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到他别别扭扭歪着脸喊的那句“师尊”。
他眼前仿佛万花飞舞，闪得人眼花缭乱。
如今的岚羽泽目色赤红，脸色也狼狈不堪，眼里泛起的血色顺着颤抖的眼泪流了下来，几乎是请求道：“师尊，杀了我吧... ...”
此时的他们依旧面对面相对，可叶祁行却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
岚羽泽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祁行，好似要把他的脸看个透彻，牢牢地印在心里，即使下辈子碰见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希望到那时还能再做师尊的徒弟... ...
等到叶祁行回过神时，自己的身体却比思绪先一步动了起来，就如同最开始他突如其来做的决定那般——
叶祁行用尽全力打出了一掌，打在了岚羽泽胸前。
这一掌用尽了他所有的灵力。
岚羽泽受力一个后仰，灵力穿身而过，好似全身的血肉都熔化了。他不甘心地就此闭上了眼。
一团紫色的烟雾气体被震出体外，碧阳被一掌打出，一抹暗色的影子从岚羽泽身后闪出来，发出几声短小的嘶哑，伴随着声声的尖叫逐渐消失。
霎时，四周所有的兵刀剑戈、所有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
前殿之上的魔物被瞬间湮灭，灵气直冲凌霄。
乌云密布，轰天震地的空中爆发出声声巨大的雷鸣。
而这一掌的冲击更是直接把所有人震翻在地。
“叮当”一声，叶祁行的发冠掉落在地上，岚羽泽栽倒在他面前。
时间仿佛就此止息，空气也寂静下来，耳边发出气流擦过的声音，如同发丝一般微小。
叶祁行撇头侧脸扑哧吐出一大口血，看着自己发抖不止的手臂，此时一种无以言表的疲惫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瞬间抽去了所有的气力，而后消失殆尽。
他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在吸取着他最后的养分。
叶祁行微微低头，他的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他看向自己的肩头，一头的白发。
他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直了身子，弯腰撑住了想倒下去的冲动，只是强忍着喘着气。
四周继续安静着。
直到岚羽泽睁开眼，试探着喘了两口气，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
碧阳顶着岚羽泽的壳子兴风作浪，她一走，到最后这眼前的局面都会算到他的头上。更何况岚羽泽本身就被他们定为魔人的身份。
有些人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叶祁行看着地上的岚羽泽，他咳了一大口血，好在他还有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蹲下身，把手扶到了岚羽泽的额头上，淡淡道：“我是你师父，要负责也是我来为你负责。”
岚羽泽瞪大了双眼。
师尊为了他废了毕生的功力... ...
岚羽泽看着披头散发的叶祁行，他想喊“师尊”，可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叶祁行扶着他，岚羽泽看着他的眼睛，他浅色的瞳孔不再像以往透亮，而是变得有些浑浊，他听到师尊静静地说着：“你走吧。”
岚羽泽是极大的不可置信，明明先前还在和他吵架，说不想看见他，为什么现在却那么拼命地救他，甚至原本还讨厌他魔族的身份，现在却要放他离开。
即便是舍弃所有的名声，背上勾结魔族的骂名也要放他走吗？
难道在师尊眼里，我的命比师尊的命还要重要吗？
“为什么... ...师尊... ...不怪我了吗... ...”
叶祁行看着他，迄今为止岚羽泽又有什么错呢，碰上了一些不好的人，经历了不好的事，一个倒霉孩子罢了。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轻松道：“谁让我是你师父。”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我... ...我先前... ...”
