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洋看这小孩分明难受,却故作倔强坚强,心下顿时有些闷闷的,说不上来的复杂。
一大一小这边说着话,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光听那声音,就能想象到场面的混乱。
周慕洋之前先做了三道菜一个汤,还有两个菜没来得及炒,但是已经切好了方在盘子里的,步云荩凭着自由发挥给弄熟了端出来,然后对着新新招呼道:“儿子,过来拿碗,吃饭了。”
新新一听,立马蹭蹭蹭的跑过去,将门口那小板凳搭到灶台上,打开了电饭锅,拿着木铲一碗一碗的盛饭。
周慕洋看见小孩吃力的动作,忙走过去将那铲子接过来,忍不住说道:“新新这么小,你怎么让他干这个?”
“就盛个饭而已,”步云荩不以为意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话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
周慕洋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不说下去,十几岁的时候,他肆意妄为,不可一世,以为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而他眼里的步云荩,强悍美丽,就像一朵开的如火如荼的罂粟花般吸引着自己。
他能看到的,也只是这些,只是这些表面上张扬炫目的美好。至于这个人艰辛和无奈、他背负在身上的生活的重压,周慕洋却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甚至为了得到对方的注意,还经常给他惹出一堆的麻烦。
也是直到步云荩去世了,他才疯了一般的去搜集关于对方的一切,从那时候起,他才慢慢的了解了那个看似没心没肺、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的男人。
周慕洋才知道,他年少时候,吃过许多苦,那副漫不经心的随意之下,包裹着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的脆弱;那狠厉强悍的外表,也不过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而淬炼出来的躯壳。
他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打击,都依旧对生活充满希望,努力的想要活好,想要给家人谋得一分安定舒适,可是自己分明说着喜欢他,却将他推向了地狱。
想起过往,周慕洋的心总日钝刀割肉一般的痛,他看着步云荩弯身扫地的身影,握着瓷碗的手微微发颤,沉静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层血色的红。
步云荩并未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他将地上的豆荚皮扫到垃圾桶里,然后洗了洗手,端起灶台上盛好的两碗饭往外走去。
桌上五菜一汤,对于父子俩来说,可谓是从未有过的丰盛。
步云荩尝了尝周慕洋炒的几道菜,味道还成,只是似乎比记忆里稍微差了些。
他心想,人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成日里无事献殷勤、给自己做饭打扫屋子的少年了,估计如今继承了千万家财打理着,哪还有时间干这些,所以手艺退步也正常,。
不过就算退步,也是比自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怀着这种心情,步云荩理所当然的吃着周大总裁给他做的菜,却是尝都没尝自己炒的那两个。
父子俩可谓不约而同,新新席间也是对自己爸爸做的东西敬而远之。
小家伙吃的满嘴流油,还时不时的腾出空子夸一句“周伯伯好厉害”,“周伯伯做的菜好好吃”,最后还凑到周慕洋耳边小小声道:“比爸爸做的好吃多了。”
第34章
步云荩见俩人在那交头接耳的, 凑过去听了两句,顿时黑了脸。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新新后脑勺上:“臭小子, 敢说你爹做的菜难吃,你以后都别吃了。”
新新小嘴一噘:“不吃就不吃,哼——”
“嘿,你小子翅膀硬了啊, 还敢顶嘴了!不吃你以后饿死算了。”步云荩倒是奇了, 这小家伙以前对着自己又黏又怯、说东不敢往西的, 生怕自己一个不高兴不要他了。
怎么现在……这是终于开窍了吗?
他这嘴上凶巴巴的,但是面上却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欣慰来。
——对嘛!这熊样儿才像是他步云荩养出来的孩子, 期期艾艾的,像什么男人!
只是他这种自豪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 因为接下来,他就听孩子回了句:“我去周伯伯那里吃, 才不会饿死呢!”
“……”步云荩面上的得意瞬间僵硬了。
他转头, 愤愤的看着周慕洋。
好啊你个姓周的,你丫给我儿子吃什么迷魂药了, 哄的连他爹都不认了?
