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实行这一套白月光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想当骑墙派,反而得罪了世家和清流派两边的三皇子。三皇子为人蠢的挂相,这样的主意自然不会是他能想得出来的,这样的女举子也不会是他能够培养的出来的。
事实上,“贴心”为他提供计划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心事重重的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布局了,他们自持四皇子拥有法相天地的特殊血脉,未来自然要得到一个与他的血脉更为匹配的地位。
程家一开始培养这样的女子入朝,也并不是为了抢夺皇位。
毕竟那个时候孝贤太子还活着,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够与地位如此稳固的嫡长太子相争。程家想的也只是借女举子投注,引起老皇帝或者孝贤太子的注意。在他们身边按一个有可能影响他们决断的人,为四皇子日后的发展谋利。
他们的逻辑链是这样的:谢皇后去的早,活人争不过死人,那如果死人“复活”呢?
也不算是真正的复活,只是给人一种遐想——
四皇子的母亲程妃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个只有老皇帝和谢皇后有过的约定,若她能有选择,不愿再拘束于后宫生活,只想在前朝一展所学。
——一种若谢皇后没有选择嫁给老皇帝,真的入朝为官的遐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精于男女之道的程老爷子满肚子这样的谬论。他觉得以孝贤太子的性格,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的母后,也一定会全力促成她的政治理想,就像是真的给了他“母后”一个美好的未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孝贤太子会意外身亡,而四皇子竟连闻时颂这样不受父皇宠爱的皇弟都争不过。
程家只能在最近几年间仓促修改计划,从在孝贤太子身边安插人手,变成了让女举子试图勾引老皇帝,来帮四皇子争夺皇位。
老皇帝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有几个不会做白月光回来与自己再续前缘的美梦呢?
而若“皇后”这个亲娘都说闻时颂不合适太子之位了,闻时颂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安心待到几日?
程家千辛万苦从全国搜罗来了数个或多或少与谢皇后面容相似、又自幼聪颖的女子,这些年完全按照世家女郎的标准来加以精心培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声程家的祖宗保佑,这些女子中觉醒血脉的概率竟和一般的世家女没什么区别,完全不似民间那样稀少。
而在这些女子中最早考上举人的,便是那一日出现在无为殿上的女举子,名曰施娘子。她在这背后付出的刻苦无人可比,她想要入朝的决心也是旁人所无法想象的。
在即将放榜的这一日,施娘子对镜坐在轩窗之下。
左手边是程家让人送来的花黄及谢皇后生前的画像,右手边是一张不知道何人何时塞到她房间门下的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你真的想让你好不容易拼搏出来的人生,就这样被浪费,成为一个争宠手段的装点吗?
这一左一右就像是摆在她人生面前的两条岔路,哪一条都充满了荆棘与风险。
暗示老皇帝自己像先后,面临的到底是老皇帝的欣然接受还是勃然大怒,这谁也不好说。毕竟老皇帝因为头风之症越来越喜怒无常,神鬼莫测。这也是为什么四皇子要把三皇子推出来的原因,若计划失败,东窗事发,那就都是三皇子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成功了,他们家培养的人,还能不为他说话,去为老三那个蠢货说话吗?
而如果听纸条上的提示,她就要冒着同时得罪三皇子与四皇子的风险,他们一定不会让背叛者好过。
她看上去有的选,实则并没有。
施娘子最终将那张力透纸背的纸条扔进了火里,就这么看着它燃烧殆尽,看了很久很久。
***
千呼万唤的殿试放榜还是来了,盛大的典礼一如大朝会,是在无为殿前的广场上举行的。所有能来凑热闹的人几乎都来了,皇子公主里只少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毫无兴趣,还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沈里和闻时颂还在各执一词,决定在放榜当日见分晓。
是的,为了亲眼看到这个传说中的施娘子,闻时颂也难得参加了这一次的典礼。
他不需要走二公主的路子,也不需要得到谁的允许,因为他是跟着老皇帝一起到的,父子俩的关系从表面上是看不出好坏的。
只能说这俩都是天生的演技派,端看他们想不想演这一场父慈子孝。
沈里惊讶发现老皇帝的精气神看起来还行,至少完全没有之前宫中疯传的陛下头疼之症愈演愈烈的样子。
说起来,最近两年老皇帝的头痛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反反复复,今天好了明天差的,真是奇怪。
老皇帝甩开了身边总管太监的搀扶,大步流星地走过跪了一地的朝臣,最终才坐到了那把他已经坐了几十年还没坐够、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椅子上。
在老皇帝入座后,他身边的鸿胪官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高声唱名,宣召了诸生入殿。
沈里对此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老登竟然不叫起?难道要大家一起跪到新科进士们进来吗?
