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不安分的对象,正是程见的亲爹。
两人一个有妻有子,一个早就已经被配给了庄子上的下人,闹出这样事情,真的很难收场。
沈里恍然,也就是说程见和杜言生其实早有旧怨,甚至是从长辈那一辈继承来的恨海情天。只不过程见稍微大一点之后,就随着有幸入宫当伴读的兄长来了京城,这么多年都没能再遇到杜言生,两人也就一直相安无事,直至今日。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大概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程见就是奔着故意找茬侮辱杜言生的目的去的,那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大概从得知杜言生当了江洲解元那一天就恨上了,一直在琢磨该如何阻断对方的青云路。
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到底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老皇帝并没有完全听信程见的一面之词,程见也没有一直揪着这个事情说来说去。
他总结道::“长辈之间的恩怨暂且搁置一旁,杜言生是家生子,我小时候与他一同长大,他随爹娘继承来的脑子到底有多愚不可及,我还能不知道吗?况且,我分明记得他小时候是圆脸,此人却是长脸,他怎么可能是杜言生?还请陛下明鉴!”
程见说话也算是有条有理,听起来并不像是空穴来风,一看就准备了不少。
也怪不得会引得民众议论纷纷。
而此时正在御前的杜言生本人,却显得很是木讷,与做得一手锦绣文章的解元郎看起来确实相去甚远。
幸好,杜言生除了谢兰芝这个新认识的朋友以外,还有其他举子朋友,对方和谢兰芝一样仗义执言到:“老杜不善言辞,还请陛下允许由学生来陈述。”
这举子与杜言生是同窗好友,对杜言生的过去看起来十分了解,他逐一反驳。杜言生小时候在程见为奴为婢,没读过书也没受过教育,又能展现出几分聪明?他真展现的比程见聪明了,作为主子的程见爹娘能高兴?
脸圆脸长就更加可笑了,程见小时候几斤?长大之后又几斤?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瘦的都快要脱相了。
虽然程家十分苛待身为普通人的下人,但杜言生母子被赶出府后的日子是更不好过的,毕竟杜言生的母亲顶着那样的名声,能想尽办法供杜言生读书至今已实属不易,不能要求更多。
杜解元也很懂事,生活一直十分节俭,如今一身洗到发白的长袍已经是补丁打补丁了,众人都能看得见。但他消瘦的身形,在这样尽可能省布料的衣服里还能打晃。
对峙御前的两边,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就是谁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因为说来也巧,老一辈的知情人都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世了。
老皇帝能做的,也就是命人去吏部考功司取来了去年年底诸举子入京时递交的解状和家状。一个是州府开具的资格凭证,一个是写有举子具体身份信息的凭证。
以及是的,举子们今年科举,去年就已经入京了。
因为各地州府的最高长官在每年年底入京时,一般也就是办三件事:面圣进贡,报告述职,以及把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才子才女们送到吏部待考。
这也是沈里跟着岑夫子学到的,举子进京赶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风餐露宿,朝廷是管路费的。
他们一般都会由当地州府统一送到雍畿。
举子们也很愿意一同前往,因为跟着州府大人进京的好处是如此明显,能节省路费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可以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至于出现什么“被人打劫在半路,重则没命,轻则只能沿街乞讨一路进京”的倒霉情况。
当然,进京之后的食宿问题该如何解决,那就要看举子们自己的本事了,一般各地州府,只要不是特别穷的,都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表示和帮助。
好比杜言生,他这个解元是江洲的希望,自然不会被亏待,至今还暂住在州府大人推荐的寺庙之中。
而之所以明知道食宿费钱,还要提前进京,则是因为科举考试的审查环节,就被安排在年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朝廷不体恤举子生活艰辛,而是古代的审查不比能够联网的现代方便,他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物力去对这些报考信息进行核实,不提前从年底就开始进行审查,根本就不可能在来年春天科举开始之前做完全部的工作。
科举是大事,谁都怕出现冒名顶替、李代桃僵的乱象。
这也就导致被传召而来问话的吏部官员看程见有多同仇敌忾,他质疑的可是他们的九族!
负责审查的考功司官员就差拿着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来对老皇帝发誓,眼前的这位杜言生就是江洲的解元,绝无狸猫换太子的嫌疑,家状上写的很清楚,从杜言生的祖宗三代到县试、乡试的考场信息,乃至是体貌特征,他的老师、同窗以及同乡也都可以作证。
甚至其中一位同窗就在旁边,他们朝夕相对读书好几年,又如何瞒着他换人?
