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他越觉得奇怪。
这不是他今天烟火开始前和零走过的路吗。
那点微弱的精神力残留最终停在了瞭望台,也就是他听到那道熟悉声音的地方。
青年了然地动了动眉毛。
原来这个偷偷溜进来的少校大人,今天一天都在跟踪他吗。
元邈索性坐在瞭望台的台阶上闭上眼,想感受他想找那人现在的精神力所在。
但那股精神力气息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似的,一改之前的微弱,骤然变得浓烈刺激起来。
元邈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继续探测那抹精神力的出处,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像是在等什么人。
在这段时间里,那股精神力一直很近,近到元邈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潮湿,汹涌。
给人的感觉像是深海里的漩涡,把精神力的拥有者卷到里面喝了一肚子又咸又苦的海水。
瞭望台在星球边郊,在庆典结束后没有人还愿意留在这里,所以这一片空间极空旷,空旷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不对……
青年敏锐地听见了身后一声努力压抑过后的哭喘,还有那人精神力中蕴着的,痛苦的挣扎。
元邈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于是夜一点一点地过去,天空始终沉得像要滴出墨来,月光都被遮蔽掉了大半。青年眨了眨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
只分得清个轮廓了。
元邈依旧撑着头一言不发。
在这股浓稠的黑面前,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行动。
时间还在一点一点过去,只是元邈并不着急,甚至没有打开终端看上一眼。
于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青年克制着没有回头,直到他感觉到有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到了他的肩头,浸湿了一小块衣服布料。
元邈睫毛抖了抖,被这滴泪烫得手指都有些酸软。
怎么大家见到他总喜欢哭呢。
青年终于有所动作了。
他回头,却只看得清那人的轮廓。和他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
和他印象中那个可怜可爱的弟弟不一样,和三年前那个拙劣地掐着他下巴笑的少年也不一样。
希亚现在生的很挺拔,只是元邈抚上他肩背时却摸不到什么肉,当隔着皮肤摸到他硬挺的骨骼时青年几乎是有些惊奇。
这位甘于屈居在塔利星的少校现在瘦得有些不成样子。
元邈没有打开终端的照明装置,只是通过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少年的身形。
“不要怕……别担心,希亚。”青年的声音很熟悉,轻柔得像在唱安眠曲,却是希亚很久没有听见过的语气。
太久没听见哥哥这样轻声对他说话了。
希亚刚刚是膝行过来的。
腿部皮肤被瞭望台粗糙的地面磨得疼痛难忍,只是这份异常的疼痛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青年隐约可见的下颌线出了神。
腿好疼。
会不会是疼痛带来的幻觉呢。
感受到希亚不断抖动的身体,青年颇为苦恼地看着他。片刻后想要站起身来。
身后的少年也随他的起身有所动作了。
他动得很快,快到元邈都有些没看清他的行动轨迹,就发现希亚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前。
青年有些讶异地抬眼,迟疑了片刻又坐了回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蜷缩起来的少年,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可以看看你吗。”
瞭望台此刻太黑,元邈没有听到希亚的回答,也看不见他有没有点头,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看看希亚的情况。
又是一声急切的喘气声,像是很久没有呼吸过后突然得救的溺水者。
少年死死地压住了青年的手,声音细弱颤抖:“不要开灯……求你了。”
元邈闻言停住了动作,只凭着触觉握住了希亚的手腕,想要先把他从地面扶起来。
只是当他握住那截手腕时,却清晰地意识到希亚的身体状态不对劲。
青年的指腹被大大小小的伤痕硌着,让他心绪动荡得厉害。
青年有些生气。
只是这股憋闷的气在触到希亚瘦削的肩背时又猛然蔫了下去。少年精神力里蕴着的潮气和伤痛似乎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元邈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悄悄变得柔和又悲悯。
和他第一次见希亚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他问道。
“说话,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青年的话像是质问,但他的语气轻柔又爱怜,希亚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和略显凌厉的桃花眼。
在这种时候他反而笑了起来。
真像是在做梦。
只是笑完他又学着他想象中元邈的样子一样皱起眉毛。
元邈终于听见了希亚的声音。和他发着抖的身体不一样,少年平铺直叙,语气冷静得让元邈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哥哥……哥哥,我没有伤害自己。”
在未知的黑暗里,希亚侧着头,将那个称呼喊了两遍,“这只是我保持清醒的一种方式。”
“我经常胡思乱想,疼痛能让我集中注意力。”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在某些时候,剧烈的疼痛甚至能让他产生一些让人幸福的幻觉。
这种幻觉,让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痛觉。
他的目光像是毒蛇一样在青年面部轮廓上逡巡着,带着贪婪和浓烈的渴望。
希亚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鲜艳的血迹染红了他有些泛白的嘴唇。
好疼。
疼的他要晕倒了。
第91章
青年把手卡在希亚的下巴,用力掐着他的双颊,强硬地把他牙齿捏开,力度大得让希亚的嘴根本无法合拢。
元邈手上的终端毫无预兆地亮起。
希亚的眼睛狠狠眯了眯,摄入他瞳孔的却不是刺眼灼目的白光。
被调整过后变得柔和的光圈轻轻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的面庞,也让元邈看清了希亚齿间的斑斑血迹。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保持清醒。”在希亚听来,元邈的声音像是忽远忽近,随着凌晨的风吹进他的耳朵。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却被希亚很清晰地捕捉下来。
这声气叹得他心都要碎了,也让他难以再克制住自己不停鼓噪的内心,“如果保持清醒的前提是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那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在元邈这句话毕,希亚的碧色双眼不可抑制地闪动起来,在终端足够照亮一切的灯光下再也无处遁形。
“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把我丢在塔利星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吗……”他轻声呢喃着。
在元邈的目光再一次投在他身上时,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沉痛激进,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悲戚和压抑。
“但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做那个傻子!”