是的,真的要。
穿来古代最让沈里无法适应的,大概就是这样随时随地的跪拜了。在现代,他顶多也就是去庙里的时候跪一下,那时候还有垫子呢,他都会觉得膝盖难受,更不用说这样夸嚓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是真的疼啊。
幸好,新科进士们进来的速度都不慢,从跪拜圣人到山呼万岁一气呵成,老皇帝一声“起”之后,沈里的膝盖终于重新找到了知觉。他刚刚跪的时候没找好角度,现在肯定是青了。
而沈里和闻时颂的争执也终于在新科进士们抬头的刹那,被揭晓了谜底。
他俩一个坚持觉得施娘子会在面见老皇帝的时候把自己的面容勾画得更像谢皇后,因为这就是有人在故意搞事,而另外一个则觉得施娘子肯定也听说了近日的风言风语,若她有心仕途,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会努力往不像的方向画一画。
结果他俩都错了,这位与众不同的施娘子选择了素面朝天,既没有很像先后,也没有不像。就和她身边其他的新科进士一样,将她本来的样子坦坦荡荡地展露在了老皇帝眼前。这便是那一日她左思右想之后的答案了。
当施娘子抬头时,不少朝臣都很惊讶,也都在等着老皇帝的反应。
老皇帝却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因为显而易见地,消息灵通的他早就听过这件事了,知道这一科的进士中有一个长相肖似先后的女子。
老皇帝深深的看了施娘子好几眼,然后才问了一个在以往的殿试上他绝不会问的问题:“怎么没有化妆?”
不管是往相似里化,还是不相里化。
施娘子再次跪下,脊背挺直一字一顿地表示:“不管怎么化,都有欺骗圣人之嫌。”
这话就说得有点过于直白了。
但老皇帝却在窒息一般的沉默后笑了:“不错。”不管化的像还是不像,在老皇帝看来都是欺君。只有如今这个答案才会让他满意,甚至有点过于满意了,就像是有人提前把标准答案透给了施娘子。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只有他的嫡长子,而孝贤已经去了好几年了。
话题到此为止,老皇帝既没有展现出对施娘子的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
宣布状元,宣布名次,为这一年的春闺定下了最后的热闹。
杜言生一如大家所料,哪怕是为了三元及第的吉利,老皇帝也会钦点他为这一届的状元郎。谢兰芝不知道为自己的好朋友有多骄傲。
而施娘子则是二甲传胪,和其他新科进士一起,名字将会被永远地刻在国子监的碑林,以示荣耀。
在新科状元跪听完圣训之后,按照大启的规矩,这一甲有且仅有的三人就会站起,等待由二甲前三亲自系上由红绸扎好的红花。然后他们就可以上马,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走过洒金桥,从只有皇帝、皇后大婚和状元郎蟾宫折桂这一日可以走的正门出宫了。
沈里想着,大概就像是在足球场上,副队长要给队长佩戴袖标?大家总爱整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在系好红花的那一刻,施娘子小声对杜言生道了一声谢。
杜言生依旧一脸木讷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不知道施娘子在说什么,施娘子也没准备听他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那张纸条只可能来自杜言生。
因为那纸是客栈专门免费供给新科进士的纸张,她听掌柜的介绍过,那是他母亲的陪嫁方子,独家的造纸技术,不要说全雍畿了,全天下只有他一家独有。为了显示每一科的不同,他每一届用的纸张背后都有不同年份的隐晦拓印。
杜言生一开始入京时,是借住在知府介绍给他的地方,虽然不要钱,但住的举子颇多,十分嘈杂,后来认识了有钱且大方的谢兰芝,从平康坊出来之后,谢兰芝就强行帮他更换了客栈。
说是为了转运,实则就是希望好友能有一个更好的备考环境。
而好巧不巧,程家安排的施娘子也住在这间客栈。
整个客栈里住的举子里,有且只有杜言生与程家有旧,虽然他很小就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程家,可也只有他最有可能知道程家和施娘子的这些事了。
杜言生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关键时刻给她递来了这么一张纸条。
她选择烧了纸条,不是不听劝,而是生怕连累恩人,给他人落下把柄。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在未来是对是错,但至少当下她是轻松的,快活的,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就像是那一天无为殿外的阳光,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融融的。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以后的报复,那放在以后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言生在绑着大红花翻身上马之前,终于还是对施娘子多说了一句:“你们不用再担心他们。”
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
杜言生暗示得含糊,但很快施娘子就懂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消失了,他们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问题。
沈里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件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两位在朝廷上因为各自的特色而备受瞩目的皇子,已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了。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没有人敢在老皇帝面前提及与他们有关的事情,因为明显老皇帝还在气头上。
