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淇走到另一个学生的背后仔细看了一会儿,弯下腰轻声指导,余光撇到不远处的林洌正好看向这边。萧雨淇小声说着话,嘴角微微勾起,像是笑了,又似没有,似有似无的惬意,不知不觉的勾人。
萧雨淇直起身来,眼前的男生抬起微红的脸,说了声“谢谢学姐,我记住了”。萧雨淇仍能感觉到林洌的目光。她对那男生点点头,边转身去看下一个学生,边伸手慢慢地摸到脖子后,慢慢地把发丝顺出来,拨到身后。
萧雨淇早就忘了去年秋天,自己在图书馆里顺手逗过的一个小学妹。林洌这个名字重新进入她的脑袋里,说起来还得归功于杜教授。
杜教授看来真的很担心林洌在素描课会拿低分,他专门跑去跟素描老师提过一嘴,然后素描老师又在休假前专门跟萧雨淇提过一嘴。
林洌啊,就是那个考古系主任等着她三年级一到,就要帮研究生院抢人的高材生嘛。
所以林洌的成绩单上绝不能出现任何低分,就算是旁枝到这么末节的素描也不可以。
萧雨淇虽然觉得要在一个学期内把林洌的画画水平拉到A的程度很为难,但她并不烦有林洌这么个学生在班里。林洌挺乖的,学习能力也强,虽然基础不足,但只要萧雨淇开口点过的错误,她以后就绝不会再犯。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很轻,本来萧雨淇都没听清,但是紧接着背后有一阵甜蜜的血香袭人而来。萧雨淇猛地转身,看见林洌一手握着削笔刀,另一手还捏着刚刚那支铅笔,细细的血路沿着铅笔滴落在草丛里。萧雨淇仿佛能听见血滴在草叶尖上的“啪嗒”一声。
暴殄天物。
林洌手上一阵钝钝的痛感,还得顾着安慰旁边的女同学,“哎没事没事,你别叫。”她怕等一下把萧雨淇给叫过来了,吓到她。
却不知萧雨淇已快步走近,在她身旁弯膝跪下,柔软的长裙撒了一地。
萧雨淇膝盖不好,几乎从来不蹲,要矮身的时候就干脆跪下。林洌一转头,吓得差点跟着她跪了下去。脑一抽,很轻的一句“操?!”就这么飘出了口。
萧雨淇低着头,盯着林洌受伤的手指,定了一两秒没动。林洌看不见萧雨淇的表情,忐忑地盯着那个盯着自己手指的人,尽量让自己被她握着的手指不要颤。
萧雨淇应该……没听见吧?
不知算不算是好事。林洌操得太轻了,萧雨淇看起来没什么感觉。但她还是忽然回过神来,一手扶着林洌的手,另一手伸进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抽出急救包。
美术生割个手算常事了,萧雨淇早就习惯随身带着创可贴什么的。旁边的女同学急忙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萧雨淇接过,却先用自己的食指在林洌的伤口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才在纸巾上倒上矿泉水,清理林洌手上的血渍。萧雨淇动作很利落,林洌一回神,创可贴都包好了。
萧雨淇放开了她的手,林洌的指尖只余下一丝轻轻柔柔的痒。痒得她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闭了闭眼。
“谢谢。”林洌低声说。
“小心一点。”萧雨淇终于抬起脸来,“疼吗?”
她看见林洌正盯着自己看。林洌看萧雨淇虽是常事,但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却有点反常。然后林洌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点疑惑,又有点惊讶。
Shit!萧雨淇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一下子遮盖住自己的眼眸,“小心一点。”萧雨淇抛下这句已经说过的话,立刻站起来,快步穿过学生们,边离开边说,“休息十五分钟”。
林洌连忙转身,去看那个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背影。那背影好像微微低着头,凑近了那只抹过林洌的血的手。
林洌眯了眯眼,太远了,她看不清楚。
但她敢肯定的是,刚刚萧雨淇抬起头来问她疼不疼那一刻,萧雨淇的眼珠是红色的。如果换一个人,可能会以为当时是阳光反射,自己看错了。
但那是林洌,林洌不可能看错。
那是,血的颜色。
春日午后温和的阳光,透过重重枝叶落到林洌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的阴暗纹路。林洌低头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自己刚被包扎好的手指,忍不住抿着唇无声地笑了。
操……不是吧,萧雨淇。
第3章 负空间
那日在湖边,萧雨淇急匆匆地离开小树林。还没走远,就急不可耐地一低头,舔干净了指上林洌的血。那一丝血的味道,有种暖暖的、甜甜的温和香气。
血只有一点点,但是很要命。
萧雨淇躲到美术教学楼偏僻无人的一侧,背靠着墙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闭着眼睛,不敢睁眼,双唇紧闭,不敢开口。
