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可别被他这空架子欺瞒了去,他有哪里能拿出来称道了,属实是不该!你看看,又是要惹是生非了。”
沈清和本是喝喝小酒听听曲,没想到还碰上了老熟人,昔日有两面之缘的状元郎,此刻赫然也在这清谈集上。
金鳞宴上他是众星捧月之势,如今再看依旧翠围珠绕,意气轩昂。越芥转头,见到是谁在盯着他瞧,厌恶地皱起眉。
沈清和却完全体察不到别人好恶似的,喜气洋洋道:“越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越芥反唇相讥:“谁与你别来无恙,你都能到清谈集上来了,也不知下帖人是怎么想的,我倒想好好问问他。”
“诶,越兄要问我些什么呀?”柳汜摇着扇子走近。
柳汜执鹤翼以为扇,被沈清和盯了一会儿。
“哦?沈兄喜欢我这羽扇?”柳汜扬了扬手里的扇子。
沈清和:“挺好看的,看上去很刑的样子。”
柳汜完全没懂沈清和的谐音梗,却哈哈大笑起来,“我早听说过你名号,没想到你竟和越兄成了一届的三甲,知道这消息我可惊了好几日呢!今日得见,倒是我狭隘了,该向你好好赔罪。”
越芥不满:“柳向麟,你和他废什么口舌。”
柳汜摇摇扇子,“越兄,你就是这么个脾气,大家来往了那就是朋友,既是朋友自然要和和气气。清和,你说是不是?”
柳汜态度亲昵,支会仆从拿上了一盘子的小玉瓶,周围人立时都围拢过来。
柳汜:“此物名为春水煎,饮了便如梦似幻,仿若被温软春水煎熬一般,那滋味妙不可言!另可防百病,使神明开朗,上品良药,千金难求!”
沈清和也领到一瓶‘春水煎’,取下瓶塞嗅了嗅,是一股子药材清香,闻起来倒没什么特别。
“系统,你看看这是什么?”
已经沉迷种田乐不思蜀的系统好一会儿才响应,“具体成分有赤石脂、硅酸盐、茯苓、白术……”
二人问答之际,已经有人一口饮下春水煎,片刻后红润面色都从粉敷间透出来,深秋季节仍热得松了衣带,神情确实飘飘乎如坠云巅。
系统惊呼一声:“哎呀!这些东西融合到一起对神经有刺激,用量少是药,用量多便是毒!我才多久没盯着,你就遇到危险啦!”
沈清和捏着瓷瓶,“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有成瘾性?”
系统:“是的,但威力不大,比宿主你知道的精神麻醉类毒/品差得远了,危害也比较小,但长期食用还是会叫人神智萎靡,性情大变。”
沈清和神情一肃,什么学术会,什么名流会,通通都不是,分明就是聚众嗑/药!
手中瓷瓶隐进袖里,和犯罪分子没什么好聊的,他当下欲走,却见他那便宜兄弟妹妹站在一处,手里美滋滋捏着瓷瓶,瓶塞已经半开。
真是的,净爱整些事情!
众人眼睛一花,就见一俊美少年三步并做两步,疾行至沈清峰三人面前。
沈鸢儿惊呼:“你你、你要做什么!”话还没说完,三人便被沈清和一把推搡掀翻,沈清峰和沈清淳勉强稳住身形,沈鸢儿直接翻倒在地,三只小瓶咕噜噜滚落在地,里头的药液也洒了大半。
总归是不能再喝了。
整个清谈集的人都看了过来,柳汜蹙起眉。
沈清淳把人推开,将惊魂未定的沈鸢儿搀扶而起:“沈清和!你在这儿发什么疯啊!”
“发疯?哈哈没错,我是要发疯了!”原本丰神俊朗的少年眼神一转,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春水煎真好喝呀,我好喜欢喝春水煎!哎呀这是什么,春水煎?喝一口!”
众人还没搞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沈清峰就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当下也顾不及已经翻倒的瓷瓶,低声怒道:“沈清和,你在干什么!”
少年突然顺着他的力道,弯腰呜呜啜泣:“那只是匹可爱的小雪骓,他还是一个宝宝,你们为什么都想要骑他!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我的宝宝!你为什么要骂我,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一个纨绔对吗?没有人懂我,没有人懂我面具下的脆弱!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要找兄弟倾诉我的心事,越兄,越芥,你在哪儿啊!”
