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只怕了,忙你我的事情。”颜执安心中不安,纵有悲痛,也被繁杂的琐事压了下去。
她回头看向殿内抬出来的尸骨,心中沉浮,事情在她的掌握中,可又出乎意料。
右相抬脚走了,道:“我去六部。你掌管宫防。”
两人各司其职。
颜执安说:“我昨夜执令封锁宫门,你放心,纪王一败,其他人不敢动。”
右相转身,深深看她一眼,太阳穴突突地疼,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对上左相的视线,她说道:“陛下若崩,殿下之能,可能坐稳帝位”
颜执安同样惶惶不安,但她没有露出来,如今的局面已然控制住了,公主登基,将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走一步,看一步。”她无奈道。时至今日,已无回头路了。
右相忽而说:“今日这一步,是不是三年前在循齐回来时就已布下?”
姐弟相残是注定的事情,昨夜陛下说了,不准循齐杀弟。可如何平息新帝之怒呢?
“陛下与我定的是五年之约。”颜执安说。
“可纪王等不得了。”右相说,“十九岁的循齐,或许可稳定*局面,十七岁的公主,做不到这一切。所以,你我皆是陛下的棋子罢了。”
颜执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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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太医们站在一侧,个个垂头丧气。
司马神容已然昏迷,脉象虚弱,院正提醒殿下:“陛下脉象虚弱,毒已游走全身,华佗在世,也无法……”
循齐闻言,像是听到了,又像没听到,怔怔看着前方。
“殿下、殿下……”院正催促一声,“您看?”
“我知道了,退下。”循齐颔首,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未曾与她说过,昨夜突变,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了,唯独她,懵懵懂懂,被蒙在鼓中。
她无力地走到内殿,坐在踏板上,无力感袭上心头。
至尊帝位,就在她的眼前了,她坐享其成。
她对帝位,并无太大的野心,陛下给她,她就要,陛下不给,她也不会去安王去争。
她只要身边人安然无恙。
“循齐……”
循齐莫名抬头,紧张地爬起来,榻上的人睁开眼睛,“陛下?”
“我已不是陛下了。”司马神容怅然一笑,就这么望着她,循齐跪下来,她说:“我欠你的,都还清了。”
循齐的心一下提上来,她问:“明知而饮酒,为何呢?”
司马神容阖眸,周身无力,“我杀他父亲,他杀我,并无错。”
闻言,循齐痛哭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循齐。”司马神容唤她,“别哭,你该高兴才是,你做了皇帝,富有天下。”
“可、可……”循齐说不出话来,她与陛下,确无太多的母亲感情,相反,她将对母亲的奢望、感情都放在了左相身上。
司马神容伸手,她急忙握住她的手,“安王遣回东宫,你可要见他。”
“不必,他恨我,我不喜他,何必见呢。”司马神容道,“去请上官礼与颜执安过来。”
“好,我让人去请。”循齐擦擦眼泪,起身去喊人,却发觉陛下拉着她的手不放,她只好跪下来,对外高呼内侍长。
内侍长入内,循齐急道:“请百官,另让左相右相入殿。”
内侍长眼眶通红,觑了一眼榻上的主子,迅速答应下来。
人走远,司马神容紧紧握住循齐的手,眼神涣散,像是看着空中一人,痴痴道:“循齐,你的齐字,我在想,当是齐身修家治国安天下之意。疯子多才,自然寓意美满,可是后来,左相说,你的齐同弃之意。”
弃子。
“疯子是让你一辈子记住,你被家族抛弃的事实。”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循齐靠得很近,却听不真切,她说着说着,嘴角溢出血,循齐慌得去拿手去擦。
她忽而握住循齐的手,道:“我不讨厌你的父亲。”
“我知道……”循齐痛哭,心口压抑得厉害。
她又说:“我嫁给他后,他并不热切,但待我尊重……”
循齐狠狠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但我害了他。”司马神容阖眸,眼前浮现明帝的容颜,她并非真心嫁给他,他娶她也是被逼的,明明不是两厢情愿,但那人温润如玉,给予她应有的地位、尊贵。
她想做一位贤良之后,想做慈爱的母亲,明明一切步入正道了。
却被人毁了。
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杀了他,你做我的皇后。”
他将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她。
她嗤笑一声:“循齐,我承认我懦弱,我看到你洒脱之色,我常常在想,我当年若与你这般,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不,他有野心,他自己想争天下,岂可怪你。他将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你,自己高枕无忧地做皇帝。是他的错,与你无关的。世人皆是如此,借此来为难你,告诉世人,他是被迫的。”
循齐边说边哭,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呢,“你养了安王,可他的父亲篡位才有他今日的太子地位……”
她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今日的局面是男人的野心造成的,不是陛下的贪婪。
“循齐,你勇敢些。”司马神容忍着痛苦,握着循齐的手,又道:“你是皇帝、我希望你可以比我过得好。”
我的一生,毁于当年不该见的人。
循齐点点头,她又说:“不可杀安王,你可以废他,但不可杀他!”
