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抱稳越笙的一瞬间,暮从云终于松了口气,平稳的身形再也忍不住地左右摇晃了下。
执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扶稳,余桃枝正要询问他情况,就见那通道尽头,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个人影在往外冒。
“项武,”暮从云缓了口气,才想起来似的指向里面,“去帮下他。”
光头领了他命令进去了,片刻后,项武和周柏一人一只腿,拖死猪似的将血呼啦一片的关春山拖了出来。
“累死老子了,”周柏愤愤不平地把关春山往地上一摔,“还他的恩是一码事,拖人可是另外的费用!”
异象局的医师们接手过了越笙,吴冬玲也顺势回到青年身边,她长眉颦蹙,冷眼看向地上的关春山。
“是我没跟好他,才让他跑了,”她摇了摇头,复又转过脸来,担忧地看向青年,“小暮,他没有伤害你吧?”
看来关春山口中的“疯女人”,就是吴姨了。
吴姨是他父母最早救下的执念,也是和他父母感情最深的执念,要说复仇,她的恨意不会比青年少。
暮从云应了声:“嗯,我没事。”
又转过脸去,看向一旁的余桃枝:“小桃姐,我和你说过的事……”
“当然,”余桃枝点点头,她看上去还有很多想问,但此情此景,她还是先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青年,“里面收集到的恶念,都在这里了。”
三个被暮从云改良过的小型收容瓶出现在她手中,一个的容量是百余个恶念,身后有异象局的队员看着他们,迟疑着劝阻道:“这样不好吧……”
“万一、万一把那些家伙放出来,他们再攻击我们……”
这次清剿行动是整个异象局一起出力的,里头的恶念也是他们一个一个抓进去的。
虽然伤势惨重,但有暮从云先前给的符咒,并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饶是如此,要把他们千辛万苦抓进来的执念交给青年,再让他放出来,这样的决定还是太过大胆。
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是啊,万一他把这些恶念都驯化了,像驱灵人一样……”
暮从云往来人的方向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苏柳就“哈?”一声瞪向他们:“要不是我找到传送阵破坏了,你以为你们抓得住他们?”
周柏也白了几人一眼:“不是这小子把刀灵灭了,你们这会早在地府里团聚了。”
围在那人身边的其他成员纷纷让开,把话题中心的人物给空了出来。
接在两人后头,小姜嗤之以鼻道:“说得这么好听,一会把我主人的符咒还回来啊。”
被当场抓包那人面色发白,就听小少年不依不饶追问:“不会是用了吧?还是舍不得还?”
眼见着场面开始难以控制,暮从云才出口制止。
“……行了,”他揉了揉小姜脑袋给他顺毛,“再吵下去没完了。”
青年伸手接过余桃枝递来的收容瓶:“你带人远离百米后我再动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把容海道也留下。”
他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个人。
但听了周柏方才和他的描述,似乎之前越笙那事还和姓容的有关。
暮从云眯了眯眼。
新仇旧恨,干脆一起报了。
就是可惜他哥现在看不见。
想及此,他看向不远处担架上的越笙,山子晋和贺平陪伴在越笙身边,余桃枝最后一个离开,带着围绕在他身边的执念们,暮从云绕过面色阴沉的容海道,用脚踢醒了地上的关春山。
他蹲在关春山面前,向他展示自己手中的收容瓶。
“认得出来么?”
黑色的恶念在瓶身中来回撞击,小小的瓶子里包容万象,却不等关春山细看,瓶塞被青年拨开,黑雾成云一般蹿逃出来。
远处的一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却没想那黑雾并没有逸散,也没有冲过来攻击他们,须臾之后,黑雾中先一步响起了关春山的惨叫声。
“不!我才是你们的主人!”
数十年苦修的灵气飞速逸散,被饥渴的恶灵疯狂吸食,他踉跄着往后跌去,没了周身灵力护体,他便再不能直面恶念身上怨气。
数以万计的负面情绪疯狂撞入脑海,一旁的容海道已经将脸上的肉都挠出了五指血痕,极端的恐惧却惹得纷飞的恶鬼更加惬意。
那是他们一手养出来的恶念。
暮从云沉默着,一个个打开瓶塞,飞舞的恶念从瓶中蹿出,都蹭过他掌心新增的伤口,至阳之体的鲜血足够他们神志复明一瞬,也足够他们反噬主人。
那些被炼化的恶灵们咬住二人四肢,耳边回荡着痛苦的哀求和尖叫,暮从云放完血后,愣愣地看了一会。
他的父母……能够看见吗?
