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我头发淩乱、衣服满是褶皱,脸颊还有不知哪只胆大包天的虫落下的口水。
胳膊挂满食物,就连一向只是装饰的长袍口袋也被塞了一大把亮晶晶的糖果,一走路就发出非常响亮的塑料摩擦音。
迪亚斯忍无可忍,一把将那些糖掏出来,扔到我抱在怀里的野餐篮上,眼神可以现场杀虫。
忘了说。
他虽然全程冷着脸,也的确没几只虫敢和他搭话,但他运气不好。
安东那群小虫崽,舔着冰淇淋东窜西窜,一不小心,撞上了迪亚斯这堵冰墙。
冰淇淋啪啦一下落地,白色长裤晕开大片污迹,安东愣了愣,哇的一声开嗓大哭。
迪亚斯阴冷、皱起的长眉一下就变成了手足无措,几乎是逃一样的从虫群里跑了。
“我就说了,不该在这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迪亚斯愤恨地咒骂,瞪着眼前的台面,左看右看。
看我已经一撩长袍坐了下来,自己再站实在突兀(已有好几只虫在看他了),只能青筋隐跳地、跟着我一起入乡随俗、席地而坐。
这儿是我专门选的地方,正在教堂对面,是一间什么都卖的超市。上个月超市关门大吉,还没找到新的接盘侠。
因为极佳的晒太阳位置,台阶被过往街坊用屁股擦得锃亮,也是相对范围里最干净的地方了。
我曾经和迪亚斯一样有洁癖,且只比他严重。
但戴着容貌修改器、在各种小城小镇小村里住了两个多月,上辈子被治了一半的老毛病,因为懒被我彻底被根除了。
“耐心一点,迪崽。如果消息可靠,蒂利亚待会就会现身。搞了这么久的猫捉老鼠,终于能结束休息了。”
我和迪亚斯并肩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分吃食物,一边看着对面的建筑物,低声交谈。
说是教堂,其实也就是比周围的低矮平房好那么一点。
墙皮掉了不少,门也破破烂烂,排水沟坏了,周围飞着苍蝇,还有一股臭味。
再往上瞅,能看到在街边洗头的少年、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年雌虫、搬运货物的劳工正在摸鱼偷懒,互相分着香菸。
德罗萨的贫民窟,对所有外来者敞开双臂。
不问来处、不问过往。几张破纸板一隔,就是一间小屋,蜷缩着也能睡。
但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却并不容易。
需要中间担保虫,才能真正进入他们的一个又一个小圈子。
我找到了10月在德罗萨安息节抽选到的那只伤残军雌,请求他做我和迪亚斯的担保虫。
得到我不会伤害这里居民的承诺后,他以“远房亲戚”的名头,将我和迪亚斯介绍入圈。
我和迪亚斯都是“亚雌”。
得罪了原家乡的恶霸,只能来这投靠。
我的专长是修理各种电器和小玩意,顺带还通点小医术,是个半吊子乡村大夫。
迪亚斯则是酷哥一只,专治各种不服,在附近夜场当看门的打手。
没错,你也看出来了。
这两个职业设置,非常适合拉拢关系、从而获取消息。
要说为什么堂堂圣子居然沦落到自己当卧底的地步,还得从两个多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林德元帅和我,同时在政坛和圣廷发难。
有我给的名单和关键信息提示,林德元帅那边跟挖花生似的,摸到一个带起一堆,短短几周,就处理了一大批虫,拔掉不少萨洛提斯公爵和其他公国埋进来的暗桩和眼线。
我对他的工作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瞬间明白为什么老师不惜和圣廷那群老古板对上,也要力保林德元帅的公职了。
如此天赋和能力,每每旁观,每每惊艳。
无关立场,没有对错,就是单纯对“极致”的感叹。
老师那种爱钻研的特质,被这只雌虫吸引,顺理成章。
圣廷这边,对于卡拉团长一事,老师大怒!以谋害教宗、勾结外敌等几项大罪,将一干虫全部扔进裁判所。
得益于老师多年来的布置,这场起于理乍得主教、和卡拉团长的清算,进行得也非常顺利。
不得不提我的作用。
没有我帮老师分担日常事物,他哪有精力处理完这些还和林德元帅到处秀恩爱!
秀得我心头火起,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
等到离开总部后,感觉不止我一只虫松了口气。
迪亚斯也是。
说起这里,就还是得感叹一句天赋可怕!
