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风愣了愣,明白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顿时不乐意了:“谁说心理医生就得温文尔雅、一本正经了,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性好吗,再说了,也就是你,我又不在谁面前都这样……对了,你今儿叫我过来,到底什么事儿啊?”
周慕洋正要开口,这时候,包厢门被打开了,季随风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带着新新去洗手间回来的老宋。
他顿时眼睛一亮:“咦,老宋,这是谁家小孩儿啊?长得还挺招人!”
老宋想了想,说道:“是先生一个朋友的儿子。”
新新看到有陌生人,就有点怯场,下意识往老宋身后躲了躲。
周慕洋见状,对他招了招手,温声说道:“过来。”
新新犹豫了一下,方才进来,慢腾腾走到周慕洋身边站定,一双小手轻轻抓住了周慕洋的衣袖。
季随风见状,倒是奇了:“慕洋啊,我说这谁家孩子,怎么就丢给你了?”关键是这孩子竟然也不怕他,看起来倒还挺依赖的。
周慕洋道:“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正和这孩子的父亲有关。”
“这世上,还有能叫你这么上心的人?”
为了那人请自己帮忙不说,还帮人带孩子。这实在是……太不周慕洋了!
谁来告诉他,这个冷冰冰的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乐于助人了?
周慕洋一顿,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有些沉凝。
季随风比周慕洋小了六岁,但却认识二十多年,当年之事,多少也知道一些。
他是知道周慕洋心里有执念,所以才有此一提,说出口却是有些后悔了:“诶,看我这,我就一时最快……你也别在意了!”
“没事。”周慕洋淡淡回了句,转而道,“去桌上坐吧,边吃边说。”看着样子,道像是真没怎么在意。
季随风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下再一次产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干这行这么多年,遇见的病人数不胜数,就连专业书籍都出过数本,但是面对自己这个认识十多年的老友,却像是踢了块无坚可摧的大铁板,眼睁睁看着他执念愈深、相思成疾,却始终无能为力,甚至很多时候,连他的心思都猜不透。
三人落座之后,点过了菜,周慕洋便将步云荩的事情大略说了说,最后道:“我记得你之前协助刑侦队破获过几起案子,步匀有抑郁症的事情我这边能查到,警局那边肯定很快也能查到,他们到时候估计会请心理专家过去核实,届时我想办法让你过去,你见机行事,务必将这件事解决了。”
季随风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那个步匀,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他们冷血冷情、就连家族企业破产都能坐视不理的老周同志这么费心费力。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这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兄弟我一定给你办妥了。”
周慕慕洋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道:“随风,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人,习惯、神态、说话的语气,就连给人的感觉都一摸一样吗?”
季随风想了想,道:“虽然说这世上的人,千人千面,但是也有共通之处,一点两点相似并不奇怪,但是如果各个方面都一样,却是不太可能的,就算刻意模仿,也不会有人能将另一个人模仿的一摸一样,除非……”
周慕洋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季随风用手指拨了拨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道。
周慕洋却因为这句话,一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一个人……同一个人,这可能吗?
季随风洞察力过人,几乎是立马察觉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周慕洋落在膝盖上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艰涩道:“随风,你到时候给他做测试,多留意一下,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回来告诉我。”
饶是季随风的脑子,一时间也没跟上他的思路,想了半天才理解过来这句话里的深意,试探道:“你什么意思,你刚刚说谁和谁相似,不会就是指的那什么步匀吧?”
周慕洋抬眸看向季随风,幽暗的眼眸恍若一汪深不见底潭水,良久,他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那年轻人,我就觉得他和阿荩很像,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魔障了,可是那种感觉又那么真实。”
他说着,慢慢举起手,落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这么多年了,自他走后,我这里就像是死了一样,可是现在,我能感受到它的每一分的痛楚、起伏、乃至隐隐的激动和喜悦……随风,你说,会不会,真的是他回来了?”
