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算不上很理解,他没办法弄懂他这样恶劣的人究竟哪里可以吸引人爱他。有人爱有趣的灵魂,有人爱千里挑一的性格,有人爱回忆少年事的水仙花,身旁的人笑的很灿烂。但钟缺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张尚且能够吸引人的皮囊,他的内里太乏善可陈,就和他没有玫瑰、蝴蝶还有微风的生活一样。
他觉得斯星燃带给他的一切都很好,他没有感受过所以贪恋,但他又告诫自己不要沉迷。十六岁他在爸妈床头柜上看见他们恩爱的被撕碎的合照,二十六岁他不想一件美好的事情变成那样。他见过一个事情最好的样子,它可以变成一幅画,变成一首诗,也许悠悠岁月后它会化成沙,洒在记忆里,他触碰到过,就不想再因为拥有让它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自己真的能拒绝斯星燃,斩钉截铁地让他不要再越过那条线,从此他们只有合作关系吗。
钟缺跟魔怔了一样想着这个假设的条件,主持人喊他的名字时他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斯星燃用手肘稍稍地撞了他一下,钟缺接过话筒,终止了这场无厘头的乱想,开始向媒体做自我介绍。
媒体采访大约都是对过稿子了的,没有问什么很刁钻的问题,也都与电影本身有关,剧组主要的几个演员先是被挨个问了一些问题,接着焦点全部集中在钟缺和斯星燃的身上。
这些记者的问题不算刁钻,但提问的内容却依旧有些刻薄,他们知道钟缺和斯星燃的底线在哪里,于是不去轻易触碰。但为了获得他们想要的答案与想知道的东西,在问题上都花了很多心思。钟缺和斯星燃经历过太多这样的询问,知道这些问题不能不回答,但又不能乱回答,一旦答错很有可能就会引起舆论的争端。
对于钟缺而言,他的事业下滑与最近两部惨淡票房的电影成为问题的主要根源——尽管对比起其余电影圈的演员来说,他的电影票房不说很漂亮,但绝对算不上惨淡的地步。然而钟缺的起点太高,这样的他只要成绩稍微有一点下滑,就会有无数媒体和网友戳着他的脊梁骨问他是否已经江郎才尽、不再适合演戏。
钟缺依旧保持风度,他在人后可以抽烟酗酒骂脏话,可以抑郁可以焦躁可以和人接吻上床,但一旦到了镜头前他就得有一个公众人物的基本素养。面对再尖刻的问话他也会稍微鞠躬朝他们笑一笑,接着用自己的语言游戏和能力选择是接受批评并回复还是张扬地反击回话。
比如现在,当记者问起有人说《寂寂有声》这部电影是钟缺最后的挣扎,如果票房依旧惨淡,他就会自动滚出娱乐圈是吗时,钟缺拿着话筒,彬彬有礼地朝他点了头,然后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滚出娱乐圈,一定不会是因为我两部五亿、在文艺电影史上销量前十票房的惨淡电影,而是因为我觉得演戏没意思了。”
台上很多人都在笑,斯星燃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钟缺转头看他,斯星燃冲他微笑。
提问的那一个记者没有再起来提问,话筒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询问的对象也从钟缺变换到斯星燃。
提问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斯老师您好,这是您和前唱片公司打完官司之后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我们都很惊讶您会选择来出演电影,先为您开启电影生涯表示祝贺。但您在刚出道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不会背叛音乐梦想,您如今这样的决定是否已经背离了您的初衷了呢?我的问题阐述完毕,谢谢。”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留情面啊。钟缺心说。
斯星燃的笑容还是维持的那么好,叶瑰从刚刚钟缺的问题开始就在皱眉,她站在旁边已经准备拿过话筒说这与本次电影开机无关,换个问题再问,然而斯星燃攥着话筒,笑着开口。
“我从不觉得演电视剧或者演电影是对我的音乐梦想的背叛,它们并非不能兼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我的人生负责,无论是演戏还是唱歌。”斯星燃直视着那个记者的眼睛,说,“就像你对你的记者身份负责,为了挖出值得报道的东西询问明知会将我推入两难境地,却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样做。而我也一样。”
之后的记者没有再刻意去为难钟缺和斯星燃,他们多半是询问进组做了什么准备还有一些有关角色的话题。主持人特意加快了这个环节的进度,最后留下剧组演员一起合照。
斯星燃站在钟缺的旁边,他们肩并肩,穿着剧组分发的衣服,留下了第一张在网上发布的合照。
《寂寂有声》发布电影开机官宣的时候,钟缺正在化妆室里,下午他打算出门逛一逛,尽管离家出走后他从北京搬到了广州,却从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正好趁这次拍戏需要在这里取景多走走。
斯星燃也这么说。
他们在化妆间对视很久,周围的化妆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从桌子上拿走她价值连城的化妆包往外走,还不忘招呼他们出门记得关灯关门,钟缺应了一声,接着又注视斯星燃半晌。
重逢后钟缺发现斯星燃总是这样对他,也许对方已经找到了正确对付自己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心软。钟缺总是心软,只要斯星燃用他的那双蓝色眼睛注视着他,里面不带一点杂质或者带着一丝感情,他就容易心软。
这一次也是这样,他叹口气,起身对他说:“行,一起走吧。”
他们没在张扬地在街上乱走,钟缺开着公司的一辆很不起眼的小车,从开机仪式场地出发,经过了很多地方,他看见自己刚来广州时的建筑又翻了个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他望着锃亮的玻璃折射出太阳的光线,云朵头也不回地往写字楼闯。
他没有停靠,不断地汇入车流继续往前走。
“这多没意思啊。”斯星燃看着前面的红绿灯说,“你出门多走走就是靠车子走?”
