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风见他面色惨白,呼吸紊乱,一会儿勾唇一会儿垂眼,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各种情绪复杂的交杂在那双黑沉的眼眸里,仿佛酝酿着一场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狂风暴雨,心不由也跟着一紧。
“喂,没事吧你!”季随风一手握住周慕洋的手腕,语气担忧道。
周慕洋没说话,许久才冷静下来,开口的第一句却是问道:“他没有配合,警方那边你怎么交代的?”
“……”季随风一愣,反应过来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倒是关心他的紧啊!”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难以置信,不是应该激动难抑,不是应该状若疯狂吗?
你他妈很可能就要夙愿成真了啊,能不能稍微给点正常人的反应!
季随风无奈又挫败的想,这人生生把自己活成块烂木头,只怕就算真的是那人回来,也没办法让他开花了。
可他不知道,这个看似冷静的男人,其实心中早已是雨横风狂、惊涛骇浪。
周慕洋亦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坐在那吹胡子瞪眼的,又追问了一次:“他情况怎么样,警方那边能摆平吗?”
“咱们认识十多年,这可是你第一次请我办事,我怎么也不能给你办砸了不是?” 季随风说着,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老伙计只怕是魔障了,“写咨询记录的时候,我做了些小改动,至于那量表,从存档里找了两套以前的病人测过的,经了我的手,被人瞧出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只要你将那姓郭的一家子奇葩给解决了,我保准那臭小子后脚就能无罪释放。”
周慕洋闻言,面色微松,心下竟有几分蠢蠢欲动的雀跃和期待。
季随风敏锐的捕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那种活跃和生机,是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
他可是这转变,却让他有些顾虑,思量许久,季随风终究还是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慕洋,虽然我也希望那种猜测是真的,但是你明白,那毕竟太过不可思议,我希望,你还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不然到时候,若事与愿违,他怕这人,会经受不住失望的打击。
周慕洋抬手,摸了摸脖颈的位置,那里挂着一条黑色粗绳的项链,只是坠子的部分掩藏在衬衣下,也看不出是什么样子。
阿荩,若真的是你回来了,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望你可以好好的活着,活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季随风曾无意间见过一次那绳子上的东西,是一颗月色的狼牙,从认识的时候起,季随风就见他戴着这东西,绳子每年都换,却是十几年没见他离过身。
……
狱中无日月,一晃就到了第四天。
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打在步云荩带了几分苍白的面庞上,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的目光掠过那巴掌大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木桌的牢房,步云荩心头猝起一股悲凉。
本以为重活一辈子,能好好走完剩下的路,没成想,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盯着头顶灰色的墙板,呆呆的看了许久,然后伸手抹了把脸,面上又恢复成那副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几串脚步声,虽说杂乱却并不喧扰,只是步云荩此刻心中郁塞,听着这声音便有几分烦躁,干脆伸手一把拉过堆在旁边的被子蒙到了脑袋上。
“步匀……”少顷,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唤道。
步云荩浑身僵了一下,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该装睡还是装死!
只是没等他纠结完,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然后他感觉到有人走到床边,伸手轻轻的捏住了他盖在脑门上的被子。
步云荩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春被感受道对方的一举一动。
怪异的气氛在四下蔓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却没成想,这一下,直接撞到了凑在他身前的人面门上。
男人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步云荩面色一滞,顿时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周慕洋缓了一下,说道:“你今天要提审了,过来看看你。”
他松开手的时候,步云荩看见他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心下顿时有些复杂,却也因此忽略了对方那柔和到能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眼神和语气。
“提审……这么快?”步云荩回过神,惊讶道。
想到二十年前,那时候谁要事犯点儿什么事儿,即便是偷鸡摸狗的小纠纷,都能给压上个十天半月的,他这才四天,竟然就要走司法了吗!
难道现在政府办事效率都高到这种程度了?