老皇帝再次看了看家状,杜言生确实符合上面写的外貌描写,消瘦,脸白,额上有三道抬头皱,也不知道是谁促狭,还写了句,看起来就很苦的样子。
沈里忍不住看向这位倒霉催的杜解元,怎么说,他确实瘦的很命苦的样子。
据说杜解元的阿娘四年前也去了,因为劳作辛苦,咳血而亡。他当年正要下场参加科举,就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原地回乡奔丧,然后就是三年的服丧期。但这三年他看起来也没有虚度光阴,一直在书院潜心苦读,重新参加乡试,成为了解元,如今才准备再次冲击科举。
乡试可以反复考吗?
就沈里知道的,在他那个世界的古代应该是不可以的,考上就是考上了,但在大启是可以的,有人觉得能上岸就行,而学神总想刷新自己的成绩。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谁不想奔着大-三-元的名头来呢?哪怕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老皇帝最有可能点的也是解元、会元和状元这样的组合。
既然自己有本事考,那自然别人也不会拦着。
沈里充分理解了表弟谢兰芝为何如此义愤填膺,任何一个知道杜言生过去和现在的人,都会难免动一些恻隐之心。
别说什么他娘和你爹过去那点破事,他娘是奴婢,你爹是主子,到底是谁主动,这可不好说。你说他娘不安于室,我还说你爹是好色之徒,得不到就造黄谣呢。只不过两边的长辈都已经去世,谁也没有办法再把往事掰扯清楚。
只有程见对杜言生的厌恶无法消解,而杜言生从始至终都很沉默木讷,就像他一生潮湿的命运。
程见不服,继续表示,你们见到的都是这些年的他,但他绝无可能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他。
他爹娘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觉醒?
身份记录绝对有问题!
谢兰芝长叹一口气,兄弟,你这举证真是条条大路通地府啊。
之前质疑他吏部了,现在直接改成质疑户部和当地州府了,因为家状的出具是当地州府和户部各一份。
这两边的官员还没来,但显而易见的,他们来了,也只会怒视程见,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你是在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三年一次的全国普查这眼瞅着就要开始了,现在你跳出来说我们三年前的户籍搞错了,那如今还怎么展开工作?
这个时候杜言生倒是一下子知道开口了,也不知道是忍的太久了,还是和州府的关系不错,他表示:“小生到现在也是普通人。”
众人略显惊讶。
但也没有那么惊讶,毕竟科举考试并没有要求考生必须觉醒血脉,就好像之前的颜仲卿,学识很好,只是官职升不高而已。
老皇帝哈哈一笑:“朕知道。”
这回轮到众人差异了,知道什么?
“大郎与朕提过你。”老皇帝一语,勾起了无限的追思。因为他口中的大郎自然只可能是他和卫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先太子孝贤,“三年前就提过,他与朕说,他看上了一个江洲举子,对方有大才,只是身份有些特别。”
杜言生还在低着头,依旧是那么不吭不响的样子,但沈里却看到了他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仿佛有些在克制但没能克制住的抽噎颤抖。
这一回是真的满朝哗然了,因为谁也没想到杜言生竟是先太子看好的人。
“没想到是这么个特别。”
杜言生的出身,以及杜言生至今还是个普通人。
但这确实是先太子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不会在乎杜言生父母辈的身份,也不会在乎他到底是普通人还是血脉觉醒者,他只在乎他有没有能力,能不能为天下苍生立命。
提起先太子,大家都难免沉默了一会儿。
总之,经过这么来来回回的一闹,在场众人惊愕的发现,这事还真的是用谢兰芝这个血脉来评理更合适,因为两边谁也拿不出能够锤死彼此的决定性证据,谢小郎君阴差阳错竟直接就做出了最对的选择。
只能说大概傻人真的有傻福吧。
老皇帝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表示,他就不选不参与了,只让大家各凭本心做出选择,看最终的结果行事。
没有标准答案可以抄,大家也就各自有了各自的视角。
最终结果是,五成以上的人觉得谢兰芝有理,三成以上的人觉得谢兰芝特别有理,程见的控诉失败。
然后,“铛铛铛”的声音就响彻了所有人的脑海,谢兰芝尴尬一笑的解释,这代表了评理成功,作为获胜者的他拥有了昭告刚刚在街上所有看到这件事的围观群众的权利,可以帮杜言生精准澄清辟谣,至于程见……
他的嘴上直接出现了一个仿佛被朱砂毛笔画过的红叉,他几次张口,真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次造谣失败是三天惩罚。”
以后再犯,并再次被谢兰芝使用能力,那惩罚就会成倍叠加。
谢兰芝也不是完全的小傻子,在解释自己的血脉时,他还顺便解释了他真不是故意用这个能力惊扰圣驾的。
这事说来实在是太巧了。
谢兰芝不是和杜言生等人相约来城外逛庙会嘛,这个城外在哪个外面呢?正是皇城背面的后面。而之前说了,沈里他们如今是在玄武门之外的禁苑看马球。玄武门是皇宫的后门,禁苑理论上其实已经出了城了,正与这次的庙会离的不远。
谢兰芝的能力辐射有一定范畴,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是辐射不到禁苑的,但谁知道今天偏偏就辐射到了呢?还拉了一帮子皇亲贵胄给他评理。