“我只是想去一个人少的地方。”钟缺说,“我刚来广州的时候很喜欢去那儿。”
斯星燃沉默地看着他。
一个人如果开始向另一个人展开心扉,把过去自己喜欢独处的地方分享给他,让秘密变成两个人的心照不宣时,就总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吧。话本里的爱情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可是钟缺这样的人太不同了,你看着他每一个行为,却参不透他的心思,所有人都一样。斯星燃不知道他该高兴还是该烦躁。
也许今天钟缺只是想去那儿,而他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钟缺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而随意改变自己的决定,斯星燃比任何人都知道。
“到了。”钟缺的声音把斯星燃喊出思绪。
他跟在钟缺后面下车,看到是基督教东山堂的时候斯星燃有些愕然,他想过是小岛或者船厂,绿道或者创意园也说不定,但没想过是教堂。
钟缺没有再跟斯星燃说话,从来到这儿他就很安静,周围也安静,现在不是教徒祷告的时间,花岗石砌就的哥特式教堂把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绿色的风吹来裹住过路人的腰。从来到这里开始斯星燃就觉得日子在变慢,思想在嚣张。
钟缺坐在树荫底下,每当他坐在这里他就能想起刚来广州的那个时候,噩梦里还是会有他们不断争吵的声音,还有他走出家门的那个雨夜。
他那一天晚上披着外套出门,噩梦惊醒之后的汗还没有擦干净,他一路走失了方向,被教堂的灯光吸引到这个地方。
钟缺不知道自己在哭泣,他当时就坐在这个地方。教堂里走出一个男人,前面说过什么他忘记了,但他记得后面半段。
他对他说其实每个人都在逃亡,这里是庇护所,如果打雷下雨可以进去躲雨,窗边听雷是很浪漫的事情。只是累了的话就坐树荫底下,这个位置就很好。所以想哭的话就哭吧,纸巾他还有很多。
“神会庇佑每一个人。”
钟缺后来会坐在这里想很多,想他过去很多年的回忆,想他在剧组里认识的人了解到的事,他从东京回来想过很多次斯星燃,后来又不想了。
他其实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但是斯星燃坐在他车子上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还有这个安静的地方。
“我大约又来避难啊。”钟缺看着被岁月侵蚀的教堂上的题字,轻声说。
斯星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静静的。没有说话。
第24章 天堂
他们后来还是被路人拍到, 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视频里两个人很般配,说话的时候带着笑, 秋风一吹掀起大衣的衣袂,斯星燃蓝色的长发飘到钟缺的肩上。
在微博上发布视频的人没有什么粉丝,只是带了钟缺和斯星燃各自的tag,配字也只是写“好像偶遇了两个大明星”。
然而没过多久就被巡逻广场的人看到,唯粉们在评论区里感谢博主分享,并转发让更多人看到, cp粉则更加大胆,直接在评论区聊起天来。
【@山青花燃:新鲜的水蓝星燃跟大家见面~感谢博主的分享】
【@渔桥钟声:逆子,有新造型和新衣服不自己发出来,转了个别人的微博就再也不上线了, 我生气了, 你自己猜吧(P.S.感谢博主分享[爱心])】
【@mySpecialclockstar:我的妈妈我的姥, 我产品天配地配般配交//配】
【@腐烂秘因橘子汽水:开机仪式一结束就出来约会!你们还笑!这什么?星缺, 嗑一下。这什么?星缺, 嗑一下。这什么?星缺, 嗑一下。】
【@红豆糯米:这对我真看不太懂, 看了一下前几天播出的那个采访是上个月录的, 那会儿演的一股爱过恨过的错过的味道,现在又跟释怀了然后做好朋友一样, 怎么说总觉得有点假,像那种本来不会再见面的前任因为工作被硬凑起来麦麸】
【@everynight_ 回复 @红豆糯米: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合成体,在星缺这两个人身上发生一些悖论完全合理,他们本来就不是如同草木一般的人。你都说了他们爱过恨过错过了,重逢了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正视自己对对方还留有的浓重的爱, 再爱一次呢?再说这是路人拍摄的视频,星缺根本不知道他们被拍了好吗?哪家cp麦麸这么敬业,连私底下都能演?】