“慕洋,你要说什么抓紧时间,待会儿我还有话要交代他呢!”季随风在一旁催促道,心中却默默的吐槽了句,要不是他这兄弟费心走关系,你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这道门呢。
有道是沧海桑田,星移物换,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时间不可以改变的。
二十年过去,周慕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浮躁冒失、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即便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很有可能就是他守候了半生的执念之人,怀着满腹的激动复杂的情绪,他依旧能克制着自己去不动声色。
和步云荩浅浅交谈了几句,周慕洋便将时间留给季随风。
季随风详细的交代了步云荩待会儿上法庭的一些事情,最后又提醒道:“到时候开庭,一切情况都有律师应对,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要是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就先保持沉默……”
谈话结束,步云荩看着周慕洋和季随风同那个律师一起离开,猛然意识到什么——莫非这心理医生,也是周慕洋给找来的!
难怪自己当时拒绝配合检查,那人也没强求,甚至还在警方面前帮自己圆了过去。
第32章
步云荩想到昨日对方问自己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心头瞬时蹿上一股凉意……难道昨天,他是在试探自己,可是他这么做的原因……
莫非, 他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步云荩僵硬在原地,一颗心彻底乱了。
-
开庭时间定在上午八点半,步云荩被两个刑警带上去, 感受着法庭上安静肃穆的氛围, 他一瞬间有种穷途末路的迷惘。
可让他意外的是, 事情的发展方向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不出一个小时, 就结束了审判——法官宣布步云荩被无罪释放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浓烈不真实感。
“爸爸!”新新兴奋的一把扑了过去。
步云荩匆忙张开双臂, 将小孩柔软的身子搂入怀中。
周慕洋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并未刻意上前, 眼底却有着如水的温柔流淌。
步云荩抬头, 恰与他的目光撞上,一瞬间, 愣在了原地。
半晌,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说道:“谢谢……”
周慕洋没接他这话,转而问了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赚钱养家过日子呗。”步云荩敷衍的回道, 顿了顿,又补充,“好些天没去上班, 图书馆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打算过去看看。”
周慕洋下意识就道:“我送你。”
步云荩扯了扯嘴角,心下猝起一阵莫名的酸涩:“不用了,我得先回家收拾收拾,这模样过去,估计得被赶出来。”
“那我送你回去。”周慕洋又道。
步云荩:“……”
男人的好意和固执,让他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可是现在,步云荩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义正严辞拒绝的底气都没了。
怎么着这次能顺利脱身,都亏了他帮忙,自己再给人甩冷脸,终归是说不过去的。
父子俩坐上周先生的豪华轿车,原本一人占了个位置,半晌小孩偷偷的看了步云荩一眼,见步云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略一犹豫,轻轻的朝着爸爸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步云荩的怀里。
步云荩其实没睡着,感受到怀里的重量,便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对上小孩那双小心翼翼的大眼睛。
“臭小子,干什么呢?”步云荩曲指弹了弹小家伙光溜溜的脑门,语气不善,但面上不自觉染了几分笑意。
“我,我我……”小孩一愣,随即莫名羞红了一张小脸,半晌凑到步云荩耳边,声音小小的道,“爸爸,新新很想你!”
这回换步云荩愣住了,抬在半空中的手僵在了原地。
半晌,他僵着脸哼了一声,撇开了头去。
这臭小子,突然这么煽情,简直肉麻死了!
新新见爸爸将脸扭向一边,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顿时又有点着急,伸手轻轻拉了拉步云荩的衣袖:“爸爸,你生气了吗?”
步云荩道:“闭嘴,你爹烦着呢!”
新新小身子一僵,瞬间不敢说话了,大眼睛里的光芒也跟着暗淡下来。
半晌,他动了动,打算从步云荩身上下来:“爸爸你不要生气,新新会很乖的。”
步云荩见了他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不由反思自己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凶了,可要让他对着个小屁孩道歉什么的,又太难为情,僵在那里半晌,干脆手一紧,将小孩重新按回去:“别动来动去的,好好坐着。”
新新被按的一下趴在步云荩怀里,一只小手压在了身下,一会儿就麻了,只是那张小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周慕洋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颗心也不由跟着柔软了几分。
现在看来,就连这口是心非的习惯,都和当年的阿荩如出一辙。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了小区楼下。
步云荩也懒得去想老宋为什么对自己的住处如此熟门熟路,下车之后,对周慕洋道了声谢,然后就要拉着新新离开。
周慕洋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默然半晌,主动开口道:“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步云荩脚下一顿,重新转过身来,随便找了个借口道,“家里乱得很,怕你不习惯。”
周慕洋道:“没事,我不介意。”
步云荩看着他无波无澜的一张脸,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这人看着正经八百的,怎么做起事来还和年轻时候一样的难缠啊,难道是自己拒绝的意思不够明显吗?
