舒怀想说。你当然该送喜欢的人回家。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她在几人准备分别时才特地说了自己要回公司、而不是要去余晓晓家。这样,余晓晓完全有足够的理由把她交给安宁,而去送自己的悠悠姐。
可是没有。
正因为没有,这一切就更让向舒怀感到糟糕。她不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的源头。
她究竟为什么不高兴,又是作为什么身份而难过呢?
这样乱糟的思绪缠成乌七八糟的一团,让向舒怀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只是频频梦醒。
而早上时,为了躲开余晓晓,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几乎是落荒而逃。草草洗漱时还沾湿了自己的袖口,狼狈极了。
想着,向舒怀长长地叹出淤积在胸腔里的叹息,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跳动的腺体四周。只是,对于疼痛感来说,那些按压也全然无济于事。
大概是因为没睡好,从起床开始,她腺体的那一块疤痕就又在痛了。一跳一跳地牵扯着神经,几乎要引动起许久都没有出现过偏头痛症状。
……真是一团糟。
朋友之间,原来也会产生这种情感吗?
无论如何,她是不应该把这些情绪表达出来的。向舒怀很清楚。像昨天那样就已经足够露骨了。看那个小孩一头雾水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莫名其妙、多奇怪。
她还想要继续做余晓晓的朋友,而不希望余晓晓对自己感到厌烦。
所以,不要再那样做了。向舒怀命令自己。
胸腔里被莫名的情绪梗作一团,酸酸涨涨的,向舒怀只是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疼痛意味着她的性腺体状况不稳定。
而今天还要开办公会。从分部前来的经理人数众多,又没有总部对信息素严格的限制,说不准谁的身上就会沾染些许信息素气息。
——不能出一点差错。
于是,向舒怀找到办公室里常备的抑制针剂。
她紧紧咬住嘴唇、忍着身体生理性的颤抖,只将针管里的空气推尽,随后便仰着头,将针头对准了颈后的疤痕,然后压下去。
随着药液被推进血管中,她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寒意席卷身体,几乎快要使她冻僵、失温。
丢掉针筒后,向舒怀蜷缩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紧咬着牙关发抖。
会没事的。她告诉自己。会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
——直到寒冷慢慢褪去,向舒怀也逐渐得以找回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她抬起僵硬的手指,仔仔细细将鬓边的长发拢到耳后,遮盖住那个几不可见的微小针眼。
抑制剂屏蔽了大部分信息素的影响,却无法让她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她止不住地想到姐姐的话。
姐姐说,小舒,你要跟随自己的心,你要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向舒怀听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早已经知道的事实而难过。
向舒怀只知道——她不想失去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她不希望余晓晓厌烦自己。
她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什么令人喜欢的人。在学校里时有人愿意接近她,从来都是因为她的成绩和家境——因为她“有用”。
除了从此不再给余晓晓添麻烦之外,她对余晓晓又可以有什么用呢?
向舒怀望着打开的工作文件发呆,忽然想起——今天,拂晓的人是不是会来协商新品广告的投放事宜?
……那么,余晓晓也会在吗?
*
在她妈妈生病后,这还是余晓晓第一次回到拂晓来。
她妈妈给她留的位置是市场部副总监,而负责带她的总监姓许,是位beta女性,素来沉稳可靠,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她是余丹春的亲信,也知道余丹春最近身体有恙、减轻了工作量回家休养,具体是什么病症却并不知情。
起初知道自己要带着董事长女儿时,许总监是心怀顾虑的。
她坐在这个位置,平日里对这些二代圈子里的荒唐事迹毕竟也有所耳闻,又听说余董家的千金除了几个月前曾来过公司一段时间外,根本没有真正接触过生意。
根据这些,她不免担心自己会碰到一位骄横傲慢、颐指气使,又对商事一窍不通的纨绔。市场部平时的工作本就忙,最近拂晓又正在筹划推出一款新产品,一想到到时候还要分出精力陪侍这位二代,她顿觉分身乏术。
尽管一起共事的董秘吴秘书曾告诉过许总监,余董的女儿不像是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心性也十分纯善,许总监也难以放下重重的忧虑。
直到余晓晓在复岗的第一天去到她的办公室拜访。
余晓晓是小孩子的长相,脂粉未施,圆眼睛神采洋溢,自带三分笑模样的唇角,脸颊还有点婴儿肥。而她的身形则修长而挺拔,肩脊被休闲西装修饰得极好,望去只如同拔节的翠竹一般,精气神十足。
这样看去,她虽然还是学生模样,却神采昂扬、态度平易而认真,不像许总监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那样,是个荒谬任性的纨绔子弟。
“您叫我晓晓就好,许阿姨,”而这样的余晓晓笑道,“我妈妈也说了,您特别特别忙,让我别总是麻烦您。您看有什么工作合适,让助理带着我就可以了,我自己也想多学些东西。”
“好。”许总监点点头应了,“没问题,晓晓。”
见状,她也尝试问了几个关于拂晓的问题。
这些问题虽然在专业上算不上艰深,却也与拂晓如今的困境息息相关,如果对拂晓的生意一窍不通,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答出来的。
而这样一问,更是完全推翻了许总监原本臆想中那个形象——余晓晓答得非常、非常好,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完全可以被称之为是优异非常了,听得许总监直惊艳地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她答得很多,听得出是仔细设想过的,提出的想法也细致而大胆。在分析了拂晓目前的问题后,余晓晓甚至大刀阔斧地否认了正在推行的产品方向,还说得有理有据。听罢,就连许总监自己都对这条产品线产生了怀疑。
她原本是想让余晓晓先从理论方面开始学习,可如今一看,直接接触实务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如果冒险些,甚至可以直接让她试着独当一面。
“答得太好了,真的,晓晓。”这样想着,许总监还是忍不住问,“你之前也有学过这些商业上的事吗?是余董亲自教过你吗?”