这是她的执念!为人父母者,总想一碗水端平,可是无法做到,便只有寄希望于一方仁善。
这是女子的柔软。
“陛下,左相来了。”
话音落地,颜执安走进,望着榻上的一幕,几步上前,“陛下?”
司马神容:“循齐,你退下。”
循齐不舍,但还是听话地退下。
“左相,朕只一言,颜家荣辱系于你一身。”司马神容合眼,意识模糊,浑身都疼,“朕有遗旨。”
颜执安上前,屈膝跪下,“陛下,臣……”
臣想离京。
但最后三字,她说不出口。
右相来了,匆匆上前,呼唤陛下。她努力睁开眼,看向两人,无声微笑。
当年,她在那么多人中挑选二人,是她今生做的最正确事情。
上官礼。
颜执安。
她忽而觉得浑身轻松,望着虚空,这时,右相急忙对外喊道:“殿下、循齐……”
循齐快速入殿,至榻前,轻轻开口:“母亲?”
“我还记得,你第一回喊我时……”司马神容紧紧皱眉,呼吸困难。
她看着循齐稚气的眉眼,似乎看到了当年蹒跚学步时朝她扑来的孩子,软软的抱在怀中。
当年也是她狠心将那个孩子交给宫人,带出宫门,一等就是十二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呢。
她是朝廷的罪人,称一句‘妖女’也不为过。
她想起一事,猛地抓住循齐的手,道:“将我尸骨与明帝合葬!”
循齐点点头,泪水轻轻落下,她莞尔一笑,“阿赤……”
随后,循齐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渐渐松开了,这一刻,自己无力极了。
陛下驾崩!
循齐忍不住将温热的身子抱入怀中,今日初一呀,新年初始。
颜执安站起身,望着痛哭的少女,徐徐后退。
百官跪于殿外,见左相出来,忙问道:“左相,陛下如何了?”
颜执安看着对方焦急的面容,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厉害:“陛下驾崩了。”
百官愕然,却又做好了准备。
帝王崩,新帝登基,新朝旧朝交换,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有人开口道:“左相,陛下崩,新帝登基,迫在眉睫。”
颜执安忽而想起一事,陛下临终前道有遗旨,昨夜已传位于循齐,那道遗旨会写什么?
这件事想到一块石子丢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将一圈圈涟漪激得更大。
陛下驾崩,让热闹的新年蒙上一层阴翳。
消息传到左相府,陈卿容正欲摆弄上刚打的新首饰,不能出去招摇,但在家里还是可以用的。
闻言后,她愣住了,“太子登基了?”
“陛下传位于昭惠公主!”
“什么?小东西成皇帝了?”陈卿容惊喜,说完又捂住嘴巴,不能喊小东西了,如今是新帝了。
她忍不住高兴,小东西做皇帝是好事,小东西比颜家人靠谱,日后必会善待执安。
陈卿容长叹一口气,转而一想,不对呀,她问道:“陛下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驾崩?”
“昨夜纪王逼宫。”
“逼宫?”陈卿容震惊,“左相呢?”
