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的是接班公司的事,吴明微却联想起别的,他说:“是啊,你自己没读完高中,却嫌弃张羽。”
爸爸被弄得语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说:“提这个干什么?”
“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讨厌他。”
说着话,吴明微站了起来,把手套脱掉,拧开龙头,下意识地开始了七步洗手法。
爸爸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我们没好好读过书的人,最在乎学历了。”
“理解,”吴明微点点头,说,“可就算在乎,也应该是提升自己,而不是从别人身上找毛病吧?”
“他看上你了,当然要找他的毛病。”
“看上我的人多了。”
“我比较奇怪,和他在一起你到底能得到什么?”
“他帅啊,年轻,爱我,这些不够么?”
吴明微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坐下来,注视着爸爸的眼睛,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吸引我的是他脚踏实地,肯吃苦,愿意自己闯出一片天。”
爸爸辩驳:“吃苦不需要门槛——”
“他是不是……很像当年的你?”
吴明微脑子转得很快,爸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像,”思忖很久的爸爸抓着自己的头发 说,“那时候我和你妈也都是他这个年纪,一穷二白的,一点一点积攒,每一秒钟都咬着牙,在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我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吴明微点点头,说:“他以后也一定会成功的,我特别相信。”
“以后是多久?再说,你都分手了,成功了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看能不能轮得到我,”吴明微轻笑了一声,弯下腰把年糕拎起来,抱在怀里感受温度,说,“我爱他的一切,包括过去和未来。”
“你这不是恋爱,是在当爹,”爸爸吐槽,“在帮人家养儿子……”
“爸你得这么想,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上了我,还什么都不图,我总要给点反馈吧。”
“我看你真是,脑子进水了。”
这一回不算不欢而散,爸爸似乎已经被温水煮青蛙,默认他和张羽之前的关系了。
吴明微站了起来,重新戴上手套,打算把清理出来的垃圾处理掉,阿姨过来帮忙了,说:“明微,那孩子我有印象,你妈妈也和我提过,让我别告诉别人,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其实特别好。”
“你妈妈怕他辜负你,我也是做妈的,我懂,”阿姨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他年纪那么小,长得又漂亮,嘴巴又甜,在外边随随便便都能有钱用,不要怪阿姨说话不好听,我们都很担心你。”
“他不会的,你们不了解他。”
对于这段感情,吴明微属实有些沉浸了,痴情的状态在分手以后变本加厉,以至于身边的长辈们都认为他快要没救,提前替他构思好了几年以后的悲剧。
医院的工作已经暂停了,现在的吴明微正在努力适应着一个老板的生活,全盘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每一天都很忙,除了身体的劳累,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压力,以前一人吃饱就全家不饿,可现在,爸爸、其他管理层、成百上千的员工以及他们的家庭……这些担子全落在吴明微一个人肩上了。
他持续性焦虑,有时候连觉都睡不着,半夜给范小豪发一堆消息,然后放下手机发呆,复盘前一天的工作,计划第二天的流程,考虑公司架构的优化,以及产品升级的策略。
这是吴明微头一次在工作上这么紧张,这么不自信。
其实,他原来打算四月份回趟北京的,可总是被公司的琐事绊住脚,只能一拖再拖。
一晃眼,来到了五月中旬。
逐渐地,时间将那些陌生难懂的工作变成了习惯,吴明微替代爸爸之前的职位,驻扎在市中心办公地,负责管理、研发、市场,而范小豪升任生产经理,统一盯着所有的工厂生产线,做着吴明微妈妈之前的工作。
吴明微觉得自己每天在人前装人,其实背地里时刻都想跑路,可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下属,都觉得他比爸爸更适合当老板,这让他更苦恼了。
中午一起在会议室吃盒饭,他跟范小豪诉苦:“其实做老板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工作了。”
“你说这话,”范小豪笑了,说,“要被打。”
“我一个月瘦了七八斤,”吴明微又困又饿,一边吃饭一边犯懒,说,“我打算报浙大的工商管理研修班,每个月上两天课,一年半结业。”
“很好啊,一个月两天,还可以,能挤得出来。”
“嗯,”吴明微夹了一筷子圆白菜,顿了顿,说,“这段时间,我越来越明白‘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个公司被我爸管得像个没牙的老头。”
“犀利。”范小豪说。
“金玉其外,”吴明微嚼着菜,说道,“实际上已经完全和时代脱轨了,无论是产品还是宣传。”
“但至少是能赚到钱的呀。”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做自己的IP?”