“我——”
余晓晓本想说,她确实曾经学过,不过不是妈妈,而是向舒怀在教她。就是向氏了不起的小向总,那个大冰块。
只是,她同时也本能地想起了——不应该把自己与向舒怀的关系说出去。不可以透露给别人。向舒怀曾经对她说过的,一旦被别人知道了,就一定会很麻烦。
于是,余晓晓最终也只说,“我……之前自己稍微研究过一段时间。”
话音出口的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那个大冰块的关系见不得光、必须得隐瞒着所有人,让原本沉浸在被夸奖的成就感里的余晓晓也感到一阵低落。
她有些郁闷,在心里垂头丧气地想着,为什么不能呢?究竟会有什么麻烦呢?
可是,只有等到下班了,她才能见到那个大冰块、问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面前的许总监对她心里这些情绪一无所知,只是不住地点着头,神情十分惊喜而满意:“好,好。真好,简直和余董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调出日程表,谨慎地思索起来,“稍等我一会儿,晓晓。让我看看,现在有什么工作可以给你……”
如此翻了一会儿,许总监很快找到一项合适的日程,“这样,晓晓,你要是愿意上手生意,正好今天咱们要与向氏谈拂晓新品的广告投放。你现在回去看看资料,等待会儿也跟去向氏总部听一听,怎么样?”
——向氏总部。
那就是说,她很可能会见到那个大冰块了。
因为心底那点徘徊的情绪,余晓晓用力点点头,只欣然同意:“许阿姨,没问题!”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大概因为体验过之前向舒怀布置的魔鬼日程,如今抱着枯燥的资料合同啃,余晓晓甚至觉得还好。
她赶在出发之间十几分钟看完了材料,剩下的时间用来在草纸上随手涂涂画画。
这段日子又忙又乱,她有些时候没有落笔了。手却没怎么生。
签字笔笔尖落下轻柔的弧度,寥寥几笔便逐渐成了形,俨然是个少女的样貌。
长发、脸颊、嘴唇,而那双安静的黑眼睛则被仔仔细细地勾勒。明明只是随手的草稿,却仍然显得像是冰一样,剔透而脆弱。
冷冰冰、高高在上的雕像少女。
……那个大冰块。
修长纤细的脖颈,然后是流畅的肩线,向舒怀是惯于穿长衣的,只在那天……她陷入潮热,而余晓晓应讯去帮她渡过热潮的那时候,余晓晓曾短暂瞥见过她未覆衣料的肩颈。
单只是想起,余晓晓便红了脸。她没敢仔细看,如今画起来也只能够凭借模糊的记忆,再加上想象。
大冰块那么瘦,抱在怀里几乎没有什么肉,脊背与蝴蝶骨欲飞的线条也如此突出。肩线也一定十分鲜明,而纤细的锁骨突出,肌肤苍白又细腻。
——太瘦了,瘦得仿佛能够折断一样。
她故事中的雕像少女所穿的,大概是一条无暇的白裙。可余晓晓却并没有见过向舒怀穿除了长睡裙之外任何裙子的模样,她甚至从未见过向舒怀穿一件短袖的衣衫,哪怕如今正是夏天。
……会是什么样子呢?
余晓晓想象着,笔下则轻轻地为雕像少女加上了衣领,再给布料涂上浅浅的阴影,遮掩住突出的骨骼线。
那个大冰块太瘦太瘦了,本来就总生病,平日里不运动、吃的又少,乃至身体也都有些受到影响。
bmi肯定不合格。余晓晓于是想,反正她们现在住在一起,之后拉着大冰块一起吃饭、一起锻炼好了。
她们有足够的时间。足可以让向舒怀变得健康起来。
这么想着,余晓晓将那张草纸上画在思维导图旁的人像小心裁剪下来,将手掌大的纸片折起来,轻轻地收到了口袋里。
收好后,她看了一眼时间,便站起身,找到准备去向氏总部商谈的队伍。
——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去工作,也去见那个大冰块一面。
*
她们到向氏时差不多下午两点钟,刚好是午休结束、开始办公的时候。今天不知是不是向氏内部有日程安排,平日里安静的大厅里此时人来人往,十分忙碌。
余晓晓跟着广告经理,没有被分派什么任务,一时十分清闲。而向氏负责接待她们的人早已经在大厅等好了,一见立刻迎上来,与经理寒暄起来。余晓晓在旁边听着、也四处张望,打量着来往的人。
这么望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发觉有些异样。
——是前台。前台那里,正站着两个灰扑扑便服的人。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似乎是对母子,正拉拉扯扯、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诉说着什么。
那两人站在前台边,神情和语句哀哀戚戚,听不清是在说着什么,却十分引人注目。前台两个姑娘的神情也很尴尬,又想劝他们离开,又似乎困于两人话里的意思,更担心叫来保安会刺激对方行为过激,一时左右为难。
见状,余晓晓与同事打了声招呼,干脆几步跨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僵持中四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他们说——”见到是她,前台的姑娘压低了声音解释,“说是向总的亲人。现在要进去找向总。可是,他们没有相关的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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