看见他已经为他们报了仇,看见他也为这些无辜的怨灵们报了仇。
周遭风云卷涌,仿若天地都变了颜色,被痛苦束缚了半生的灵魂们齐声哀嚎,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苦痛。
他们之中,更多的只是个普通的执念,或是还想看上一眼留念之人,或是还想在这世间停留一瞬时光。
雨水凄凄沥沥打落下来,怅然洗净一地冤屈,也让天地彻底寂静无声。
青年眼前一黑,在雨幕之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04章 未醒
暮从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梦中的几分触觉,随即而来的却是五指上抽搐的锐痛。
“滴答。”
吊瓶里的药水滴落,青年缓缓恢复几分神志, 正半撑开一双眼皮,就听见有谁人惊呼着“醒了一个!”之类的话语,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心电监护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暮从云正试图摘了面上的氧气面罩, 就见乌泱泱一群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医生按下他半抬未抬的手, 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检查。
暮从云莫名其妙,等到检查完的医生松了口气, 又和身后的余桃枝几人交代了一声离开, 他才哑声问道:“……我怎么了?”
话说出口, 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虚弱得过分。
多日未进水的喉咙宛若刀割,萧晓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连称呼都不用了:“你还好意思说!吓死我们了!”
“突然你就晕了,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三天啊三天!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他睡了这么久吗?
青年轻愣了下,虽然知道滥用心头血对身体的损伤很大, 但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观的反噬。
不仅浑身无力,就连眼皮也有些困顿地又垂了下来, 他却下意识追问道:“越笙呢?”
“……”
他病床前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余桃枝站出来告诉他:“他还没醒。”
又补充道:“不过队长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他比你受的伤还要轻一些, 既然你醒了,他肯定也没什么事。”
得到肯定的答案,青年暗暗松了口气。
巨大的困意将他捕获,迷迷糊糊中, 他再一次合上了眼。
再醒来已经到了晚上,梁元良守在他床边打瞌睡,听见一声隐约的“梁叔”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旋即,老头子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床上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轻弯了眉眼,虽然脸色不算太好,神志看上去却已经清醒了不少。
又一拨医生过来给他做了检查,为首的医师横竖瞧着眼熟,暮从云有些迟钝的大脑缓缓启动,后知后觉他是先前在医务室里遇过的那位李医生。
李明玉给出的检查结果和早上并无二致,青年身体素质很好,虽然心头血的使用亏空了内里,但多休息就能够补回来。
暮从云欲言又止,于是李医生在向他道别前,福至心灵般道:
“越队还没有醒,他在你对面的病房,你晚些可以过去看看他。”
送走了医生,病房里慢慢恢复了平静,老头子一边戴着老花镜给他叫餐,一边絮絮叨叨训了他几句,内容大抵是关于青年不顾自身安危尔尔,好一通下来后却始终没听见青年应声。
他低下眼去,就见暮从云视线虚虚落在半空,自言自语般问道:“你说……他们会怎么看呢?”
中间的称呼被他囫囵过了去,青年很久没叫过他们的名姓,一时还有些茫然。
不等梁元良反应过来,他极快地回过神,向对方弯了下唇角:“所以,在我晕过去以后,驱灵人怎么样了?”