沈里知道的时候,江洲程家已经被老皇帝随便找了个理由连根拔起,抄家抄的迅雷不及掩耳。就是那些与先后相似的女子已经不知道被谁提前救走了。
老皇帝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程妃甚至都不敢去求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只敢在太后宫前哭哑了嗓子,老太后却始终没有出面,程家敢如此冒犯先后,就该想到结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里从弘文馆下课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了闻时颂。
但说实话,闻时颂也不知道。他只是根据手下查出来的线索有过一些猜测,其实答案还蛮简单的——老皇帝身边那个拥有监听血脉的人。
闻时颂一直在防着老皇帝,其他皇子公主就未必了。
至少看起来四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四皇子自认可以利用三皇子,但实际上他俩的盘算大概早就被老皇帝悉数听到了耳朵里。
老皇帝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来一击雷霆手段,用以一石二鸟的震慑越大越各有主意的子女们。闻时颂甚至怀疑老皇帝之前的头疼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就是为了借机钓鱼,看看哪个子女不老实,之前的朝堂被闻时颂搅和的确实太乱了。
只不过老皇帝的这次钓鱼,什么大鱼都没有钓到,北疆的沈青起依旧在兢兢业业地追击蛮族残部,最反骨的儿子闻时颂沉迷和太子妃谈恋爱,朝臣们更是安静如鸡。
最后只抓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样的小虾米。
老皇帝失望吗?
以他的自大很显然是不会的,这本身就只是他对身边人的诸多试探与威慑之一。春闺之后,紧接着就是三年一次最重要的十六卫换防了,他必须保证所有人都能消停到换防结束。
“所以,陛下这算是成功了吗?”沈里还是有点没懂。
闻时颂嗤笑地撇撇嘴,他不知道别人,反正他可不是被吓大的。
事实上,老皇帝的手腕还算成功吧,至少这些天一直神经紧绷的二公主,已经彻底被逼到了极限,她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
满脑子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消失了,老皇帝的精神反而更好了。
那下一个会是谁?
不行,不管是谁,她都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他人是刀俎,她可不是鱼肉!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写清楚了,以防万一,这里多嘴解释一下。
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是自己搞事,搞砸了,被老皇帝收拾了。老皇帝准备借用收拾他们的动作来震慑其他不听话的子女。他的头痛是真的,但没那么严重,有假装的成分,如今自然又“好”了。
但二公主(意外得知了一些机密版)如今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她本身就有一些不好的猜测,如今只觉得事情正在一步步朝着最坏的结果在被证实,彻底PTSD了。
所以,为了保护妹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只能选择铤而走险,也就是基本每个古代朝堂文总会有的……谋反环节。
第82章 入主东宫第八十二天:
所以,二公主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她发现了另外一个“抱朴”。
对方自称叫明月,也是个出家的老道,此时正在南方一个瘴烟蛮雨的深山寨子中,过着被尊为老神仙的日子。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这道长有本事,觉醒了血脉,但就二公主派去的人的调查,明月老道明明就是个普通人。
明月老道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故意骗人,但寨子里的人就是对此深信不疑,只是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月道长是什么血脉。
当然了,他们并不在乎就是了,他们尊重明月道长,是因为他帮了寨子一个天大的忙,足够一生铭记。
就二公主来看,明月老道对寨子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当一个赤脚医生,带着寨民上山采药为生,极大地改善了大家的生活。在那个信息闭塞但民风淳朴、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寨子里,人人都对明月道长交口称赞。
一开始二公主的人打探到那里的时候,寨民还十分警惕,不愿意出卖任何与明月道长有关的消息。
二公主能调查到对方身上,无疑还是阿芙的幸运血脉在发挥作用。明月老道和抱朴道人此生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多年前京中召开了一次水云法会,各路道士名家云集,两人也同时出席,坐而论道,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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