谢兰芝说完,就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老皇帝。
所有人也都在等着老皇帝的态度。
但老皇帝今天大概是因为先太子而被勾起了全部的柔肠,只大袖一挥,大度的表示:“那应该是你的血脉力量又精进了,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这事也就这么翻篇被揭过去了。
皆大欢喜。
只有等老皇帝走,谢兰芝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说:“老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竟然是大表哥的遗产。”
杜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六!我真的努力了!
第67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七天:
很会说话的谢兰芝垫着脚,去勾上了好友的肩膀:“那你惨咯,我本来还想把你举荐给我小表哥呢,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杜言生:“……”
“表嫂那边就更不行了。”谢兰芝掰着指头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个朋友真的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你这什么眼神?别不信啊,我跟你说,我两个表哥都是好人,兄弟关系也不错,但是你懂吧,关系再好,有些界线也是要划清楚的,真不是我小表哥小气。”
大表哥很好,但谢兰芝还和小表哥更亲近,也会下意识的更为闻时颂说话,各种为闻时颂的行为进行找补。
杜言生:“……”
“不过没有关系,我祖母要入朝了,哥们罩你!”谢小郎君话锋一转,便得意洋洋起来,作为一个关系户,他人脉多的很。虽然之前还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大家交朋友,但是没有关系,他相信经此一遭,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会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
杜解元终于在谢兰芝密集如箭雨的话中,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气口道:“……我可以自己考科举。”
强者从不会抱怨环境。
以及:“太子殿下已经看你好几回了。”
准确的说,是瞪。
谢兰芝这才想起来他们如今还在禁苑呢,赶忙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去了表哥身边,他还得指望对方带他们安全走出皇宫呢。
太子殿下刚和来挑衅的四皇子打完嘴上官司,对方更生气了,他更开心了。
沈里对此只想说,明知道招惹闻时颂没什么好结果,这些皇子公主为什么还要前仆后继?就这么喜欢让自己的日子过的难一点吗?
灾难制造者只站在沈里的身旁,宛如一道高大但安全感十足的影子。
在沈里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嗯?在想什么?”
沈里实话实说的跟闻时颂盘算,二公主有被调去边疆的倾向,三皇子自己是个蠢货,四皇子的母族疯狂扯后腿,讲道理啊,等五皇子和六公主再一出局……
“我就是天命所归。”太子殿下特别不要脸的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俗称:捡漏。
顺着沈里的这个思路一想,闻时颂就情不自禁的想笑,因为想想看吧,他父皇得多憋屈啊?几个年纪合适的继承人都不成器,但他自己又百般的看不上闻时颂这个嫡幼子,可这么想来想去看了一圈,好像还是只能传位给闻时颂,手心手背都是刺,这老登怕不是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气死。
哈,闻时颂都要轻快的哼歌了,看旁人也就顺延了一些,好比他此时像个鹌鹑的表弟,也好比鹌鹑表哥身后一串的朋友们。
闻时颂冲他们矜贵的点了点头。对于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来说,这样的举动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其他举子也是十分激动,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出个门,不仅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还被太子看在了眼中,这是多小的概率,多大的幸运啊?真是祖宗保佑。
然后,沈里就发出了一起回东宫喝茶的邀请。
其他人都傻了:“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计划通沈里在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他可是要招待客人欸,小颜夫子总不能再逼着他休沐日补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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