“你说啊!!”
在一声又一声厚重激进的诘问后,他声调又低了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哥哥,你永远以大家的保护神自处对吗。”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一个人啊,你没必要替别人背负这些东西的!我跟你说到底甚至不是亲兄弟,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不解释呢?”
“元邈……元邈……我真的恨死你了。”
一字一句像钝刀划在青年的心口,戳得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希亚这些年来堆积的痛苦和积怨。
所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忠实地倾听着希亚多年来无处排解的苦楚。
元邈看得懂希亚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但他束手无策。
他可以独自承受伊帝的私刑,可以承受精神力的透支,也可以接受众叛亲离的收场。
但看到被希亚努力藏在眼眶里的水光时,一向成竹在胸的执政官大人还是忍不住乱了阵脚。
他想说抱歉,但是看着希亚不复平静的状态还是没再说话,只是把精神力场放得开了些,直到能够完全包裹住少年的身体。
“你怎么不说话。”希亚抬头看他,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元邈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开口又被希亚打断。
“我都……我都这么说你了你还不生气。”在终端的灯光下,元邈能看见被希亚自己憋得通红的眼眶,被泪水润泽过的双眼更显明亮翠绿。
“你到底想做什么……”希亚再也伪装不下去,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就猛然像开了闸似的滚下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跑这么远不是为了说恨你的。”
说什么恨啊。他好像只是想他。
但他不想被元邈看见此刻如此狼狈的自己,低下头试探着伏在了青年膝头,使劲咬着自己下唇不愿意发出声音。
“可以哭出声的,这里没人。”
不知道元邈这句话哪里戳到希亚泪腺,总之在他这句话出来的那一刻,悄悄伏在他膝头的那个人眼泪流的更凶了。
“我来这里找你……那个在你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把屏障开了,我怎么叫你……你都听不见。”希亚泣不成声。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特别怕,特别怕你因为我在重犯狱那样对你不愿意理我了。”
很熟悉的语气。
元邈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像刚刚的歇斯底里,也不像重犯狱的冷淡漠然。
青年呼出一口气来,轻轻摸了摸少年飘荡的亚麻色发丝。
还好,希亚的身上又找回了点一切没发生前,那个可爱柔软小少爷的影子了。
“哥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见元邈没有声音,希亚抬头,脸颊被泪水染花,看起来分外狼狈。
他对哥做了那么多,那么坏的事。
他居然相信弗森那个贱人的话去伤害哥。
他现在才恍然,谢柏星当初没把他打成残废都是他谢柏星心软。
他小心地握起元邈的手腕,想狠狠扇在自己脸上,但在离他脸颊只有一指距离时,青年的手停住了。
“是该打。”青年的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
让希亚有些不安。
“伤害自己该打,让我好找该罚。”
元邈再次抬手,希亚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眯眼,却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他等了很久,但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在他背上,为他拂去了凌晨的寒露。
“就罚你离开塔利星,随时接受阿德里安的调遣。”
像你曾经一直想做的那样。
-
星际时代信息的传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尤其是这次流言的主体还是本就自带热度的首席执政官。
“零高层扎堆夜访首席”,“首席居心叵测的伊里昂旧友”,“首席的处理办法是否欠妥”……
随着诸如此类的热点资讯在拉斯内网热度慢慢爬升,最终传到了最近本就极度关注元邈消息的星主陛下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刚到上将府。
他原本是找陆谨帮他分析他对元邈的感情,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新出的首席资讯夺去了注意力。
于是元邈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帕尤里占了陆谨书房的主位,正皱着眉头在终端上划来划去,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到。
当然,原本元邈是想在一旁的待客室等陆谨聊完的,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待客室大门时,贝特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年后退了一步,疑问开口:“贝特,有什么事吗?”
贝特的声音低沉稳重:“阿邈,主人交代过,只要是您,随时可以进去找他。”
元邈有些意外,顺手接过贝特递给他的黑色眼罩,贝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检测到内网有会让您难过的言论,所以贝特在外出采购时为您带了副眼罩。阿邈不看坏话。”
青年笑了下,当着贝特的面把眼罩别在身上,“谢谢贝特,但这些话不会让我不开心了。”
可惜人工智能欣赏不来首席大人泛起微微笑意的桃花眼,他只听到了阿邈对他说谢谢。
人工智能的主脑有些开心得微微发烫。
在元邈敲门进去后,陆谨还可怜兮兮地缩在一旁的沙发上,见元邈来条件反射地想扬起笑容。
但因为位高权重的上将很少对别人主动微笑,于是这个想努力表现友好的笑容不可避免地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元邈已经习惯了。
他同样对陆谨颔首微笑,把陆上将的眼睛都晃花了瞬。
等元邈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帕尤里时他才揉搓了两下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张脸无论是看多少次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啊。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对元邈道:“阿邈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元邈沉默一瞬道:“陆上将,我有个不情之请。在圆桌会议后,我想去伊里昂一趟。”
“好,需要我帮你准备星舰?还是需要帮你处理掉那些说闲话的。”陆谨没觉得元邈作为拉斯首席贸然去伊里昂有什么不妥。
废话,如果元邈有什么异心,凭他的实力和陛下的纵容,有谁拦得住他。
元邈得到这么肯定的答复有些惊讶,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想秘密去。”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怕陆谨听不明白似的,补充说:“偷偷的。”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你帮我打个掩护。可以吗,上将。”
陆谨听到元邈又喊他上将,乐此不疲地想要纠正他的叫法,但看到星主陛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好暂时作罢。
“没问题。”陆谨没有问元邈去伊里昂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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