“嗯……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太需要时间了,而且不一定能做起来,”范小豪扒着饭,说,“其实我们做高品质代加工是很安全的,工艺、经验、资源、渠道我们都有,没必要冒那个风险。”
“哥,我们得考虑国际经济形势和贸易壁垒的问题,其实现在做海外代工是很被动的。”
“了解。”范小豪皱起眉思索着,点了点头。
吴明微继续说道:“但如果我们做出了自己的热门IP,有了品牌影响力,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以后或许就是别人给我们代工了。”
“非常有道理,”范小豪称是,笑着说,“博士就是比我们会分析,行吧,要怎么做,我当你的后盾。”
“不着急的,你最近有空可以先看看资料,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说。”
“什么时候走?”
“周三,后天。”
“待多久。”
“不能确定,医院那边很多事,要全都交接好,”吴明微缓缓咀嚼着嘴里的饭,说,“我到时候线上办公,咱们随时联系。”
“好。”
说要走了,但到了周三,再次没有走成,委托方出了召回事件,公司和工厂都要配合产品回收及调查。
一忙又是十来天。
吴明微觉得自己快要枯萎了,要不是念在公司和厂子是妈妈一生的心血,他绝对要随时撂挑子走人的。
爸爸来公司看他,见了面,他的第一句话是:“这就不是人能干的活。”
“很累呀?”爸爸问。
“肯定,我就想回趟北京,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现在就能啊,远程办公就好了。”
“我不是去一天,而是去很多天,要是去了就能回,我早就去了,”吴明微坐着那张很不符合人体工学的老板椅,一边看电脑一边搭话,“你知道,我之所以回来,是不想让我妈一生的心血白费。”
“北京有什么事?”
“就是医院那堆事,我总要给人家交接一下,再把人事手续办了。”
“我是说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
“你该不会是……去见张羽吧?”
“见不见都是我的自由。”
“你都被人家甩了,还整天在这里扮演深情,丢不丢人?”
“什么叫‘扮演’深情?算了吧,我跟他的事你不要再问了,以后公司的事都由我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休息就可以。”
“有你哭的时候。”
“嗯,我早就为他哭过了。”
吴明微放下鼠标伸个懒腰,看见爸爸已经坐在了办公桌斜对面的沙发上。
“你已经沉迷其中了!”他说。
“对啊,”吴明微点头,说,“的确早就爱到这种程度了。”
“老了怎么办?等着他伺候你是吧?”