这么多年了,血眼和尖牙从没在公众场合露出来过。小时候的萧雨淇不懂事,觉得瞪着血眼,龇着尖牙逗其他小朋友很好玩。被她爸妈按着狠狠地打了几次,连一向疼爱她的爷爷也不帮她求情。
于是萧雨淇学会了,血眼和尖牙是一种原罪,她整个人是一种原罪。不可摆脱,但可以隐藏。
***
萧雨淇是吸血鬼,准确来说,是吸血鬼已经杂交了很多代以后的半吸血鬼半人类。他们已经没有了吸血鬼强悍的体魄和惊人的速度,但同时也没有了吸血鬼不能晒太阳和不能吃某种人类食物的限制。遗留在他们身体上的,也只有眼睛牙齿的那点吸血鬼的痕迹了。
萧雨淇知道除了吸血鬼以外,这个时代还是有些别的超自然生物的,类似狼人、女巫、吸血鬼猎人,但全都已经非常稀少。加之他们基本都隐藏得挺好,就更无迹可寻。比较容易暴露的只有吸血鬼,好像几年前国外有个吸血鬼,被发现还被抓起来了。
也许因为吸血鬼比较容易被找到,他们居然还有个隐秘的国际联盟。虽然叫联盟,但盟友各自之间并不认识,全都由那个神秘的会长联系。
萧雨淇之所以知道这么个联盟,还是通过她的世交好友周映桐知道的。周映桐是萧雨淇的医生,也是除了萧雨淇直属家人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吸血鬼的人。为了萧雨淇,周映桐倒是非常认真地研究过吸血鬼的各种典籍信息。比起萧雨淇,她可能更为了解吸血鬼的来龙去脉。
萧雨淇真正认识的有吸血鬼特征的人,只有爷爷和她自己。他们平时生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该吃吃该喝喝。喜欢血的味道,但也不过就是喜欢烤面包的香气那种程度的喜欢而已。
所以像那天在湖边,那样当场被逼出血眼和尖牙的情况……还真是从未有过。
萧雨淇想不出来林洌的血能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忽然开始嗜血了?
萧雨淇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周末午间的明媚阳光全被挡在了窗外,她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只留出懒懒的半眯着的双眼。那双眼睛弯弯的,仿佛带着笑,但语气听着委屈巴巴的,“唔,林洌……”
***
几个星期后,花粉季如约而至,萧雨淇把素描课安排在室内。课前她到学校食堂点一碗面,外加两个荷包蛋,带到画室,边吃边看一本大学三年级的心理学现代应用。她毕竟是中途转系的,有很多美学牵扯到的领域都要从基础开始补上。
面条上的荷包蛋煎得焦黄香脆,包裹着里面的溏心蛋黄。萧雨淇用筷子小心托起一片荷包蛋,双唇轻轻贴在上面,牙齿一合,蛋皮被咬出一个小小的破口,蛋黄缓缓地流淌出来,被温柔的双唇锁住,然后一截舌尖缱绻而至,一点一点地卷走。
萧雨淇吃荷包蛋时放下了书,微微闭起眼,迎着窗边的阳光,十分享受的样子。不像在吃东西,倒像是缓解了什么刻骨的毒瘾似的。两个荷包蛋的蛋黄被尽数吸干殆尽,萧雨淇心满意足地舔着唇,筷子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剩下的蛋皮和面条……没胃口了。
她把食物推开,专心致志又一头雾水地继续漂荡在心理学的知识海洋里。
课前十五分钟,画室的门被推开,林洌背着画板,抱着一台小小的除湿机走了进来。
“雨淇学姐,”林洌和她打招呼,走近了看见桌上的面,“你在吃饭?”
“吃完了。”萧雨淇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收拾东西。
林洌撇了眼外卖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面条,又扫了眼那本大学部的书,没说什么。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东西,然后折回来,对萧雨淇说,“雨淇学姐,上周的作业,我帮你派吧。”
萧雨淇交给她一叠画作,画作背面都贴了写着评语的小便签。最上面那一幅是林洌的,萧雨淇把它抽回去,“派完作业你过来,我跟你讲讲。”
林洌看到自己的作业背面其实已经贴着几张便签了,可萧雨淇还要特别“讲讲”。她挑了挑眉,乖乖地应了声“好的”,一转身,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她很快派完作业,回去找萧雨淇。萧雨淇把林洌的画放在画架上,勾了勾手指让林洌站自己旁边。靠得近了,萧雨淇闻到林洌身上有一丝很淡很淡的血气。她皱了皱眉,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点,结果林洌马上也往回缩了缩。
“你…”萧雨淇想问林洌是不是又受伤了,但林洌露出来的皮肤全都好好的,上次割伤的手指也痊愈了。萧雨淇这么问,会显得很奇怪。
算了,那丝血气真的很淡,她能忍。
萧雨淇耐心地给林洌讲一些基本的错误,林洌基础不好,萧雨淇讲的很详细。林洌听着就要拿出笔,准备把笔记直接标注在画上,萧雨淇连忙拉住了林洌的手腕,“别写在画上。我都列出来了,在背面,你回去看就行。”顿了顿,又说,“以后别在自己画上写笔记了。”
林洌说,“这种画,无所谓吧。不过谢谢你啊,你的评语我都有…记起来的。”她本来想说都有收起来,想想还是改了口。