叶祁行却摇摇头，要他不用再说话。
他用尽力气想要把岚羽泽拉起来，可现在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气血，他拉了一下，没拉动。
岚羽泽抹了一把鼻血，借着叶祁行的力道自己摇摇晃晃着爬了起来，他一起身，身体势如破竹般又流出了一大摊血。
而叶祁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此刻都像被打废的竹子，一晃就全散了。
看着两人都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叶祁行突然笑了一下。
岚羽泽愣愣地看着他。
“走。”叶祁行推了他一把：“走吧。”
第91章 叶祁行之死
他知道岚羽泽伤得很重，但现在也没空管这个，如果这些人醒来，肯定会拿他来开刀的，于是又接连不停地推他：“先走，走远点。”
岚羽泽把嘴里的血往肚子里咽，他看着叶祁行苍白的脸，抿着嘴，眼里少见的迷茫和慌乱。
他听着师尊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踉跄着转过身，挪动着往前走。
叶祁行实在没有力气，也走不动了。
他强撑着身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比起五年前他瘦小的脊背，现在他身影已然像一个大人了。
他看着岚羽泽的背影出神。
可能过不了多久之后，他就要长得比自己还高，像田间里不断拔高的野草一样。
看着血在岚羽泽的脚下流成一滩，他自己也像行将就木的枯草，耗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
受到冲击的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醒来，现在魔族也已经趁机溃逃了。
叶祁行伸出手来看了看，好在自己并没有突然变成枯木白骨，依旧是他的平常时的手。
他捞起了自己的白发看了看，费尽修为居然没有死，他原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了。
碧阳也被他打了元气大伤，好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少伤亡。
灾害降到了最低，他和岚羽泽都捡回了一条命，没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从今以后只能在晴阳阁养老，吃着公家饭混吃等死了。
一道尖锐的目光对着叶祁行的方向，鹤弘模糊着眼里的泪水，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叶祁行的后背，“叶祁行这个仙门叛徒，岚羽泽屠我门派众人，杀我师祖，此仇必报！”
他撑起手腕，手中的飞针夺袖而出。
倏的一声。
叶祁行突然间像是被推了一下，他脚步踉跄，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糊，整个世界开始逐渐向右倾倒。
而随后耳边嗡的一声，身体倒在地上时，身边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他看到远处的人都站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目光都在朝向他。
而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沉重又疼痛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一下。而这一刻，似乎时间也变得异常缓慢起来。
他看着穿着破烂衣服站在远处的花君令。
看着满脸泪痕趴在地上望向自己的静姝。
用惊愕目光看向自己的雁无姬。
还有回头朝他跑过来的岚羽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天上，思绪变得有些呆滞。
他看着天上几道霹雳的雷亮，却久久听不到雷声。
当最后一缕活络的灵气从他的身上游离开来，他的脸色也逐渐发白，目光渐渐涣散。
“师尊——！”随着岚羽泽那声破灭而凄厉的嘶喊，他在无数前仆后继的人群中奔赴而来。
他冲向前跪在地上抱住叶祁行的身体。
叶祁行微喘着气，被岚羽泽用力地搂在怀里，此时的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而他此刻的内心却突如其来的安静。
仔细想来，他人生中没有多波澜壮阔的故事，没有特别牵挂在心上放不下的人，也没有立誓想要做到的事，他平淡如水的人生，至此... ...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
如果他的死能换得岚羽泽活下去，所有人都好的结局，那也足够了。
这样他的人生也不是全无意义的。
“师尊，你撑住！我、我带你走... ...”
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岚羽泽，恍然间喉头难免还是有些苦涩，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人，此去一别，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
他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岚羽泽的衣服，他总觉得现在该和岚羽泽说些什么，一定要和他说些什么。
他艰难开口道：“岚羽泽，你听着... ...”
岚羽泽慌忙地抓着他的手：“嗯！我听着，我在听着！”
“你以往的过去或许经历过不公，经受过诸多苦楚，对自己有许多不满，但我希望你明白，人生始终是要向前走的。
从这一刻开始，今后的人生都是新的。
而你这一生无论是平平庸庸，或是高瞻远瞩，亦或是... ...其他的... ...我都希望你能挺起胸膛，身姿高昂的、善良地活下去。”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到岚羽泽耳中却像灭顶般振聋发聩。
岚羽泽控制不住地流着泪，他用力地点头，又胡乱的摇头，他哭道：“不要... ...我不要你走，我要你看着我，在我身边，无论是打我骂我嫌弃我也好，我只要你一直在，而不是留下我一个人！”
叶祁行似乎再没气力听完他的话，他轻轻阖上了眼，脸歪了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歪在岚羽泽的臂弯里，像睡着了一样。
犹如细雪落入雪山，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岚羽泽有些慌不择路地抱住他，用力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垂落的头发，害怕地说道：“我知道、我早该明白的！师尊你说过，从一开始，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平不平凡，又没有能力，你都会保护我的... ...”
“这次是我不懂事，是我做错了！”
“师尊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不、你就算生我的气也好，你不能... ...”
