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里甚至一度怀疑过他们可以试试去刺杀皇帝,当然,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因为沈里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无视春华。
至少太子直属的东宫十卫里,左右卫率每次都能一眼就精准扫到春华。
沈里个人对此的理解是,这大概就是武侠世界里的一般高手和绝世高手的区别。一般高手糊弄普通人轻轻松松,但在绝世高手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而沈家这种人家,能够给予幼子最大的支持也就是一般高手了,像绝世高手这样的资源只会集中在皇权手上。
但有一般高手已经很牛逼了,沈里作为一个麻瓜超知足的。最近不管去哪儿,都爱带上春华一起。
可惜,高手再牛逼,也怕妹妹。
一身襦裙曳地、发髻如云,宛如从唐画里走出来的女官秋实,带着人从御兽园外的游廊气势汹汹而来,一手一个小朋友,把“逃犯”春华和沈里当场擒获。
也不知道秋女侠哪里来的这般手劲儿,但反正不管是壮实如山的哥哥春华,还是略显单薄但其实十分灵巧的郎君沈里,都没能逃过她的五指山。两人被制的服服帖帖,垂头丧气的开始听训。
“好玩吗?还玩吗?要不要我陪你啊?”冷若冰霜的秋实对哥哥如是说,比起相貌平平的兄长,秋实要好看得多,只不过是那种棱角分明、很有气势的美,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是兄妹二人之中真正做主的那个。
哥哥春华根本不敢说话,只敢用最后的忠心给了自家殿下一个“事儿我帮您扛了”的眼神。
沈里:好兄弟,一辈子!
秋实在外人面前,对沈里还是很尊重的,至少她给他留了面子,先是行了一个谁也挑不出的礼,然后才放缓声音道:“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三昧一脸惊诧,因为他才注意到沈里这个人,他、他一直都在吗?不等三昧想明白沈里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心下就已是一片惊恐,因为这偌大的东宫,除了太子外,还有谁能被女官尊称殿下呢?好像只剩下他刚刚还在说的太子妃了啊啊啊啊啊。
七香也很诧异,只不过她诧异的是除了沈里外,这里怎么还能藏一个人的?
这一道小小的游廊,到底是有多容纳百川啊?她刚刚给常将军备膳时,这么专注的吗?能把两个大活人一起忽视掉?
七香目瞪口呆的看着春华如山一样的背影,对方俯首帖耳,沉默的就像是一道影子,一滴随时能够融入大海的水珠。
总之,霞明玉映的少年果然不是一般人,但七香却已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对方的脸了。她在慌乱中拉着三昧,与其他反应过来的宫人一同呼啦啦的跪下,忍着内心的忐忑,高呼着殿下千岁。
目之所及的,只有外面依旧没完没了还在下着的雨,以及她脖上戴着的护身铁片,冷得吓人。
七香以为她和三昧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不被殿下计较之前的冒犯之言,但她没想到……
宛如姑射之仙的殿下在前呼后拥的走了没几步后,便折而又返。北风凛冽,古树栖鸦,被秋实强行披了身滚毛大氅的男人踏着雨水,径直走回了七香眼前。
七香太过惶恐,根本不敢抬头直视贵人,只能看到对方绸缎般的黑发,白玉似的手指,以及眼前火红色的皮毛手捂,那看着就既暖和又舒适,上面还绣了个灵动的虎斑狸奴,可爱至极。
她听到他对她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跟上来?”
七香与她身边跪着的三昧先是一同震惊地睁大眼,再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彼此,心下想的都差不多,这都能让三昧给赌对了?
事实上,哪怕没有三昧脑补的太子妃大战宫闱局,在沈里一开始的计划里,他也不可能放任七香不管。
作为帮他rua大熊猫的突破口,哪怕最后没rua到,但很显然以太子最近表现出来的小心眼性格,七香事后也未必安全。未免太子真的殃及池鱼,七香从一开始就在沈里准备要带回长秋殿妥帖安置的名单上。
只不过之前这份名单里只有七香一个人,如今又加上了一个三昧而已。
沈里没兴趣和宫闱局夺什么权,却也不是个会任人欺负的性子。三昧之前说了那么多话,沈里大多都没听懂,但至少有一句是对的,那就是他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长秋殿时,宫闱局的掌事太监已经在殿外双交四椀菱花的门前等了不知道多久。
这太监姓张,单名一个禄字,白面无须,一副天生的刻薄相。
理论上,张太监是内侍省宫闱局的二把手,因为按照最初武烈皇后的设置,在作为宫闱令的掌事太监之上,应该还有一个正五品的女官宫正,负责替皇后管理宫闱局。本朝的皇后早逝,老皇帝也并未再立继后,宫正一职便渐渐成了虚设。
简单来说,张太监如今就是宫闱局说了算的那个人。
但沈里甚至没有见他,只是让秋实带着七香和三昧来回的话。七香在淅淅沥沥渐渐变小的雨中,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找到了勇气,说出了沈里让她说的话:“殿下一问张大人,你们宫正呢?”