步云荩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打算把话说的更直接一点,却没想到还未张口,一旁老宋先看不下去了:“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知道我们先生为了你的事情,废了多少心思吗,你竟连请人喝口水都不愿意,真没见过这么不识好……”
“老宋——”周慕洋低斥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步云荩道,“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快上去吧,别晒着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步云荩的错觉,他感觉男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周身弥散着一股化不开的落寞。
那感觉,让他一颗心也跟着难受起来,脱口就说道,“你要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吧。”
周慕洋神情微怔,大抵是没想到步云荩会突然改变主意,等反应过过来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竟是染上了几许生动。
步云荩无意间捕捉到他眼底细碎的流光,一时有些恍惚。
那一瞬间,他好像终于从这个淡漠深沉的男人身上,看见了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影子。
步云荩眨了眨眼,摒去那些不该有的情绪,转身朝着楼下大门处走去。
周慕洋静静的看着他清瘦却格外高挑的背影,良久,才缓缓的迈步跟上。
狭窄的楼梯由灰色的水泥砌成,斑驳的墙壁上遍布着粉笔炭笔写下的送水送气或者开锁电话,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单一层迭着一层的贴在上面,就像一张历经了世事沧桑的老人面孔,映照出底层人最原始的生活状态。
周慕洋踏进来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儿,他很快收回打量的目光,转而落在前面牵着孩子的青年身上。
他就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吗?周慕洋如是想,心里突然产生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
在上楼的过程中,他脑子里纷乱的想了许多,等反应过来时,却是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他也不记得自己上了几层楼,只是停下来时,额头上出了大颗的汗珠,西服里的衬衫都汗湿了,甚至有几分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周慕洋抬眸,看着一只手轻轻松松抱着孩子、还脸不红气不喘的青年,心下不由几分苦笑。
想当年,那人比自己大了几岁,可谁能想到,这一梦经年,他已白了发,对方却还是这般意气风发、正值当年。
当然,前提是眼前这青年,真的是那人的话。
步云荩心里也感慨,却并非他这般的感性。
他看着站在那里扶着墙壁气喘吁吁的男人,心下默默的吐槽了句:这人年少时候壮的和头牛似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样弱不禁风起来。
半晌收了心思,步云荩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门,正午的热浪夹杂着一股酸臭味儿扑面而来。
步云荩一顿,险些被熏个跟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且这一次,似乎比上次出院回来还糟糕。
反应过来时,他忙伸手一把挡住了门。
周慕洋疑惑道:“怎么了?”
“你俩先别进去,搁外面等会儿。”步云荩从门缝里挤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徒留下周先生和小孩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周伯伯,爸爸干什么不让我门进去啊!”
“……不清楚。”周慕洋如是说。
步云荩进到屋里,手脚麻利的将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打 开通风,然后又搬出一台风扇对着客厅吹,最后跑到厨房一看,自己都险些被恶心吐了。
洗手台里乱七八糟的堆着没洗的餐盘碗筷,电饭煲里是没吃完的剩饭,垃圾桶里的剩菜已经馊到长了霉,几只大蟑螂见了人飞快的逃遁了,一群绿蝇却仍旧嗡嗡嗡的在厨房里盘旋。
这还是他被警方带走的前一天晚上留下的残局,那天旭鹏自己带菜过来做的饭,饭后也没人洗碗,第二天早上步云荩带着小孩在楼下小摊上随便对付了一顿,中午小孩在学校吃,而他自己吃了几个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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