越芥后退几步,嘴角压得平直,口中说道:“疯子。”
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向后退走,担心被殃及池鱼。
柳汜目瞪口呆,连连催着仆从:“沈公子醉酒了,你们快将人扶下去。”
“我哪里醉了,我现在清醒的很!你们的冷漠深深伤害了我,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的心已经一片漆黑,越兄你看到了吗越兄……”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俩,连柳汜也迷惑,平日越芥对沈清和的态度可是刺人,原来私下里关系这么亲密啊……
越芥两眼一抹黑,手背上青筋浮起。
“快把他!带走!”
第13章
绿松南红候在车边,见自家公子被搀着回来,惊诧地迎上去。
“这是怎么了!”
手忙脚乱接过自家公子,沈清和突然半睁开眼,狡黠眨了眨,绿松小声惊呼,南红心下有了计较,挡在最前边谢过几位侍集仆从,护着公子回到马车里。
人走了沈清和也不用装了,南红坐下倒茶,绿松关切地频频看向自己。
“没事儿,不想继续这清谈集,装醉出来躲闲罢了。”
“险些将我吓破胆!还以为公子出什么事儿了。”绿松拍拍胸口,献宝般捧了一兜子红果来:“公子这么早就出来,想来也是没吃饱,尝尝我在附近野林里摘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南红将茶杯端上:“清谈集上什么没有,公子哪里稀罕吃你的野果子。”
“欸,我还就正喜欢绿松摘的果子。”沈清和随手扔了一颗进嘴,竟是野生的覆盆子,味道确实不错。
“这清谈集也不如外头传的‘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好,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若是我有机会……算了,还是看有没有机会说动陛下取缔整治。”
思及此,沈清和皱起眉。那物什不知是谁搞出来的,又怎么会在士林里视如珍宝的流行,虽然系统说了危害不大,但沈清和血脉里便对‘春水煎’这样的东西深恶痛绝,若日后有心人提纯改进,后果不堪设想……总之在到哪里都是大祸患,留不得。
绿松:“我还以为里头是什么天上人间呢,进也不让我们进,既然公子说了一般,那就是不过尔尔。”
这家伙听风就是雨,他在哪边就往哪边倒,沈清和失笑,“不过我闹了这清谈会,那三个肯定也待不住了,还不知道回去要怎么告我的状,免不了又是沈大人好一顿刺打,我又不想回去磨耳根子打手板子……既是如此,正好转道,看看单伯文他们有没有在认真学习。”
下午是实践课,雪骓车疾走田间小路上,比起城内的铺石夯土的走道,京郊完全的另一番风貌,沈清和坐车里都要被颠吐了,连连摆手下车,选择自己走着去。
幸好那田址离得不远,大概再走上一刻钟便能到。沈清和叫南红先驱车而去,自己则和绿松慢悠悠地走。
京郊一大片都是民田,沿着田边稀稀落落立着房屋,偶尔能见到有人在翻晒收下的粟米,天高气爽,鼻尖萦绕着草叶混合土壤的气味,比那精心装点的清谈集要更称心。
沈清和同绿松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净捡些灵异志怪的故事讲,绿松大白天被激出一身白毛汗,正说到那能双腿直立行走的人狼时,突然被从身后拽住了衣角,他像尾在空中弹动的虾般跳起来,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不是人狼,是个大活人!
“你走路怎的没声儿啊!”绿松拍着胸口顺气,嘴里咕哝:“还以为被鬼找上门了……”
大活人身形瘦弱,脸上染了脏污,不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灼灼。
“你不记得我了吗?”
绿松仔细瞧了半晌,摇头。
“状元楼,投壶。”
少年吐了几个字,绿松才恍然大悟:“是你啊!”那日公子在状元楼游玩时,看庭中被戏耍的人可怜,特叫他去周济,没想到那日一别,竟还能再见!
擦了妆脱了裙,那日煌煌惊人的女相平和下来,叫人一时难以辨认。
少年看向沈清和:“您是雷锋公子吧。”
沈清和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想起那日留的假名,忍着笑道:“雷锋公子是一位前辈,那日借了他的名字日行一善,我实则姓沈。”
少年不在乎这些,他突然跪下,对沈清和行了一大礼。
“在下郎新月,公子施金救命之恩,日日铭记,没齿难忘,今日再见愿为公子驱策,效犬马之劳!”