“为什么要一直纠结老了的事?活在当下不好吗?”吴明微站了起来,给爸爸倒了杯水端过去。
告诉他:“好了,我要忙了,你随意。”
“去吧去吧,不用管我,”爸爸说,“我坐一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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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哥的人脉没起作用,后来是张羽自己找到的实习机会,进了一家电力工程公司做学徒工,前后时间一个月。
五月份结束了实习,他开始专心地找工作,骑着他那辆二手电瓶车满北京转悠,经历了成百次咨询,递出去无数份简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工作机会大量的有,只是大多数都不尽人意,那种急招人的,有证有经验就要,工资却少得可怜。这一次,张羽不那么着急了,更不需要证明什么,他货比一百家,上网四处查资料,收集信息,然后放在一起研究。
几乎每天都醒到深夜。
系统地上了培训班而不是野路子,加之脑子年轻好用,还带着必胜的决心,叠加失恋buff……这些使得张羽的理论基础极其扎实,技能实操更是得心应手。
现在,证拿到了,实习经验也有了,就差遇见一份命定的工作了。
第64章
去孟哥家吃晚饭,两口子一个在洗水果,一个在炒菜,孩子坐在床上,哭得可怜兮兮。张羽不忍心,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哄着:“小晨晨不哭了,叔叔抱。”
“没事没事,我马上好,”孟哥把水果端出来,开始擦手了,说,“快给我吧,可不敢劳驾我们少爷。”
“我会抱,”张羽揽着小小的京晨不放,做鬼脸逗她,说,“堂弟妹小时候都是我抱的。”
“行,那你抱吧。”
一篮子水果,是在巷子口小店里买的油桃、脆甜李子、黄杏儿。张羽抱着孩子去沙发上坐,接了孩子爹递来的李子,咬了一口。
腿上的小京晨看见了,又馋又急,直晃手。
张羽笑着说:“你要吃?你不能吃,咬不动。”
“炒好了,盛去吧,”小厨房里的油烟机声停了,孟哥老婆摘着围裙嘱咐孟哥,又伸出手去,对张羽说,“来,给我吧,小孩儿烦人。”
“没有,她挺可爱的。”
“那你去跟你师父端饭,我给她换件衣服。”
师娘人好,心思细腻,觉得怎样也不能让客人照顾孩子,就强迫着张羽解放了双手。
张羽和孟哥挤在厨房里,打开饭煲盛饭。
孟哥弯下腰从柜子里拿碗,问:“工作有情况了吗?”
“还没有,面试了几家,都在等。”
“前两天那个工队的怎么不去?”
“工资太低了,又累。”
“所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各方面都好的,至少比看过的这些都好,”张羽回答,“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学得还行,技术也过关,就是经验少点儿,再说好歹花钱学习了,可不能便宜把自己卖了。”
“挺好,慢也有慢的好处,能选个满意的。”
孟哥老婆做菜很香,烧了道鱼,炒了肉和香干,还有两盘素菜和一些卤味。快睡着的小京晨被放进了推车里,各自忙碌了一整天的三个大人终于围着桌子坐下来。
“我要带着孩子回家了,回我妈那儿,”孟哥老婆说,“北京夏天太热,回去避避暑,晨晨太小,我怕她受不了。”
张羽点了点头 说:“可以,到秋天再回来。”
“对,我俩就是这么考虑的,”她示意他多夹菜,说,“张羽,要好好的,我们拿你当亲弟弟,有什么事就让你师父帮你。”
“我会的,谢谢姐。”
“不谢,快吃吧,多夹肉……”
有些事情的到来没有显眼的征兆,几天以后下雨,张羽照旧兼职外卖。前一秒,他还在忧愁等待着,后一秒就接到了人事的电话,说他通过了面试,问什么时候能去上班。
“我随时都能。”
“好的,跟您说一下,咱们这边是进行了综合的考量的,主要觉得咱们的专业技能和个人形象都不错,就决定录用了。”
“好。”
通完电话,张羽在电瓶车上发了很久的呆,这是他许多天以来最有意向的岗位,可竞争激烈,光面试就有三轮。
他努力地争取了,最终争取到了。
翻了翻手机,扣好头盔,他打算给自己放半天假,这就骑车回家。
出发之前给孟哥发了一条消息,说:师父,我面试通过了,就是小区的那个!
想了想,又往家庭群发了一条:妈,好消息,我有新工作了!
骑电动车载着餐箱回去,一路上淋雨,心情很好,也很累,从上海回来以后,张羽几乎没有休息过,除了跑外卖,他还挤出时间跟着孟哥跑了几次工地。
回到家扒了雨衣和鞋子,他当即跌倒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
先是笑,然后就发着抖哭了,很难骗说自己那种感觉已经走了,实际上它一直没走,就像是在心脏里埋了根针。
居然这么爱他,张羽想,居然已经爱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迷恋的感觉扎了根,再强硬的割舍都不能奏效。
呼吸疼,心跳也疼,头顶像是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雾气,雾落到肩膀的高度,奇怪的冷意逐渐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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