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还是一股油味,南晴打算回家洗澡。
他提着沉甸甸的书包,搭着湿透的外套,有点狼狈地下楼,出了医院的大门。抬起眼的刹那,狠狠顿住了。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喻逐云就这样不知到底等了多久,久到连树叶都飘落在他的肩头。
第50章
南晴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手里的背包扑通落地, 沾满油污的外套藏也不知该藏到哪里,急得恨不得在原地转圈圈。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大门背后, 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犹豫着给喻逐云发了条短信。
【喻逐云, 你在干嘛呀?】
天色暗淡,大树下, 浑身覆着暖黄色的青年立刻掏出了手机, 肩头的落叶簌簌飘落。
下一秒,南晴的手机就嗡嗡振动了两下, 两条消息接踵而至。
【刚放学,在路上。】
【你……怎么有空给我发消息?今天忙吗?是在外面吃饭,还是已经到家了?】
南晴抿抿唇, 看向明显已经在医院这儿等了很久的青年,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猜测。他犹豫了两秒,忽然低下头打字。
【不忙,我在家呢。】
发完南晴就立刻抬起了头,紧紧地盯着不远处。
喻逐云的动作顿了顿, 果然立刻站直了身, 手里回复着消息,转头就要往医院外面走。
【哦,这么巧。我刚好要路过你家。等下到了给你发消息, 你下来一趟……】
“喻逐云!”南晴再也忍不住了, 抬步跑了过去。
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喻逐云显然怔住了,有点茫然地扭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讶异, 睁大了眼。
他条件反射地上前迎接,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在家”的南晴会忽然瞬移到这里,只对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露出了一个笑脸。
然而下一刻这抹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你身上怎么了?”喻逐云握住南晴的肩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立刻皱起了眉,“谁用东西泼你?”
如果是南晴自己手抖弄撒了汤,湿的大概率是下半身,不可能把锁骨胸口这儿弄得全是。那么罪魁祸首就显而易见了。
灰姑娘的故事在脑海里播放重映,喻逐云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我上去找她。”
“不是不是!”南晴赶快扯了扯喻逐云的衣角,“没有人有意泼我,也没有人怪我。是我妈她听说了些不太好的消息,情绪有点崩溃,抬手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我妹手里的鸡汤……”
眼看着喻逐云脸色越来越沉,南晴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我肩膀好疼呀。”
喻逐云猛地松开了手,隔了几厘米的距离,有点局促地笼着南晴:“对不起。”
可他的眉心还是紧紧蹙着,仿佛还是很不放心:“怎么不请个护工?你难道不要上学不要休息的吗。”
“说好在家的呢?”
南晴难得撒个谎,没维持几分钟就被戳穿了,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尖,声如蚊蚋:“也请了呀,但是我妈的状态实在不好,我们不太放心。”
他没复述那两个老糊涂说的腌臜话,只是简单地告诉喻逐云,顾梅芳被亲爹亲妈要求原谅险些害死自己的儿子。
是个人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崩溃的。喻逐云听完也沉默了,低低地说了声抱歉,问他们打算如何解决。
南晴摇摇头。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释怀也是很难释怀的。
“希望我爸和我妹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他们今天晚上应该就留在医院了。”
一阵夜风吹过,萧萧瑟瑟,南晴说完,忍不住颤了颤身子,鼻尖又嗅到了一股犯冲的鸡汤味:
“我打算回家啦,时间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暖。喻逐云脱下了自己的水洗蓝牛仔外套,唰地罩在他身上。
根本来不及拒绝,喻逐云便追问:“就你一个人?”
南晴呆了呆:“啊?”
“他们都不陪你?”
“嗯,”南晴毫无所觉,琉璃色的瞳孔清澈明亮,“省得他们多跑一趟呀,至少留两个人在这儿照顾妈……”
喻逐云忍无可忍地打断:“那你呢?”