那日目光如刃的少年,如今跪在他脚边,做小伏低愿供他驱策。
“我身边不缺人,当初帮你也不过可怜你。”沈清和笑着,“与你而言是救命之恩,与我而言不过是顺手之事,你大可当做没见到我,我也不会要你还钱,何必将自己也搭上,多不值当。”
“值当的。”朗新月摇头,语气平平:“那日状元楼本想和陈显搏死拼杀,我死也要咬下他身上一块肉。但公子出现救了我,还和我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生在贫苦之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但想来若为公子办事,也能算有用了。”
思想有点偏激啊。
沈清和转过身。
“我最烦听些自怨自艾的话,你既有手有脚,当渔夫还能捞到鱼吃,当个瓦匠还能修房子,哪里无用,算么算无用?命由己造,上天只握了一半,还有一半在你自己手里,若你想,当个贩夫走卒也是有用,若不想,王公贵卿也是无用。”
“若是想不明白,那才叫潦草此生。”
朗新月将额头磕进黄土里,“在下受教。”
少年偏执又有股拗劲,叫他有些几近淡忘的熟悉。
沈清和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我不需要有人替我打杀,不过我的书院里倒正好缺一个洒扫的,你想的话,便来洒金巷尾清北书院,我先说清楚,既是报恩,那就是没工钱的白工。对了,你多少岁,我这儿可不招童工。”
绿松欲言又止,好歹也是个正经秀才,做洒扫的活是不是太屈才了些。
当事人答应的很快,朗新月几乎是没做他想,便点了头,“十八了,可以做事的。”
或许是营养跟不上,十八岁的身体还和十六似的单薄。
沈清和不再看他。
“绿松,走吧。”
绿松愣了愣,才回过神跟上公子。
跪在田里的少年望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慢慢站起来,拍干净沾上的土,一步一步走回家了。
广阔园地,风里也传来寂寥。
他们走着走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寂寥很快被欢声笑语给吹散。
游洛站在远处,兴奋地举着把尺,高声叫嚷:“我的苗长得最高!”
胥乐生:“怎么可能!游洛你小子,是不是扯苗了,听没听过揠苗助长的典故?”
游洛:“我才没有,你是不是嫉妒我,竟空口栽污我,我要告诉系老师去!”
高容:“你们俩吵架站远点,都踩着我的地了!”
沈清和:“哟,现在还学会告老师了?”
田间埋首的四人齐齐抬起头,树荫下休憩的系统从小凳上跳下来。
“沈老师你来了!快来看看我的苗!”
沈清和探头去看,原本杂石荒草遍布的土里已经探出几丛嫩绿的芽,舒展着小叶,看着健康茁壮。
“不错呀!”
学生抑制不住的分享欲望。
“我们按照系老师教的改良土地,把田面仔细开垦过,筛了几轮的良种,结合温度湿度选的作物,又用了堆肥之法为这荒田增了肥力,竟六天就出了芽!我播了二斤种,苗长得又快又整齐!”
“您先前说的对,这‘科学’果然有用,我家种地,大半都是长不活的弱苗,时时还有到死也长不出芽的铁籽,哪有这样的长势!”
耕种之家都把作物看作命根,如今他们见这长势喜人的嫩芽,欢欣雀跃充盈于胸,像看自家争气的孩子般。连最文弱的高容,也整日埋在黄土里,被日头晒黑了许多。
跟他们在田间走动的系统倒是一点儿没黑,皮肤依旧白如牛乳,金发亮亮堂堂,喜庆得像个年画娃娃。单伯文几人怕小孩皮肤娇嫩被曝晒,也怕他短短的金发太惹眼,给系统编了顶小草帽,叫他出门在外都戴好
系统和沈清和说了几次这事,就被打趣了几次没出息。尽管如此还成天抱着草帽不撒手,说任务完成后要带回系统基地里去。
沈清和看着几人乐此不疲从河边一趟趟取水,欢声笑语满是生机,垂手敲了敲系统的帽檐。
“你说,这里是不是还挺不错的。”
“你别敲!一会儿弄坏了。”系统护着自己的帽子,这里人少,他不怕晒伤也不出汗,但和小孩子炫耀得到的礼物般,就要戴在脑袋上。
“当然不错,我还没当过老师呢,他们每天都叫我系老师,我的统生履历又增添了光辉的一笔!”
“对牛弹琴。”沈清和笑了一声,视线掠过漫漫田埂,落在远方天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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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往京都的驰道上,印着‘越’字纹旗的十数辆车驾被围住。横竖围堵的皆是衣衫褴褛,面色饥黄的流民,他们不敢里的太近,车驾有兵丁守护,挥舞地虎虎生风,口中喝退。
“求求你了大人,施舍点吃的吧。”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发发慈悲吧大人……”
车内,越隐狠狠皱起眉:“一群刁民,也敢拦截越氏的车马,我定要叫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枪法!”
越霁听到外面嘈杂声响,按住了弟弟蠢蠢欲动的手,“已近京都,不要轻举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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