前一天看检查结果,迪亚斯还得在圣廷接受个把个月的治疗,情况才会稳定。
结果第二天,他就当着我和老师的面,具现化出了一把冰雪交融的长剑。
火元素的直接出现,代表他潜意识的“克制”已被移除。
攻击性和不稳定性也回落到正常区间。
甚至就连他的精神域,看起来也像个样子了。
“你怎么办到的?”我追问了好几次。
除了一次比一次锋锐的冷眼,我什么都没得到。
在迪亚斯要求下,他以原来的身份,加入了这次任务。
之后两个月,明面上我前往各教区代老师行使新一年的职责,即赐福巡礼。
实则就是年度大检查,外加下一任教宗去认虫。
裁判所的虫跟着我一起去。
迪亚斯恢复瞳色伪装,当我左右手,防我大意疏漏。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作为代理教宗,踌躇满志地想搞点什么很正常。”
“他们会敷衍着应付你,而抓住那些没擦干净的马脚,就是你的任务,阿尔托利。”
老师在书房和林德元帅下棋,一派悠然姿态,旁边有茶水还有各色漂亮小蛋糕。
外面落了第一场雪,天地一片静谧。
窗户上糊着厚厚白雾,壁炉的火哔剥作响。
我在他们旁边,实在气不过,将那盘蛋糕全吃了!一个也没给林德元帅留!
不到一个月,我就清查了十几个教区的腐败主教,将他们打包送进裁判庭。
罗赛利和我打配合。
我在明处大刀阔斧四处查虫,他在暗里配合当地宪兵队,派出清除队,剿灭艾尔瑞亚一个又一个的分团集会。
如此一轮下来,艾尔瑞亚内部虫心惶惶,大批跟随者逃跑退出。
残留的顽固分子躲得完全找不到虫了。
蒂利亚更是连袖子都没捉到一片。
相对于罗赛利指挥官每每提起艾尔瑞亚都嫉恶如仇的痛恨态度,我持一部分保留意见。
蒂利亚被艾尔瑞亚称为“救世主”。
可无论是上世亲眼所见,还是目前收到的情报,仔细分析一番,就能发现,蒂利亚只是被推到台面的棋子。
虽然是棋子,却是能力可怖的棋子。
绝不能流落再外。
最好收编进圣廷。
所以,经过商讨,我提出亲自潜入德罗萨贫民窟。
一是现今帝国民众的信仰情况,我需要一手调查信息。
亲身体验,永远都比上报的数据与文本来得真实。
圣廷一些政策制定之初,意图是非常好的,却因为不了解民众真实所想,而在施行过程中有了微妙偏差。
解决方法除了狠抓执行,最根本还在一开始制定之初。
二是艾尔瑞亚龟缩起来后,只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进行布教。
德罗萨贫民窟情况错综复杂,是艾尔瑞亚一开始的发源地,也是它们受挫后休养生息的大后方。
如今外界风雨飘摇,急需蒂利亚出面展现“奇迹”,稳固团队。
马克里姆和萨洛提斯公爵都是权谋好手,当然不会放着,让艾尔瑞亚就这样树倒弥孙散。
基于以上理由,我和迪亚斯开始了这次“潜伏”任务。
而现在,在等了一个多月、参加了十几次艾尔瑞亚基层组织的“学习互助会”后,我们终于获得了参加“大会”的资格。
晒着太阳吃完一筐食物(大部分都被迪亚斯吃了)。天也慢慢黑了下来。
热热闹闹的庆祝仪式进入尾声,街头巷尾的虫们都回家吃饭了,只留下一群精力充沛的虫崽们追逐打闹,溅起一个个臭水洼。
“走吧!”