老头子探究而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面上落了一瞬,好一会才慢慢移开,他配合着暮从云将方才的话题糊弄过去,和他讲述了异象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青年的晕倒来得猝不及防,被他放出来的执念还黑压压地在坟地上飘着,有腿软的成员已经两股战战地准备后撤,却不想那群执念并没有乱跑,也没有攻击他们。
他们只是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青年,不知是谁带了头,又一个接一个的回到了原先的收容瓶去。
异象局的人哪见过这般情形,纷纷愣在原地,等到四周寂静一片,确认危险解除后,才呼啦啦地一哄而上,来查看几人的情况。
关春山自不用说,他是被反噬得最为严重的,毫无尊严地蜷缩在地上,目露恐惧,那模样比失心疯的精神病还无不及。
他念着什么“别过来”一类的话语,状态看上去和异象局里需要接受心理疏导的外勤人员极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阵法的反噬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神志,他的意识被拘束在人间,会在恐惧中度过下半辈子。
容海道常年潜伏在异象局,并不是画符人,遭到的反噬比他小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已经被异象局扣留了。
余桃枝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处理上门来向她讨要说法的家里亲戚,一怒之下,把举着字牌让她还回圣物的大叔大伯们……也扣下了。
现在和那些个为非作歹的驱灵人一并关在牢里,等待逐个审问。
“对了,还有件事,”梁元良道,“是周衡回去主持的大局,他回局里之后,把原先的高层清理了大半。”
“而且不知是打哪里的传闻,都传他要让位给桃枝,这小姑娘确实不错,你当初让我提点她,是看出来她有这能力了?”
“……”青年默了几秒,慢吞吞道,“算、也不算吧……”
只是因为那会余桃枝成天和他吐槽异象局奴役牛马的悲惨生活,他就想着让一肚子怨气的小桃姐上台亲自整治一下,说不定会有妙效。
显而易见余桃枝做得很好,现在她在朋友圈骂人都不用分组屏蔽上司了,而是指名道姓把异象局从上到下,从人员素质到行动要领都问候了一遍。
——大有把以前只敢给小队和暮从云看的那些朋友圈通通解除隐私的意味。
遵循医嘱,梁元良给他点了一碗清粥,清汤寡水的在病床上熬了两天,暮从云终于忍不住了,刚能下床就偷溜进一旁的病房。
越笙还是没有醒,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心跳监测仪机械的跳动声在病房内环绕,他一身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出的白雾都让他一双长睫微微震颤,暮从云垂下眼,用指腹细细描摹了一番爱人的面颊。
他心里隐约生起两分担忧。
按说周衡那符篆能够起白骨,易生死,而越笙的检查一切正常,没道理……到现在他还醒不过来。
他的手最终落了下去,握住病号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曾经能够轻易折断恶念颈子的指节,如今乖顺而无力地搭在他的手心里。
暮从云就这么看了越笙许久,直到身后的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前来查房的李明玉见到他时愣了一瞬,很快又推了下眼镜,恢复往日神态。
“你好,”他礼貌道,“我来给越队检查。”
鉴于对方也是个不省心的病号,他诚恳建议:“您刚醒不久,我建议还是在床上多待一段时间比较好。”
暮从云让开了些,他看着李明玉熟练地记录着数据,又置换了一波架上的输液瓶,直到对方将将要离开,他才叫停了人:“李医生。”
李明玉回过头来。
“他的状态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暮从云垂了眉眼,看向病床上的人。
李明阳轻抿了下唇,很快反问道:“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灵魂检测也无碍,您指的不对劲是?”
暮从云将先前关于符篆的事情和猜想都告知了他。
越笙心口受了致命伤这事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青年怕他伤口撕裂,是等愈合后才将他抱出来的。
而唯一知道的执念周柏出了基地后就不见鬼影,于是直到这会,李明玉才有机会知道越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了口气。
“我是有个猜想没错,”良久,他看向青年的眼睛,“但报告里一切正常,贸然提出也不太好,不过你这么一说……”
“倒应证了这个可能。”
李明玉别开眼:“刚被送来时,他身上出现了轻微的离魂症状,但桥梁实验会影响人的灵魂,我在局里为他诊治了十年,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现在看来,也许是天平被倾斜了,他的生魂出了些问题。”
暮从云骤然蹙了眉:“什么意思?”
顿了顿,他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桥梁实验?”
李明玉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将生人的灵魂送入往阴界的间隙,这一行为有悖阴阳,异象局改造了他的身体,才让他得以违背常理,安然无恙这么长时间。”
“但阴阳之间的平衡需要维持,这么多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大概是受了致命伤的撞击,让天平彻底倾斜,也让他的生魂现在被彻底困在了桥梁上。”
所以无论用仪器进行再多测试,也难以寻找出最初的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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