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从云没说话,于是沈芯愿轻叹着补充道:“你还有你的生活,能再见到你,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他们不能也不会成为暮从云离开的阻力。
青年仍是没开口,背脊却是有些颤抖,又走上了一段,等到金线的末尾已经能看到越笙背影,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越笙警惕地转过身来:“又是你。”
他似乎根本看不到被缠绕在手上的流光,也看不见面前那一条直达暮从云手心的金线。
见他又要躲开,沈芯愿上前一步,轻弯眉眼:“我看你一直在找东西,你在找什么呢?”
她声线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之意,却并不显得冒犯,越笙迟疑了一会,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他正要转身离去,又听那位好看的青年道:
“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一起。”
他的确独自在“灵坟”里不知道找了多久,但……能在此处出现的又是什么好执念?
趁着他愣神,青年一扯手心的流光,越笙只觉腕上一紧,就被拉出了浓郁的黑雾,一个踉跄撞入了暮从云怀里。
青年生得好看,一双眉眼更是宣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他轻垂了凤眸,不言不语地盯着看时,越笙身上赫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试图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正要奇怪于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听暮从云轻声道:“越笙,和我说说,你在找什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越笙愣了下,挣脱的力道轻了些,被按回青年肩上时他眨了眨眼,下意识答道:“来找……一把刀。”
“刀?”青年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微妙,“那把鬼刀?”
越笙没能马上回答他,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对方的灵魂……是温暖的。
半晌,他有些晕乎地点了头。
“嘶……”
暮从云可算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越笙了,他迟疑地牵着人没放,至阳体和流光有让人恢复神志的功效,虽然不知道对越笙有没有用,但姑且也试一试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又过了一会,后知后觉回过神的越笙问道,“你叫我哥……你也是院里的孩子吗?”
语罢,他认真地在暮从云脸上巡视了一圈。
院里?
那些在实验中失去的回忆,越笙想起来了?
暮从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含糊应了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不是真正的灵坟,只是你的回忆。”
“你被困在了一处幻境里,现实里你已经把刀拔了出来,也成功地将里面的恶鬼彻底镇压了。”
面前的人愣了愣,那张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茫然的荒谬感,越笙环视了一圈四周,找了鬼刀这么久都没见着,他确实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但老师说灵坟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出现的任何灵魂都是来索他性命的恶念……
就在他下意识要和青年拉开距离前,暮从云语速极快道:“你爱吃甜食,讨厌一切苦的东西;在福利院里,你经常给弟弟妹妹做饭,才养成了一手好厨艺……”
越笙皱了下眉心,对这些所谓的事实也没说信是不信。
于是暮从云顿了顿,飞快瞥了一眼身后,压低声线道:“你的腰窝边上……还有一颗美人痣,我每次摸上去,哥都抖得很厉害。”
“……”
一瞬间,越笙像被胶水牢牢凝固在原地,只一双眸不敢置信地瞪圆,被吓出了一种近乎觳觫般的表情。
他宛若一只炸了毛的猫,结巴地“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关系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摸一摸找东西也是合理的吧。
于是暮从云动作自然地从越笙衣襟处顺到了他的腰,在按上背后某处时,越笙身形一僵,腰肢很轻地颤了下。
“奇怪……”暮从云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嘀咕道,“古叔给的符呢?”
说好的另一张在越笙身上,那张黄符到哪去了?
暮连风二人也走到了他们身旁,见他还在摸索,男人以手抵拳,掩在唇边咳了一声。
“……”
青年飞快起身,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和父母解释了一遍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暮连风一言难尽地和他对视一眼,复又抬起手,伸向了越笙:“你好,我们是从云的父母。”
也许这次之后,他们就没有机会和孩子喜欢的人见面了:“感谢你一直照顾着我们孩子,这确实不是个见面的良机,但……”
他正犹豫着说辞,伸出的手就被另一人回握了住。
被暮从云贴着动手动脚的,金焰从什么也看不见的腕上开始燃烧。
越笙的脑海里诡异地涌现出许多零碎的画面,有的是他和暮从云一起在甜品店吃甜嘴,有的是青年抱着他在沙发上看电影,又或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青年温热的鼻息落在他的颈侧。
他还记不起太多,但已经下意识相信了暮从云的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脸:“对不起,我那会以为你们是灵坟里的执念……”
按照老师的话,灵坟里的恶念都是害人无数格杀勿论的,但这对夫妇并没有攻击他,他也不想伤害他们,才小心地绕着他们离开。
没想到兜兜转转……
越笙的表情忽然怔了一下。
暮从云疑惑地“嗯?”了声,抬眼看去,形成灵坟的回忆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他若有所感地看向身旁的越笙,就见越笙一脸震惊地看向面前的二人,又一卡一卡地下移视线,看向他们相握的手。
“……”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暮从云没有错过——
有一抹鲜艳的嫣红,瞬间爬上了越笙的耳根眉梢,将人完完全全烫了个熟透。
第108章 归去
嗯……
暮从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看来他哥是想起来了。
越笙乍然经历了从失忆到恢复记忆的巨大跳跃不说, 中间还横亘穿插着一大段遇见这一对夫妻的经历。
他把他们当作是灵坟里的恶念处处防备,不仅见了就绕着走,刚才还没给几人什么好脸色。
而现在他恢复了记忆, 也知道了:
——他们是青年的父母。
越笙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手还和暮连风虚虚握在一起,只好磕绊道:“……叔叔阿姨, 你们、你们好。”
暮连风适时地放过了他, 见人笑着应了, 越笙飞快地收回手, 抬眼瞥一眼身旁的青年,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眼前就忽然生起一簇微弱火苗。
火光中, 缓缓展开了一张字迹泛金的符篆。
覆盖着符字的流光已经黯淡下去了三分之二, 暮从云接过黄符,和自己的那张重合叠在一起。
因着越笙灵魂的恢复, 另一张共生符……出现了。
——现下只需要撕了符篆, 他们就能回去了。
组建成灵坟的记忆轰然坍塌,只剩一座空壳在忆沼中摇摇欲坠, 半晌,在几人面前幻化出一栋崭新的别墅。
越笙怔了下, 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青年。
那是暮从云如今的家。
青年正垂眸盯着手心的两张黄符走神,一时也没注意到眼前的景象,沈芯愿歪了歪头, 看向有些局促的越笙:“这里是……”
越笙只好替他答道:“是……从云现在的家。”
自己的记忆里最重要的地方竟然是对方孩子的家,这怎么看怎么别扭,越笙藏在身后的手有些紧张地捻了下,就听沈芯愿有些惊讶道:“哇, 我们小梨都买上大房子啦。”
语罢,又朝越笙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说,是我先入为主了,这是你现在的房子呀?”