我拍拍手,理了理特意为今晚大会换上的白袍,和吃饱喝足抹完嘴的迪亚斯一起走进教堂。
和我们相同行为的还有不少虫。
半个小时内,教堂不大的空间就挤满了虫。在场的工作虫正拿着塑料板凳加塞座位,看到我过来,很热情地打招呼:
“托利,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我走过去帮他一起加塞板凳、准备待会大会要用的物品。
同时顺便唠唠嗑。
“这次大会救世主阁下会来,我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估计我日常在学习互助会上表现的太“躺平”,让对方很是担心我。
但三心二意又不是只有我一只虫。
年轻的雌虫亚雌大多如此。他们愤世嫉俗,讨厌一切说教方。
加入互助会也只是为了免费发放的餐食、物品,以及医疗救助。
“好好期待吧。”工作虫得意地笑道。
“蒂利亚阁下那个绝代风姿,啧啧,绝了。”
“比圣子阿尔托利如何?”一直默不作声的迪亚斯突然问。
“呃……呃……呃……”对方卡壳了。
我无语地抓着迪亚斯,将他安置在角落一个可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位置上。
“没有我的指示,你绝不能出手。”我对迪亚斯说。
暴露身份是小,惊了老鼠是大。
虽然在这过得还挺快乐,但算算时间,蛋崽也该被运回圣廷总部了。
我急着弄完这一摊回家看我崽。如果有余力,还想去普兰巴图接西恩。
我真的太想那只虫了。
想到我最近居然开始天天做梦,在各个时间线里和他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相思入骨的同时,还要频频半夜起来洗内裤。
“……”迪亚斯白我一眼,“我自会判断。”
“……那也行吧。”
待会情况估计会很乱,我想了一下,同意了这种变动。
刚结束的几次合作,迪亚斯十分冷静克制。
每次的任务都处理得非常漂亮。完全见不到之前报告里频频被使用的“鲁莽”“冲动”“失控”等形容词。
他简直脱胎换骨。
搞得我对他神秘的修炼方法充满好奇。
很快,大会正式开始。
负责虫走上高台,开始宣教。
先是一段由亚成年体们合唱的歌曲,旋律优美、歌词很有蛊惑性。
我身边的虫都跟着轻声吟唱,年纪比较轻的,还在嘻嘻哈哈地互作鬼脸。
随后,负责虫挥手,乐声停止。他开始布教宣礼。
“雌虫兄弟们,今日我们聚集在此,并非要传讲那古旧而虚妄的言语,乃是要揭开被屏蔽已久的真理。”
“秘宗教义,说雌虫生来便背负罪孽,唯有倚靠雄虫的怜悯与恩典,方可得救。然而,这虚谎的言语,不过是蒙蔽虫心的诡计!”
……我从口袋摸出刚才的糖,剥开,塞进嘴里。
又将多余的递给身边的安东。这小子刚才溜进来,蹲在地上四处瞅,被我叫了过来。
“雌虫所谓的罪孽,并非与生俱来,乃是圣廷为高举自己而做出的虚假论断。他们此行,是要叫雌虫屈膝、抹去雌虫的光辉。”
“……我们当知,雌虫才是被选中的族类,拥有圣洁的灵魂与不屈的斗志。而雄虫所持的精神力,是异世的统治工具,捆绑雌虫的锁链,是导向灭亡的网。”
……艾尔瑞亚对外宣传蒂利亚是只拥有强大精神力的雌虫,实则也不算谎言。
他的确是雌虫,但他其实也是只雄虫。
没错,他是只双性虫。
概率很小,但在科技发达的虫族帝国,每年仍有一定数量的新生虫崽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种性别错乱的虫崽一出生就会被圣廷带走,进行专项治疗,一般是转为雌虫继续发展。
我在脑中回忆着蒂利亚的长相。
他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长得非常中性,换个发型就能换个性别,戴上兜帽和装饰品,就能出色扮演神棍。
“……雌虫要得真正自由,就当与精神力全然断绝。这路虽窄,却通向永生;这担虽重,却有救世主为我们背负。”
“救世主才是真正的牧者,他的慈爱长存,他的恩典丰盛。其不凭权柄辖制,却以温柔引导;不凭势力压迫,却以真理释放。”
台上,负责虫越说越激动,眼中都放起光来。
“……各位兄弟们,诸位同僚们,让我们放下旧日的恐惧与疑惑,全心归向救世主的引领。”
“唯有在救世主的光中,我们方能脱离圣廷的捆绑,寻回那失落的荣耀与自由。愿救世主的恩惠与平安与你们同在!”
“愿救世主的恩惠与平安与我们同在!”
“愿救世主的恩惠与平安与我们同在!”
“愿救世主的恩惠与平安与我们同在!”
随着一个身影从侧面走出,台下的雌虫们沸腾起来,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几乎要将破旧礼堂的顶要掀破了。
“诸位,晚上好。我是蒂利亚。”
一个身着兜帽的虫影,在摇曳的无数烛火中朝台下雌虫张开双臂,自报家门。
几乎同时,无比强大澎湃的精神力化成一层一层薄薄金光,从天而降,将众虫包裹在内。
金光之内,一朵又一朵的金色羽毛悠然飘落,于半空徘徊飘摇。
虫崽们看得痴迷,发出惊呼。成年虫眼神迷茫,彷佛已一头栽进美酒池塘。
我本能想要抵抗,却晚了一秒,意识被拉入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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