感受着叶祁行逐渐松懈垂落下来的手，和渐渐消失的微弱体温，岚羽泽再也憋不住滚烫而又压抑的情绪。他号啕大哭着：“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 ...”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虚空中的雨滴，落下来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
他的眼泪大雨滂沱般决堤而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发泄心中的苦楚与不满。
天空的雷鸣仿佛也在回应着他的痛哭流涕，雨点也像是蓄谋已久的泪水在此刻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在他的脸上，地面上，人的身上。
岚羽泽轻轻摇晃了怀里的身体，恳求道：“师尊... ...你醒醒，我求求你了... ...”
“师尊，你醒醒... ...”岚羽泽哭着摇晃他。
他抱着叶祁行胡乱地解释着：“我最开始只是难过，难过你不理解我还要怪我，难过你想着百姓，想着你的名声，想着门派唯独没有想着我，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过... ...甚至还要打我撵我！”
岚羽泽继续哭：“我原以为师尊是不在意我... ...可是现在... ...
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生气嘴快，口不择言... ...我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也没有要杀光谁！我那时说完后就后悔了！”
“我不跟你吵架了... ...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师尊，你醒醒！”
“我不该... ...我不该跟你闹别扭的... ...我后悔了... ...”
雨点接连不停地打下来，岚羽泽跪在地上，雷声轰隆一阵，淹没了他撕心的哭喊声。
岚羽泽用手掌托着他的脸，叶祁行随着他的摇晃无力地垂着脑袋，他的白发披散着垂到一侧，依旧安静地闭着眼。
他苍白的嘴唇突然泛起一抹红色，紧接着两道红得扎眼的血从他的嘴角两侧流下来。
岚羽泽的呼吸瞬间乱了套，他慌乱地伸手去堵住他的嘴，“别... ...”
但血依旧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岚羽泽咬着下唇，眼里大颗大颗掉着泪，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他嘴里流出来的血。
一下一下，但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反倒越擦越多，下巴上都是被抹花的印子，胸口的衣服也浸湿了一片。
岚羽泽小心地把他搂回怀里用力地抱着，呜咽道：“求你... ...别离开我... ...”
他抱着叶祁行的身体，雷鸣再次发出轰隆几声惊响，雨滴穿过云层打在叶祁行脸上，他的身体此时像是一堆沙子堆成的泥塑，雨水瞬间融化了他的面容。
先是开裂，随后破散，慢慢变成细细的白沙。
岚羽泽不敢乱动，他双手错乱地抚住叶祁行的脸，他颤声喊着：“别化... ...”
天上的雨滴毫不留情地落下，一滴又一滴融化了叶祁行的头发、手指、脸颊。
岚羽泽弯腰用身体护住他，用力阻挡天上打下来的雨水，却依旧护不住身下迅速消散的体温。他小心抱住这个轻飘的躯体痛哭流涕，最终他止不住流淌的眼泪也成了融化叶祁行的最后一滴雨水。
叶祁行像是被噬空的泥沙，就这么碎在了岚羽泽身下。
岚羽泽感受到怀里的人陡然一空，细细的白沙从手中流出，他跪趴在地上，捂着脸呜咽不止。
岚羽泽睁开眼，他扔下被血打湿的外衣，雨水淅淅沥沥的拍打在脸上，他金色的瞳孔犹如狂风暴雨中巨兽的眼睛，暗色魔纹覆满手臂，他的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每一样东西，我在乎的所有人，都要给我夺走不可！”
像是迁怒，又像是质问。
他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朝着人群走过去。
伏地而起的所有人纷纷持剑后退，不敢靠近。
岚羽泽怒道：“这个世上就只配你们为所欲为吗？”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就是因为命不好？就应该被人活活烧死？凭什么你三言两句就随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
凭什么这个世上准许你们这种无所事事的人整日享乐！
明明我们已经那么拼命地活着了，却还只是为了那一口吃的，要活得如此艰难不可？！
穷人就活该被人踩在脚下欺负么？普通人就不配好好活着么？！”
岚羽泽截住鹤弘的退路，抬手掐住他的脖子，愤恨道：“究竟要玩弄我们这些人到什么时候？
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就因为你的一己私欲，一个念头，就随意夺走我所拥有的我拼命守着的东西！为什么？你凭什么！”
68/89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