很显然, 在这短短一月多的时间里,步云荩已经完全将原身留下来的这个孩子,看做了自己的亲儿子,甚至还充满了一种来自老父亲的占有欲。
周慕洋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我也可以做给你吃。”
也不知是不是步云荩的错觉, 总觉得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晕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郁情绪,只是他一时读不懂那是什么?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 步云荩向来也不愿深究,他摇了摇头,挥去心中那股子莫名的烦乱,不以为意道:“周先生日理万机,我一小老百姓,哪好意思这种事儿也劳烦您!”
“不麻烦的。”周慕洋语气认真的说,仿佛听不出他话语里的疏离。
步云荩见他这样,突然有几分丧气,什么都不想说了,继续埋头吃饭。
“对了,”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又忍不住问道,“那郭家老太太,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告的我翻不了身吗,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撤了官司的?”
“郭家吗?他们现在自顾不暇,火都烧到身上了,哪还有精力去揪着你的事情不放!”周慕洋淡淡的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寒意。
步云荩疑惑道:“你是说他们家碰到事儿,所以才撤了诉。”
周慕洋见他难得愿意和自己多说几句,一时间也不惜字如金了,解释道:“那郭家老太太有一儿一女,女婿叫潘万盛,国土局的二把手,路子很广,她儿子攀着姐夫的关系,也在里面谋了个闲职,两人这些年来以公谋私的勾当没少干,特别是那郭子豪,能力欠缺,行事却极为乖张,得罪的人不少,若不是他姐夫在上面罩着,哪会有如今。”
“我看那老太太张口闭口自己儿子多厉害多厉害,还以为真有什么大能耐呢,原来不过是个吃软饭的!”步云荩嗤了一声,转而道,“你还没说你干了什么了呢?”
周慕洋如实道:“让人呈了点儿证据给上面,那潘万盛现在已经收监了,郭子豪被革职待查。”
“……”步云荩一下傻眼了,“这……这也太,太他妈解气了?”谁能想到,这一家子奇葩,说要给自己好看,到头来却把自己整进监狱里了。
“潘万盛涉嫌多起贪污重案,我让人查到的数据里,还涉及一桩命案,如果这些罪名落实下来,重判会枪决,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监禁。”周慕洋语气平静,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在谈论着今日的天气。
步云荩也明白那两人大抵是作茧自缚、罪有应得,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满眼淡漠的谈论着旁人的生死,心里却突然产生一种难言的悲凉。
他在时间的洪流里迷了路,归来已是沧海桑田,星移物换。
曾经失去的,错过的,终究是回不来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早已不是当年他所认识的那个,灿如阳光般的少年!
步云荩想,自己虽然不懂喜欢是什么,可什么样的喜欢,二十年也该耗光了,眼前这人兴许还记得自己年少时候遇见过一个叫做步云荩的人,可是如今,应该也不会剩下多少印象了吧!
而自己,又何必再如惊弓之鸟一般,成日里自己吓唬自己、时时刻刻的提防着呢?
周慕洋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恍惚意识到什么。
他莫约是担心步云荩觉得自己做事太狠,对自己留下坏印象,不由解释道:“如今国家对这方面很重视,他们顶风作案,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就能瞒天过海,但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这样蚕食国家利益的蛀虫,伏法不过是早晚的事,而我,只是让这一天的到来,早了一步而已。”
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步云荩听着这话,只觉得怎么那么耳熟,想了想,记起那天那郭老太太去牢房里探监,好像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真可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啊!
饭后,步云荩打算去图书馆,周慕洋趁机表示自己回公司,可以顺路载他一程。
步云荩合计了一下,从他们家到SIJ,可不正好路过自己上班的图书馆吗?
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想通了,也懒得推辞,就搭了个顺风车,谁想到了图书馆,人车主也跟着下来了。
步云荩疑惑道:“你不是要去公司上班吗,下车干什么?”
周慕洋看了看图书馆的大门:“公司在这边采购了一批图书,我过去看看。”
博阅图书馆规模很大,不可能单单靠着借阅的收益来支撑运营,的确也做这方面的生意,可让步云荩疑惑的是,他一看着体体面面的老板,怎么采购这种事儿也要过问!