南晴不明所以。他?他怎么了。
喻逐云脱下了自己的背包,有些用力地扯开拉链,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了个四寸左右的小盒子出来。
他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阴戾暴躁,然而动作却轻得要命。那个白色的小盒子上扎着一圈浅粉色的蝴蝶结,很漂亮。
解开后,里面是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蛋糕”。
“你的生日。”喻逐云一字一句地强调。
南晴怔住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家里正是艰难的时刻,放在后面补过也是正常的。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南晴仓促地摸了一把脸,小声重复道:“我的,生日。”
本该混合着鸡蛋做出来的戚风蛋糕胚被替换了配方,质地介于发糕和蛋糕之间。上面覆着一层雪白的奶油,抹面有些不均匀,像是个新手的作品。
但就这么个丑兮兮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收到过的,唯一一个蛋糕。
见南晴一直不说话,喻逐云抿唇,不住地皱起眉。心底仿佛有团火在烧。
“不喜欢吗?”他低下头翻找,“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别的礼物,虽然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南晴猛地抓住了喻逐云的手。
身上披着的牛仔外套摇摇晃晃,垂在两人中央,快要掉下去。
“我很喜欢。”他说。
原来鸡蛋过敏的人,也能吃到蛋糕。
喻逐云的动作怔住了。
他明明知道南晴的“喜欢”说的是蛋糕而不是他,却依然生出一股可耻的喜悦。这阵狂喜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有一瞬,他真想用力地抱住南晴,将他死死地搂紧,用力地亲。
真该死啊。南晴那么在乎的家人竟然不懂得珍惜,居然在生日这天忽略他,让本该在这天开开心心的小寿星满身狼藉,一个人沐浴着夜色回家。
喻逐云轻轻地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心里一阵阵地发疼。
慢慢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把牛仔外套给南晴拢好。
他们为什么不珍惜啊?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爱有多珍贵?他拼尽全力,用尽一生,也只从南晴这里得到一点点,普通朋友的分量。
他好嫉妒啊,他真的好想要。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只想要南晴。他真的会对南晴很好很好的。
可南晴不喜欢他,他就没这个资格。
“……那就尝一下吧,”他很温柔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南晴忍住莫名的汹涌泪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下,喻逐云用打火机点了生日蜡。小小的、跃动的橘黄色灯光在两人中间闪烁,被南晴轻轻吹熄。他切开了蛋糕,想把第一块给喻逐云,喻逐云却不要,只支着下颌,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
南晴于是很郑重地吃了一大口,塞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特别特别特别……好吃。”他表情认真,一口气说了很多个特别。
喻逐云微微扯了扯唇角,笑了。这才用叉子尝了一小口。
用醋和小苏打代替鸡蛋做的蛋糕,有股不属于甜品的苦味。配上略有些寡淡的奶油,尝起来就像是个草率的大面饼。
“……”
喻逐云没忍住低骂了一声,侧头看向南晴。
十七岁的少年眼底却带着细碎闪烁的光,对这个苦巴巴的蛋糕爱不释手。
“不好吃就不吃了,下次换个配方再给你弄。”
南晴固执地摇摇头:“这个已经很好了。”
喻逐云心软。
他打开书包,翻出一厚本宛如天书般的化学资料,推到南晴的跟前:“这个也拿着。我找人买的,给你参加决赛的时候用。”
南晴嘴巴还抿着,就弯起眼睛。
“还有,我这些天也一直都在好好学,”喻逐云的手撑着大腿,指尖无意识地扣弄着工装裤侧的口袋,“过几天就要三校联考,我会争取,每次都比上次进步。”
南晴认真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但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成绩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名次并不代表全部。只要你学了,就已经成功了。”
喻逐云短促地笑了下。是,成绩起伏很正常,但那个从未塌过的天花板此刻就在他面前。
“行,”他说,“那进步了,能不能跟上次一样,给我点奖励?”
南晴大方地点头:“你想要什么?”