昨晚没吃饭,人就不见了,她还以为跑到对门公主府去玩了。
“左相在宫里,忙着新帝登基的事情,今日怕是回不来。”仆人解释。
“也好,忙点好。”陈卿容舒心坏了,自己好歹也做过新帝的祖母,日后如何不快活。
她一拍手,仆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忙收敛,道:“赶紧忙起来,裁孝衣,挂白灯。对了,也提醒对门一声。”
对面八月份才搬进去住,才四个月,就不住人,这么大一座宅子呢。
陈卿容高兴之余,不免感觉悲哀,纪王逼宫,陛下驾崩,不免为陛下悲哀。
帝位归于李家!
陈卿容哀叹一声,想起循齐的小模样,几度飘零,刚刚认母,母亲便没了。
可恨的是纪王。
陈卿容不涉朝政,所想只浮于表面,她女儿颜执安此刻正与朝臣商议新帝登基一事。
昨夜,纪王被循齐斩杀,纪王一党也杀了不少人,剩下的小虾米十分乖巧,不敢闹事。
安王囚于东宫,暂时不必管,颜执安派人布置灵堂,一面主意殿内摆设。
她站在殿内,注视左右,右相觉察,上前询问:“你偷偷摸摸找什么呢?”
“遗旨。”
右相闻声色变,“你怎地知晓有遗旨?”
“陛下临终所言。”左相说道。
“问问循齐。”右相说。
循齐跪在榻前,不言不语,始终不开口不离去。
右相看向左相:“你去劝劝,她听你的。”
左相转身欲走,右相急了,道:“颜执安,你不管她了?”
“你是她老师,你管。”颜执安道,说归说,余光瞥了眼榻前的人,终究无法狠心不管。
此刻,不可感情用事。
不等右相说,她便转道走过去,右相哼了一声,“口是心非,说不管就别管。”
右相相走过去,她招呼内侍长过来,“安王如何?”
提及安王,内侍长心中恨透了,道:“左相令人囚于东宫。这等弑君杀母之人,右相何必理会呢。”
闻言,右相也是无言,陛下明知安王下毒,依旧饮下去,这对母子,到死都无法和解。
曾几何时,年幼的太子也曾拉着她的手询问她:“老师,我是不是日日苦读,母亲就会喜欢我”
后来,他当真日日苦读,可最后,陛下也不喜欢他。
陛下不喜,但真心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为人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安然活着,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右相思及太子,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便冷冷一笑,眼神狠厉,吓得一旁的内侍长神色颤颤,“右相?”
“无事。”右相垂眸,“既然如此,不必放他出来。”
内侍长犹豫:“一直都不放吗?”
“你另备一座殿宇,妥当些,囚于其中,免得脏了东宫。”右相难得露出厌恶之色。
她教大的学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要被百官嗤笑,日后左相那里,必然是个笑话篓子。
她转身看去,颜执安弯腰扶起循齐,两人立于暗中,无端蒙上一层阴翳。
循齐浑浑噩噩,抬手触及左相的面容,左相避开她的视线,道:“陛下为你,用心良苦,你不可辜负她。她替你撑了十多年,如今,帝位归于你,你不可放纵。”
循齐望着她,眼神呆呆,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颜执安抬手,触碰她的额头,并未发烧。
“循齐……”
“母亲临终前唤我阿赤。”循齐忽然说一句。
颜执安知晓,这是乳名,赤乃是红色,皆因她耳后的胎记。
方才的话说了一半,本想再说,循齐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她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别哭了,你是皇帝。”颜执安硬起心肠训了一句。
说完,她又后悔了,陛下崩,怎么会不哭呢。
循齐抬首,觑她一眼,转头又跪下了,自己哭去了。
颜执安凝着她的脑袋,目光辗转落在她那只白玉般的小耳朵上,心中有气,想去捏一捏,可一想,她是皇帝了,没法捏。
罢了,她一道跪下。
循齐正伤心,却见她靠近,不免哭的更大声。
颜执安:“……”
颜执安不得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柔声宽慰。
右相回头,就看到两人抱上了,右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不管吗?怎么还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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