【@星缺爱情保安回复 @everynight_:太太不用跟这种人绕口舌了,点进去一看就知道她磕的是缺儿跟某糊男明星的cp呢,看我们家太真了急了】
【@青崖间:这是钟缺和斯星燃?我断网好几天了谁跟我讲讲他俩怎么认识的?】
【@星缺案发现场回复 @青崖间:姐妹请去@星缺爱情记事本!记录的很全!】
这种路人拍摄火起来的视频差不多相当于免费赠送的热搜,不但能巩固cp粉,还能吸引一批新粉丝。况且钟缺和斯星燃在这之后会有很长一段的流量空窗期,留下一些可以让粉丝看到的进组前的他们是一件好事,不但能够让cp粉在狂欢过后的空挡继续“扒糖”,也可以让唯粉接触到从前没有展现过的更生活化的钟缺和斯星燃,建立更稳定的粉丝连接。
但无论是程衔还是唐宋都没有再为了延续热度继续炒作。
尽管程衔与钟缺说过流量的重要程度,但她也很清楚,如果完全将钟缺引向流量的路线,他们曾经从不营业而累积下来的“路人缘”也会适得其反。而斯星燃原本也是走“创作型”以及本质歌手的道路,吸引到的乐迷有些也很反感流量。
所以把握住度很重要。
《寂寂有声》拍摄前的热度和话题度已经足够,接下来的时间里,钟缺和斯星燃应当以一个演员的本分,沉浸在角色里,拉远和粉丝的距离。
斯星燃以前每一次录制歌曲都会将曲谱封面发出来,这次拍电影也一样,他在凌晨将剧本封面拍出来,只配了两个字:“开工!”
钟缺没有上线,没有发新微博,也没有任何回复。
第二天清早五点多钟,钟缺从酒店下来,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进了片场。这个时候的片场人也很少,大多数剧组的工作人员六点半才会到这儿准备调试机器准备拍摄,现下估计都没起来。
叶瑰拍摄电影有个习惯,就是几乎全程顺拍,让演员循序渐进地了解角色,成为角色。
这不是个好习惯,这样下来取景、布景甚至演员的成本都会高到离谱。叶瑰刚拍电影的时候,都是倒贴钱在拍,请的演员在当时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一直到后面她拿了奖,有了名气,才有豪气的投资方支持她一直这么做。
钟缺今天拍摄的是陈青被通知失业下岗前的那场戏,电影从他的自述开头,有他见到的喧嚣、一头扎进人海的潮流和感受到的孤独,尽管不算很高的薪资将陈青拖得疲惫不堪,在生活没有彻底将他拖入深渊以前,他依旧愿意承受着孤独继续希冀着一些东西。
这是钟缺最难演出的一段剧情,他很难说自己能否演出这种向上的感觉。
这种东西好像在他的人生中就是一个违禁词,与他毫不相干。他试图从睁眼起学着和春天的花朵一样去生机勃勃,然而不需要一天就觉得生活无趣。有人说你的生活腐烂透了但是你得挥刀去反击,你要把刀架在压迫你无法喘息的每一个人的脖子上,你也许会战死但是你获得了荣耀。
可是钟缺不需要荣耀。
他在知道命运终点的时候就选好了坟墓,等自己走向那儿的时候买束漂亮的薰衣草。要是有人问起来他要去做什么,于是他说:“我去天堂。”
这也是走在马路上被一个电话通知下岗之后彻底绝望的陈青。
但是现在他不能这么演,他看着这个作为取景地的出租屋,太阳其实已经开始升起,深蓝色的天空慢慢变成浅蓝,窗户开着,钟缺坐在窗边,觉得凌晨的风真的很凉。
他在那儿不知道坐了多久,片场第一个到的工作人员进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等看清楚的时候很诧异地说:“钟老师?”
钟缺转过头去,笑着点头,算打了招呼,接着说:“吃完早饭了吗?”
“吃了。”那人说,“我们还得准备半个小时的样子呢,您要不再回去睡一觉?等好了可以让扶姑娘喊你的。”
钟缺摇了摇头,说:“我在这儿待着就行,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这样啊。”那人愣了一下,说,“不打扰的,您只要注意一下不碰到器材就行了。”
接着是零碎几个人来到片场,到六点半的时候人就成片的到,室内室外都是人。钟缺一开始还一个一个打招呼,到后面招呼打不过来便放弃。
斯星燃今天没有拍摄任务,但他还是到了场。钟缺看见他的时候刚从化妆室里出来,他额前的长发已经遮住眼睛,化妆师将它们分成几绺搭着,钟缺不笑的时候,那股颓靡味就更加深重。
“你怎么......”钟缺对斯星燃的到来有些惊讶。
16/53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