他答应完,又突然想起什么,耳根通红地补充道:“……不可以是那方面的。”
喻逐云忍俊不禁:“知道。”他现在有自知之明,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做梦。
时间已经很晚了,公交车已然停运。
南晴再次坐喻逐云的铃木回家。深夜的风少了几丝柔软,多了几分冰凉。喻逐云将牛仔外套给了他,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随风而扬,带着肥皂的浅香。
他的头发最近长了一些,更有股劲劲的野,令人想到了十几年前那部风靡的香港电影。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机车停下。
南晴摘掉头盔,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时,却尴尬地发现,那水洗蓝已经被浸染上了些许污渍油光。
“对不起,我上楼给你拿件干净外套,这件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他有些愧疚,“我忘了我身上脏……”
路灯暖黄,石榴挂在树枝头,摇摇晃晃。
“没关系。”喻逐云忽然开口,他忍了一晚上,终于找到理由,轻轻将南晴搂进怀里。
南晴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的衣服于是紧贴在一起,沾染上彼此的气息。
这个拥抱一触即分。
喻逐云轻轻笑了下:“这下我跟你一样了。”
第51章
春夏夜的潮热暖风里, 南晴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那不存在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讷讷应完, 就抱着东西哒哒哒地跑掉。
喻逐云半靠在机车上没去追, 只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如何, 南晴都不会脏。
会脏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就这样站在楼底下,看见南晴房间的灯亮起来, 才慢悠悠地发动车, 离开了小区。
生日这天的相见仿佛只是个插曲。
之后的一段时间,南晴依旧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顾嘉禾倒是去了几趟学校, 她家里的事情许多人都已经听说了。知道七班那个这么长时间没来上学的顾宇彬——她的亲哥哥,因为伤害了母亲而被警察调查抓走。
毕竟都是高中生了,大部分有情商的人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八卦这些事, 但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原先已然因为即将考试而平息的论坛如同一锅重新烧沸的热水,又热闹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消息,传的八卦竟然都没有太偏离实际。
甚至有人跑到十四班来看喻逐云,试图从他身上发现一些端倪。
他们现在都知道,他跟一班的南晴关系很铁。好兄弟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不出所料, 喻逐云果然有反应。他冷冷地扫了眼窗台外,那些男生有些是跟顾宇彬相熟的,有些则是辗转于顾嘉禾班里看热闹的。
喻逐云什么也没说, 打开窗户往外面扔了把椅子。
椅子撞歪了头, 斜斜地倚在那里。
那次之后,在顾嘉禾背后的议论也少了很多了。
五月底,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离高考也越来越近。宜中的领导害怕学生们因为贪凉而感冒, 不允许他们提前开空调。
学生们怨声载道,受不了这样炎热的天气,自然也想了别的办法。不知是谁带头,等老师们的反应过来时,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大胆地脱下了厚实闷热的校服裤子,换上了轻便的短裤和凉鞋。
法不责众,领导们最后也管不了,只能要求他们穿着夏季校服的上装。
众人欢欣雀跃。然而规定这种东西是有其存在的意义的,一旦学生们不统一穿校服了,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十四班的女生首当其冲。
自从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刺头受到处分之后,闹腾的十四班明显收敛消停了许多,这其中当然也有喻逐云“压制”的效果。然而当喻逐云不在班里、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他们便会故态复萌。
他们的心思根本就不放在学习上,见班里的女生都换上了轻便的服装,就不由自主地对她们评头论足。
学习委员冯芝芝兼任了语文课代表的职务,从班级后排走到前排收作业,就听见了阵阵窸窸窣窣的嗤笑和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
她的身体僵了僵,若无其事地接着整理作业。但当她走到宋杰跟前时,终于还是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你们说什么呢!”
被当场拆穿,宋杰和唐子健两个人却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俩用黏着阴暗的目光上下将少女打量了个遍,目光在她穿着短裤的大腿上停留片刻,倒打一耙:“我们说什么了?”
“就是啊,我们俩聊聊天都不能聊,这是你家啊?”
冯芝芝瞪大了眼,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用桌子遮住自己的腿:“你们……你们!”
她本就不是个泼辣勇敢的性格,刚刚大喊的那一声已经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此刻浑身都被气得发抖:“你们明明就在看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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