萧雨淇听不得林洌说自己的画无所谓。素描是很费时间的,无论画得好与不好,一幅画里总包含着画者花费的时光和耐心。
再说林洌还那么努力。
“你不是画不好,你是在慢慢进步。不要糟蹋自己的画,那也是你好几个小时的心血。”萧雨淇站在林洌旁边,微微仰头看着林洌,说,“林洌,我听说你其他课的成绩都非常好。其实你的画也不差,只是可能没有你其他方面那么闪耀而已。慢慢来。”说完她拍了拍林洌的肩膀,笑了笑,“你这样努力着就很好了。”
林洌凝视着萧雨淇,说谢谢。此刻和萧雨淇站在一起,林洌有一种被光照耀的感觉。不是太阳耀目的光,是温和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清冷恬淡的,又有一点点的温暖。
林洌忽然想起赵芸说萧雨淇是很多人的白月光。
萧雨淇从林洌的眼神里看见了感动和小学妹的爱慕,林洌在自己的心跳里感受到无尽的高兴和期待。
而那一点新萌生出来的珍重,终究是太轻、又太陌生了,是以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
学生们陆续到了,林洌又跟萧雨淇道了谢,拿着作业回座位了。萧雨淇在林洌背后舒了一口气。刚才两人靠得近,后来萧雨淇还拉了林洌的手腕,实在是,太让人分神了。
林洌回到座位后,对着被萧雨淇“保护”过的作业出了几秒神。她摊开了自己的掌心,仿佛能看见一掌洁白的月光萦绕。她把手握成拳,掌心顿时一片漆黑。她忽然有点舍不得。
林洌不会知道,将来有一天,她会跌跪在萧雨淇的身边,不断地哀求着上苍能让她重回到此时这个午后的画室。如果能够改写这一切,她愿意以死相换,她愿意以萧雨淇的目光永远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相换。
然而时间不会倒退。此刻的林洌,正沉浸在充满希冀的快乐之中,很快就摆脱了那一点点的舍不得。
***
B城的绿植做得很好,向来有花都之称。作为花都的第一学府B大,也种植了各色的花树花坪,春意浓时,万紫千红。一阵风吹来,除了送爽送花香,还送来肉眼可见的一阵迷雾般的花粉。紧接着,那一片的校园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是以最近一段时间,老师们上课都会关着窗户,以防花粉进来。室内湿气重,久了难免有些闷,一节三小时的素描课可能就有些难熬了。林洌把带来的除湿机放在画室一角,小小的,喷出的热气也不至于让画室升温。学生们在干爽清新的画室里围坐成一个松垮垮的圆,对着中央的静物比画着,一个个看着十分轻松惬意。
唯一一个不惬意的可能只有萧雨淇了。最近是捐血月,美术楼下停着一辆捐血车,很多学生午餐时间去捐血,然后来上素描课。上课时一个个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止血贴纸。
年年都有捐血月,但今年萧雨淇显然很受影响。在湖边舔过一点林洌的血之后,大概是心理作祟,萧雨淇总觉得后来每次靠近林洌,都能闻到林洌身上散发着一丝淡淡的、甜甜的血香,飘散在空气之中,一点一点地敲击着她的神经。她瞄了一眼林洌,人家的外套穿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捐血或受伤的迹象。
真像一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溏心荷包蛋。
萧雨淇想到这,笑了。
林洌能感受到萧雨淇暗暗地观察了自己好一会儿。她状似无意地抬起头,刚好看见萧雨淇被她自己的想象力逗笑的一刹那。萧雨淇微微低头瞥过脸去,用手挡了一下,牙齿咬着唇,还是忍不住溢出满脸笑意。她脸颊微红,弯弯的眼睛一转,正好撞上林洌的视线。
萧雨淇若无其事地把脸抬起来看向林洌,眼睛里带着问号,手指了指自己,无声地说 — “找我?”
林洌隔着大半个画室,朝萧雨淇摇摇头,继而转过脸,继续认真仔细地端详了画室中央的静物群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从静物里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忽然低头一抿嘴,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继续画画去了。
***
萧雨淇慢慢地在窗户紧闭的画室里走着,逐一巡视学生们在画纸上扫扫涂涂,偶尔弯腰对学生说两句。
走到林洌身后,她停下脚步看林洌的画。不远处的地上放着那个除湿机,正轻声地吸着空气里的水分,然后从顶上喷出温暖干爽的微风,那一缕飘渺的暖风里裹着一股清新的布料晒过太阳后的气味,贴上萧雨淇光裸的脚踝,缠上小腿,似有似无的燥热触感。
萧雨淇看着林洌后颈上的碎发随着主人挥笔的手微微颤着,净白的脖子连着直挺的背,在外套领上露出一截薄薄的皮肤,覆盖在凸起的颈骨上。
舌头扫过牙齿…萧雨淇忽然觉得空气里的血香气好像又更浓了些。
“雨淇学姐?”
萧雨淇一下回神,见林洌正扭头看着她,点点面前的画,“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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