季随风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放轻了声音,将语气调整到一种与先前的八卦随意截然不同的、极为舒缓的状态:“慕洋,虽然我也希望是,但你知道,这显然不太可能。”
他并没有说很多,话语也并不绝对,在否认的同时,亦不会引起对方的激烈和反感。
第30章
这也是心理医生和普通人的不同之处,若是一般人,听见这种话,八成会觉得对方是疯了,进而不留余地的掐灭那种在自己看来完全不可能的幻想,但是他们,却会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在平顺温和中,春风化雨般、便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周慕洋眼底的痛色与隐忍的疯狂,随着季随风轻缓平和的话语渐渐沉淀下去,面色也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寂静。
但是季随风看着他那不动声色的平静,心里却又突然有些郁塞。
——这人多年来无波无澜,不会笑也不会哭,活的就像具行尸走肉,这还是季随风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看着竟然有了几分人情味儿。
季随风这么想着,心下一时有些苦涩——周慕洋这些年来,将心里的隐痛深埋,从不宣之于口,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事业甚至也让人望尘莫及。
在世人眼中,他是商业天才、业界巨头,坐拥风光无限,可季随风总有种这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的感觉,那些功名利禄他压根不放在心上,没什么能触动那双比死水还沉寂的麻木的眼。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突然有了光彩……或许他如今的状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沉思良久,季随风默默的改变了原本的打算“你刚刚说的事,我会留意的,不过啊,我看你其实也不必非得执着于过去,人活一辈子,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还是快活最重要,若那年轻人果真得了你的心,又何必非要在意他是谁,你说是吗?”
周慕洋静静的听着他这些话,也不知是否入了心里,一直到季随风说完,他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季随风看着他这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时候,恰好点的菜陆续上了桌,他便干脆摒弃了那些语重心长的担忧,挥挥手道:“算了,这事先不说了,我反正我从来也劝不动你,吃饭吃饭。”
菜上齐,周慕洋给新新擦了手,又给他夹菜,烤鸭切成小块放到小孩碗里,虾仁也亲自剥好了递过去,别提多之细致耐心了。
季随风在一旁看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恨不得将对面的男人盯出个窟窿来。
周慕洋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淡淡问:“你看什么?”
季随风吞了口口水:“你……你还是我周哥吗?”
周慕洋没说话,只眼神静静的看着他,看的季随风一阵汗毛倒竖:“行行行,我知道了,是你是你……可是不对啊,你这样子也太不正常了!”
周慕洋毫无自觉道:“哪里不正常?”
季随风一手托着下巴:“你今天,可太不对劲儿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没见你对谁这样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孩儿是你儿子呢!”
儿子……周慕洋也不知联想起了什么,心就像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几乎痛到痉挛。
……
入夜,又是新的一轮华灯高照,纸醉金迷,但是这尘世的熙攘喧嚣,都与周慕洋无关。
……年近不惑的他,无妻无子,亲人离心,知交半零落,旁人的万千热闹,愈发衬托出他年胜一年的孤寂凄寒。
周慕洋带着小孩回到自己的住处,不同于其他有钱人家居住的花园别墅,那只是市中心一高级小区里的一套公寓,位于三十二层,装修刻板,没有佣人,普一进去,感觉不到半分人气,单调的就像个刚刚过户的样板房。
但实际上,周慕洋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年。
推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新新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抓住周慕洋的小手也不由紧了几分。
周慕洋伸手按下玄关处的开关,屋子里一瞬间亮如白昼。
他被那光刺的闭了闭眼,恢复视觉时,心里一阵空落。
这是多年来都会有的感觉,每次回到家,面对着冰冷空荡的屋子,始终都无法适应。
怔愣间,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轻轻拉了拉。
周慕洋低头,就迎上小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周伯伯,你家好大呀!”新新开口,奶声奶气的说道。
周慕洋扯了扯嘴角,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房子再大,不过徒增寂寥罢了!