“啊,不、不是的,”越笙连忙摆摆手,“是他的家,我只是暂时住在里……”
后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越笙垂下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第一次见男朋友家长应该怎么做?
恋爱攻略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栏目,但他还没看到那头就出了这一遭,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有些紧张地抬眸,却见沈芯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怎么是暂时住在里面呀?”温婉的女人轻歪了脑袋,弯了唇笑道,“是我们小梨不给你住久一些吗?”
“……”越笙的脸“噌”一下红透了,他几乎是语无伦次道,“不是的,只是我……我说暂住的意思是……”
他生怕二人误会了什么,却见沈芯愿捂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老逗人家做什么?”最后还是暮连风先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道,“把人家孩子吓坏了怎么办?”
一旁盯着黄符发呆的暮从云也终于回神,他正抬起头,就对上越笙求助似的眼神,还有父母揶揄的目光,越笙走近了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去……陪你爸妈逛逛?”
他悄悄抬起下颔,向青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住宅。
暮从云的父母肯定会对他现在的生活感到好奇。
而符篆就在青年手中,金光流转间还剩下小半未曾流逝的时间,暮从云完全可以掌握将其撕毁的时机。
又或者……他会选择不撕毁?
越笙安静地看着他,纤长的羽睫垂下一截,他的声音很轻,只是催促青年道:“去吧。”
“……”暮从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越笙就这么把选择的机会交给自己合适吗,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灵魂本应是没有温度的,但抵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却好似能滚出火星来。
身前是父母,身后是他的爱人。
他垂眸片刻,忽地反过手去,攥住了越笙的掌心。
暮从云牵着他的手往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爸、妈,来看看我和他的家吧。”
青年的尾音不可避免地放轻了很多:“然后、然后……”
我们就要回去了。
沈芯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二人,只在暮从云要别过脸前,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耳边发梢:“好啦,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正打算停步在门外,给他们留一些相处空间的越笙刚放慢了步伐,却得到暮从云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芯愿也顺着他们停顿的动作眨了下眼:“小越,可以这么叫你吗?”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越笙试探着点了下头。
暮从云应该和他父母一起度过这段时光才对。
“那可不行,”沈芯愿蹙起一双长眉,状似不满道,“你是我们小梨喜欢的人,也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哪有家人在这会儿还要分开的呀?”
暮连风也应和:“是,我们走得早,这会没办法给你包个大红包,估计……以后也没有机会补给你了。”
“还有点时间,让我们了解了解你?”
二人的语气亲切,像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越笙略微显得有些意外。
既不因为他的性别而有所偏见,也没有为着他之前的冒犯和不善言辞而不满,暮从云的一双父母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温和地看向他。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拘谨地应道:“好的,您问吧。”
表情严肃得像是在面对什么领导的审问。
暮连风愣了下,转向妻子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
青年眼含无奈地轻叹一声,在父母小声交头接耳的间隙,转过来和越笙咬耳朵:“哥,我想你一起。”
和他一起,和他的父母一起,拥有过这一段时光。
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比拟暮从云的一句“想和你一起”,几人依次走进幻境里的别墅,虽然还没住上多久,越笙却已经把里面的装潢记住了个十有八九。
幻境几乎和真实别墅一比一复刻,进了门后,沈芯愿二人就不再言语,只是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里间景色。
在看到挂在墙上的合照时,她不由轻愣了下:“小梨,你还留着……”
“……”暮从云抬眼,看向那隔了一个时空的,相依偎的一家人。
似乎是意识到气氛骤降,她又很快笑着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会是你和小越的合照之类的,说起来,你现在应该毕业了吧?”
“有没有毕业照让妈妈看看?”
没有参与到孩子的人生阶段,他们的心里总归是难过的。
暮从云只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他的十几年,落在他们的耳里,桩桩件件却都是遗憾。
青年的身形僵硬了一瞬,越笙知道他家里并没有放任何照片,暮从云也不是爱拍照的人,抿了下唇,越笙走前一步,小声道:“有的。”
青年询问的目光便缓缓移向他。
越笙带着他们来到二楼,径直走向了客房,他拉开客房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小叠被牛皮纸包起来的四方形物件,看上去并没有人拆开过。
越笙指尖微动,幻境就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幻,照片被拿了出来,他捧着一叠照片,尽数递给了身后几人。
“这是他的毕业照,”越笙为低头细细打量照片的二人解释道,“就在不久前拍的。”
里边有他和越笙的合照,但更多的是一些暮从云穿着学士服的单人照,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偷偷存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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