步云荩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周慕洋顿了顿,在线卑微道:“我就一打工的,要做的工作很杂。”
步云荩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他,奈何对方面上的表情太过真实和坦然,让他实在看不出什么,于是摆摆手道:“成,那你去吧!”反正这人要干什么,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行。
可是他哪里能想到,那些话不过是周慕洋为了接近自己的随口忽悠。
其实这个人,有些方面同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要真说有,那也只能用一句“有过之而无不及”来形容了。
——比如难缠,比如他对步云荩的执着,只是当年那种难缠表现的张扬外露,让人不能忽视,而现如今,他用一种平静的、不动声色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
步云荩带着新新去了工作的地方,让小孩在外面坐着等,结果不出十分钟,他人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
新新敏感的察觉到爸爸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担心的问:“爸爸,怎么了?”
步云荩扯了扯嘴角:“没事,你爸刚发了工资,等会儿带你吃大餐去。”
新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疑惑道:“不是刚刚,才吃过饭吗?”
步云荩一愣,转而道:“那带你玩好玩的。”
小孩双眼一亮:“真的吗?”
“废话,你爸什么时候骗过你,”步云荩大手一挥,豪气万丈道,“要去哪儿玩,尽管说。”
新新自动忽略他前一句话,大声道,“游乐园,爸爸你都好久没带新新去游乐园了。”
“那就去就乐园,不过你小子安静点儿,小心等会儿被保安叔叔赶出去。”
新新一听,立马抬手捂住了嘴,只是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的高兴藏都藏不住,跟在爸爸身后蹦蹦跳跳的,小脑子里不停的计划着等会儿去了游乐场,要玩哪个哪个。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着,到大堂时,恰好碰见从一楼转角处走出来的周慕洋。
周慕洋看见步云荩,下意识问道:“怎么这么快?”
步云荩面色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下,说道:“事儿办完了就出来了呗。”
周慕洋问道:“下午不用上班了吗?”
步云荩心想:还上个屁的班儿,妈的,老子不就去局子里坐了几天吗,我他妈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就给我炒了?
除非是工作上,他向来不怎么爱隐藏情绪,开心不快多写在脸上,周慕洋见了他这样子,又注意到他进去时戴的工作牌也不见了,当下隐约猜到什么:“你辞职了吗?”
步云荩面色一滞,但随即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辞职,而不是被炒,一时又觉得找回了几分面子,当下整了整神色,装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是啊,辞了。”
周慕洋道:“为什么辞职?”
步云荩记得他上次就问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不耐烦:“你哪那么多为什么,就不想干了呗。”
“要不你回SIJ,那里发展机会也多些!”周慕洋试探着说。
步云荩皱了皱眉:“你怎么又说这个,我不是说了吗,不去。”
周慕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步匀,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总不会无缘无故。”
步云荩心下一紧,立马警觉起来。
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是认出自己了,所以才……
周慕洋察觉到他突然而起的防备,心头微微泛滥起一丝苦涩,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开口说道:“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觉得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坦白来说,我希望你能回到公司,为公司的发展创造价值。”
其实为了什么,周慕洋心里再清楚不过,他语气淡漠的说着这样违心的话,不过是想让步云荩放下心里对他的警惕。
短短的一句话,将一个商人重利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兼职,而正因此,却让步云荩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他就说嘛,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费心费力,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利可图啊!
步云荩想到此,难免对那个死去的男人产生了几分佩服和同情——佩服他的能力过人;而同情这么一个有分明有实力的人,却怀才不遇,被上司压榨,被妻子背弃,最后落得个绝望自杀的凄惨下场。
步云荩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可随即,又有些唾弃自己。
你还有脸同情别人,你他妈当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好吗?
步云荩沉默的思索了一阵,渐渐放下了心防,其实抛却周慕洋这个不确定因素之外,他将来要想在IT行业发展,SIJ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他又不是原主,就算回去了,又能为公司创造眼前这人所期待的价值吗?
步云荩想了想,觉得这姓周 的好歹费尽心思将自己从牢里弄出来,他也不好为了前途坑对方,于是如实道:“不瞒你说,我是真的能力有限,就算回到公司,也担不了大事的,至于欠你的人情,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还你。”
在步云荩的认知里,生活里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而他,从来不喜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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