这一大一小,年龄差了三十多岁,却出奇相处的融洽和谐。
周慕洋将小孩带到客厅,打开那台从买回来就没用过的曲面巨屏液晶电视,调了个小孩喜欢的动画片,让他坐着看。
新新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抱着周慕洋给他榨的鲜果汁和小饼干,看的目不转睛的。
周慕洋很少在家开火,冰箱里常年空荡,这些却是傍晚时刻意让老宋去买回来的。
新新看的入迷,激动处忍不住手舞足蹈,难得显露出小孩活泼跳脱的一面来。
周慕洋见他将果汁撒在了身上尤不自知,就伸手给他拿了过来,又抽了两张手帕纸给他擦拭。
一集电视放完了,小孩终于回过神来,他见周慕洋给他擦身上,也不动,就乖乖的坐着任他拾掇,只是嘴里仍不消停的说着刚刚动画片里的内容。
周慕洋方才无意间陪着看了几眼,多少也能接上几句话,新新听了,双眼却变得亮晶晶的,兴奋道:“伯伯也喜欢看着个吗?”
小孩说着,就想起以前在家里,每次自己想让爸爸陪着动画片,爸爸都直接将自己赶到一边,一时又拧起了小眉头:“我爸爸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看动画片,但是周伯伯不是也喜欢吗,哼——爸爸骗人!”
周慕洋看着新新满脸不乐意的小模样,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那张年轻而桀骜的面庞。
那人看起来是耐心不怎么好,估计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不知平日里都怎么带的这孩子。
看过两集动画片,周慕洋见时间不早,就让新新去洗澡睡觉。
小孩显然有些意犹未尽,眼睛盯着屏幕舍不得离开,可最后,还是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周慕洋看着小孩蹭蹭蹭的往浴室跑,心道那小子性子又狂又傲,没想这教出来的孩子却这样乖觉。
他从后面跟上去,见小孩慢吞吞的脱了衣服鞋子,小心的放在一边,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浴室里的大浴缸。
“怎么了,要帮忙吗?”周慕洋问道。
小孩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害羞,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踩在地上不安的动了动,然后伸手指向那个大浴缸:“这个水,要怎么开?周伯伯,你可以帮我吗?”
周慕洋走过去,在触控屏上调好温度放了半浴缸的水,然后一抬手将小孩抱进去,顺手就打算给他洗。
新新红着小脸道:“周伯伯,不用你帮我,爸爸说新新长大了,要自己洗澡。”
周慕洋一愣,随即拿了地上老宋新买来的儿童沐浴露:“那你自己洗吧,手伸出来。”
新新乖乖的伸出一双小手,任由他给自己掌心挤了沐浴露,然后朝着身上抹去。
周慕洋等他洗完了,又将小孩从浴缸里抱出来,用清水冲了冲,弄了条大浴巾一裹,给送到了床上。
老宋做事向来面面俱到,就连孩子的衣服都买了好几套,样式简单,但料子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周慕洋挑了套给新新穿上,见小孩躺下了,方才离开。
他多年有失眠的症状,即便睡着了,也是半梦半醒,半夜意识终于陷入模糊,却听见一阵细小的声音传来。
周慕洋下意识警觉,半晌,才想起这房子里今天多了个小孩。
他坐起身子,打开了床头灯,果不其然,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
新新怀里抱着大大的枕头,光脚站在那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有几分湿意。
周慕洋一愣,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了来,他走过去,摸了摸小孩的脸:“怎么了?”
新新声音弱弱的,带了几分哽咽:“我想爸爸!”
周慕洋道:“不是说好了,过两天就能见到爸爸了吗?”
“可是,可是……”新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周慕洋道:“现在很晚了,你应该睡觉。”
新新举起小手背揉了揉眼睛,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新新和你睡,可以吗?
周慕洋看着小孩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中无由一阵柔软,没多想便同意了。
新新见他答应了,面上一下子晴朗起来,抱着枕头蹭蹭蹭跑到床边,自己爬上去,一股 脑钻进了被窝。
周慕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站在那里半晌,才走过去躺下。
一个人睡了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身边有个人,周慕洋看着侧趴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一时觉得新奇又异样。
步云荩晚上躺在牢房里硬邦邦的床板上,想着以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却是一夜天明。
吃过早饭,一上午就来了好几拨人,起先是个律师,周慕洋给请来的,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旭鹏,一见面,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将他骂了个劈头盖脸。
“你这家伙,真是没一天能让人省心的,自残吞安眠药就算了,现在竟然给我折腾到监狱里来了,你丫到底干嘛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啊……再给你这么折腾下去,你没走,我他妈先翘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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