张禄对此早有准备,他猜到了太子妃会以“你还不够和我说话”来应对。
但张禄没想到,沈里压根没打算掰扯宫正的问题,那只是他的话引,七香问完不给张禄任何回嘴的机会,便继续又道:“殿下二问张大人,您的规矩呢?”
都不用秋实什么眼神,三昧就很懂得上前来展示了自己一身的污秽与伤口。意思很明显,伤了我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殿下三问张大人,您的良心呢?”
张太监:“!!!”
最后一句由秋实完成,她站在长秋殿高高的台阶之上,俯瞰而下的狭长眼神充满了审视与压迫:“张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春快乐呀~(づ ̄3 ̄)づ╭?~
第5章 入主东宫第五天:
张太监当天回去之后就病了。
被吓病的。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胆子有多小,他要是个真怕事的,也就不敢来当拿捏太子妃的出头鸟了。
真正让张禄害怕的,是太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是一模一样,但含义差不多。
张禄当时就在南衙现场,亲眼目睹。金尊玉贵的太子爷,面对冒犯了他奶娘一家的户部侍郎,只一边轻描淡写地用锦帕擦了擦手,一边留下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过两天吧,这位户部侍郎在乙巳年做下的粮草造假案就被翻了出来。不等陛下降旨彻查,已闹得天下皆知。戍边将士的家眷群情激奋,围堵上门,据当时的围观群众说,看着户部侍郎是和家人一块来的,没想到最后会是一块块回去的。
真的是一块块,细碎。
但至今连作案的宵小都没能伏法。
因为……
这个宵小是条狗。
疯犬伤人的事,张禄以前不是没听过,只是远不如这种“昨天还和自己打招呼的人,今天就丧命于此”来的冲击大。虽然户部侍郎以前在兵部做官的时候以次充好,用劣质粮草贻误战机,死有余辜,但张禄每每在夜深人静想到对方绝望的哀嚎,还是会忍不住的冷汗直流。
再加上张禄小时候在镇南老家也被野狗咬过,两事叠加,给这位手脚也不算特别干净的内侍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不仅开始怕狗,更怕太子。
当然啦,谁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说明这事就是太子做的,可是想一想太子平日里乖张的为人,狠厉的手段,以及睚眦必报的性格……说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亏心吗?
张禄一开始敢去招惹太子妃,也是因为笃定太子与沈里关系不睦。
但如今看来,此事未必啊。
张太监由己度人,他怕太子,大家都怕,太子妃也不可能不怕,换言之,没有得到太子的默许,借沈里三个胆子,他也不敢用太子说过的话扯大旗啊,对吧?
简直不敢思细!
沈里自然不可能知道闻时颂说过什么。
他让秋实说的最后一句,是跟影视剧学来的。因为他这人实在没什么文化,古代词汇储备量严重不足,关键时刻不会拽词,满脑子只有这句台词。至于为什么会和太子撞了脑回路,只能说,他应该是和游戏策划汲取了一样的“素材库”。
但美好的误会就这样诞生了,只会狐假虎威的张禄,越脑补越害怕,最后便屁滚尿流地跑去内侍省请师兄救场了。
张禄的师兄叫李福,和张禄同拜了一个老太监为师,李福比张禄可要聪明得多,如今已是能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内常侍。
一开始听闻张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时,李福都没打算蹚浑水。奈何张禄实在诚心,沉甸甸的沉,看在白银,咳,他是说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李福最后还是抬了一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师弟。
只不过李福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打着东宫内部之事内部解决的旗号,请了太子内坊局的内坊令与他师弟走一趟。
内坊令一共有两个,分为左令和右令,面对棘手的摊派,两个古代打工人也只能无奈苦笑。虽然东宫和北内是两套班底,但太子内坊局其实还是隶属于内侍省。就像东宫官员既是太子的人,也是朝廷的官。不管是两边的谁,他们都开罪不起。
又因内坊右令欠了李福一个天大的人情,最后便由他咬牙上了。
不过,这回他们前往长秋殿拜会时,就谦卑得多,也低调的多,在李福的指点下,姿态可以说是放到了最低。
张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之前“误”推三昧一事,来了个诚意满满的负荆请罪。真负荆的那种。虽然今天已经不下雨了,但数九寒天光着膀子,张禄也是冻得不轻,连尖酸的面容都好像被冻和缓了不少。
只能说,三昧的苦肉计,在这些真正深谙宫斗大戏的大太监面前,还是不够看。
至少如今看到张太监如此可怜的人,第一反应是太子妃未免太过得理不饶人,而不是张太监之前仗势欺人着实可恨。
而沈里对此的反应……
就是没反应。
因为他巴不得别人觉得他是个难搞的人,在这种心眼比莲藕多的古代皇宫里,沈里暂时还没学会听明白别人的话中有话,他目前能够想到的应对方式就是这个——人人畏惧,总好过人人可欺。
“殿下。”张禄和内坊右令被秋实引入了暖阁,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沈里正歪在西暖阁的软榻上昏昏欲睡。
这边实在是太好睡了,春华让人铺了好几层的垫褥,最上面是软乎乎的一层皮毛,上好的兔子毛,蓬松柔软,结实保暖,躺进去的刹那,就像是陷进了云里。
舒服的沈里感觉自己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冬日的暖阳透过板板正正的直棱窗,照在了线条流畅的曲足案上,在一排排打马球的红木小人中,投下了依里歪斜的阳光,那是当下最流行的联珠纹路。多宝阁上的珍宝琳琅满目,古董字画随处可见,是看一眼都觉得晃眼的迷人富贵。
张太监和内坊右令迟迟得不到回应,心下疑惑,却也不敢直接开口,最后还是秋实解救了众人。
她几步上前提醒:“殿下,该喝茶了。”
冬日干燥,暖阁又太过闷热,未免沈里虚火上升,太医特意嘱咐了要每日多饮水,春华秋实兄妹俩每天都会到点提醒。
沈里终于悠悠转醒,抬手拿起了案边青色的茶杯。上好的坐忘仙茶,色泽清冽,清新怡人,被沈里拿起来时还在冒着丝丝热气。俊美的郎君就这么歪在小轩窗下,慵懒而又随性的抬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自然之美在流动。
之前京中就多有传闻,说沈家幼子面若冠玉,是天水郎君转世。张禄本还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如今见了真人才明白,京中传的还是不够夸张。
内坊右令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京城的太子妃了,却还是难免又被晃了一下心神。大有一种“他好看,他说什么都对”的中毒迹象。
张禄却在心中拉响了警铃,觉得这里面情况不对。
太子妃殿下这次未免也太好说话了,要么他还有后手,要么就是他所图甚大。一如师兄李福在来之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要掌握主动,先堵了太子妃的嘴!
于是,不等沈里开口,张禄就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一边骂自己不是人,猪油蒙了心,一边一力表示他知道他的请罪并不能对殿下的人起到真正的补偿作用,他愿意请受伤的小兄弟入宫闱局做个书令史,监督他往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说简单点就是,他愿意给三昧升个职,用作补偿。
沈里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单独对秋实招了招手,在博闻广识的女官附耳过来时,很小声的问了句:“书令史是几品官啊?”
沈里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算不明白这古代的官职,更不用说连影视剧里都很少被提及的太监升职体系。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这书令史是个什么官。事实上,沈里本来还在发愁过该如何开口替三昧要补偿合适,没想到对方就自己送上来了。
而这大殿之内,皆以沈里为尊,他开口时无人敢发出一言,如今暖阁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他自认为很小的声音自然也包括其中。
张禄以为沈里这是觉得官小,在故意表达不满,吓的直接又给跪下了,开始哐哐磕头请罪。
沈里:“?”
因为张禄确实没有按照师兄说的直接给高官,“书令史”是个说出来好听,其实非常好糊弄的职位,那甚至都不算官,顶多是吏。张太监是个占便宜没够的人,总是心存侥幸,没想到太子妃竟真的连这里面的弯弯绕都知道。
他师兄真是了事若神啊,对方这般来者不善,怕不是把宫闱局的底裤都调查清楚了。
做贼心虚的张太监再不敢糊弄,都不用秋实给沈里翻译,就主动献上了最大的诚意:“奴婢说错了,是宫闱丞,宫闱丞,从八品下。”
比他师兄告诉他的底线还高一级,张禄自己偷偷给涨的,生怕太子妃不满。
这次沈里总算听懂了,一般宫里机构最大的官就是X令,其次便是X丞,太监的品级历朝历代都不高,主要还是得看手上掌握着什么样的权力。
三昧这算是一跃成了宫闱局的三把手(一般X令都有左右两个)。
和七香一起候在外面听壁角的三昧已经快激动坏了,掐着他好姐妹的手,对太子妃恨不能从现在开始就肝脑涂地。因为早在张禄说出书令史的时候,三昧就已经恨不能去压着对方画押,好落实这个官职了,在他最初的设想里,让他当内给使都已经是梦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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