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洌躺在床上,艰难地睁着眼看萧雨淇。萧雨淇的脸在她眼睛里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了。林洌撑着眼睛,努力地捋顺脑袋和舌头,“雨淇,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她拉住萧雨淇的手,“别伤心得太早,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之前的部署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其实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她尝试要笑,太艰难,就算了。但她还是抬起了手,把萧雨淇不敢流下来的泪按着抹干净了。
萧雨淇由着林洌握着自己,说,“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好好睡一下。”
“雨淇,”林洌舔了舔很干很烫的唇,“我想你办开幕礼。那是我这一生,觉得过得最值得、最骄傲的一天。别把这件事拉到自己身上,跟你没关系。”
萧雨淇笑了笑,“你跟我没关系,是吗?”
林洌急的撑起自己,伸手拉过萧雨淇,她坐不起来了,只能圈住萧雨淇的腰,抱紧了,头靠在萧雨淇的肚子上借点力。“真的不至于到那一步,我就是提前跟Lily说一声,以防万一。我爸手上还有东西,能保得住你。只要保得住你,我怎么会动那些东西呢!”
林洌说了太多话,轻轻喘着。萧雨淇伸手慢慢地抚着她的背,平静地问,“林洌,猎人有没有,能够很快很舒服地走的方法?跟我的辐射片类似的,有吗?”
林洌一愣,慢慢撑起自己去看萧雨淇。萧雨淇平静地看着她,还能分神伸手去探她脸的温度。林洌滚了一下喉咙,刀刺一样,她想安慰萧雨淇,“傻瓜,到了那时候,他们恨不得我一秒都不多留,我还需要准备什么。”
林洌怕是真的病晕了,居然被萧雨淇套了话。
“嗯。”萧雨淇甚至笑了笑,“那就好。我下去给你拿杯水。你看你嘴唇干的。”她俯身亲了一下林洌的额头,掖好被子。
林洌以为自己还拉着萧雨淇的手,但她的手早就松了,萧雨淇还没走开,她就晕倒一般睡死过去了。
挺好的。起码她不用在病得那么难受的时候,还要眼睁睁看着萧雨淇撕心裂肺地哭。眼睁睁看着已经爬出来的萧雨淇,又一下掉回去那个困了她二十几年的壳里。
第27章 L时代-下
时间回到两天以前,在林洌和萧雨淇从开幕礼离开后没多久,水果科技的总裁在Twitter发了一篇直逼140字的小长文。
【我很高兴能够生在这个自由且和平的时代,让我能够在昨天、今天、明天,都做同样的一个自己。让我从来没有自己是一个猎物的感觉。今天Kiki Xiao的艺术展开幕,让我非常触动。祝愿世界再无猎物,祝愿Kiki的艺术展成功。#Today,I’m gay, introvert, yet very grateful.】(#今天,我是同性恋者,内向者,但我非常感恩。)
郑心毅放下手机,呼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跟水果这个代言真的是亏死了。”
Amy笑,“不亏,她都签了十年了,以后慢慢剥削回来。”
郑心毅弯了弯唇。萧雨淇何止签了十年合同,还给了她一份已经签了字的撇清关系的声明。说她嫌艺星的分成低,而且公司对她的私人感情管太严。萧雨淇把声明书给郑心毅的时候,还笑说她写的句句肺腑之言。这么没良心,说得郑心毅眼眶里的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郑心毅往后仰头靠着办公椅背,把手臂搭在眼睛上,叹了一口气。
那天的全国校园音乐节,巡演到Z城。最近一年一直稳居各大流行曲榜首的闪星乐队首唱了他们的新歌,歌名居然就叫《吸血鬼》。
一个模子套上任何人
它就不能适合任何人
道德会随时代而变化
真相会随角度而虚幻
生命的存在扩张着怒放
你是唯一 超越时代的光
闪星乐队的主唱赵芸随后在自己的微博无头无尾地发了一句 【#今天,我可以爱你了吗?】
并没有@任何人。她微博上的过亿粉丝才刚沸腾起来,谜底揭晓了。
新华社发的9月18日新闻稿,梵蒂冈教宗由宗教学著名学者高纯依陪同出席宗教领袖大会。会间教宗表示“天主是和平。祂总是引导我们走和平的道路,而不是战争的道路。”会后采访时高纯依问教宗,“神爱世人,世人也包括吸血鬼吗?”教宗答,“孩子,天主是和平,神爱万物。”他朝高纯依伸出手。高纯依双膝跪下,把自己双手的四指都搭了上去,低头说,“对不起。”教宗微微一笑,“你是神的造物,要感恩,无需道歉。”
当天晚上,高纯依在她的官方微博难得转发了一条与宗教和众生无关的,摇滚乐手赵芸刚po的一句话。真是怪了,高纯依和赵芸除了是大学同学,从来也没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情。
【让我们一起做阳光下的吸血鬼吧。爱是恒久忍耐,但不该是你一个人的忍耐。谢谢你还在。#今天,我还能爱你吗?@RnR赵芸】
赵芸又转发回去【芸芸众生,叫嫂子。】
下面一堆啊啊啊啊啊啊/恭喜大哥/哭哭我女神这就锁定了/嫂子好高级/叫姐夫行不行@RnR赵芸
媒体这才反应过来要找萧雨淇,搜天刮地都已找不到了。萧雨淇当时是被她的小恋人揽着离开了开幕礼的,一转眼就已经出了海关了。Lily后来出席了几个活动,说她们L时代的会长最近度假去了。
而艺星娱乐也很快就发了声明,萧雨淇所有与商业无关的事务暂由沈以诚律师主理。谁要找她都可以通过何律师来。
沈以诚是谁?好像是两年前帮很多和平组织告赢了德国生化研究院的那个代表律师。翻了翻何大状的微博,他居然也发了一条与法律和社会议题无关的:
【 #今天,我是轻度自闭症患者和极度内向者。让安静,沉淀为一种力量吧。不必为你表现得笨拙而羞耻,要为你内在的精彩而自豪,然后继续努力。】
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 #今天,我的标签
一个教徒女孩子说:#今天,我不是处女
一个医学生说:#今天,我是个BDSM爱好者
一个香港警察说:#今日,我支持和平游行
一个男孩子说:#今天,我是女生
还有一个新的帐号,在Facebook上说 #Today, I’m Amanda Keffin. I love you, John, I always do. (#今天,我是Amanda Keffin。我爱你,John,从未变过。)
……无数的 #今天,我,后来这变成了一个社交平台上的接龙潮流。大家通过这个标签,撕下了自己身上的标签,把真正的自己从衣柜里翻了出来,放到太阳下晒一晒。
虽然,只有今天。到了明天,有的人会说,“我昨天是开玩笑的。”但能放出来一天,也是好的。
***
美国西岸的冬天,海风冰冷,夹着咸咸的味道,没日没夜汹涌地拍打着海岸的岩石。海浪轰隆隆地滚过来,拍到岩石上,再淅淅唰唰地散回去。那声音,慢慢地一声又一声,轰…唰…轰…唰…仿佛整个大海,在这个世界的尽头,陪着萧雨淇一秒一秒地倒数着。
萧雨淇一头酒红的卷发渐渐褪了色,变成深秋的枫叶红,后来枫叶也落下了,变成随风飘落的枯叶褐色。Lily每隔几天就换着网换着付款方式换着IP给她们订东西。林洌调好了新送到的染发剂和直发药水,拿到屋外。萧雨淇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让林洌在她身后一层层地扫上药水。烫直,染黑,弄了一整天。
萧雨淇很安静,望着一庭院的花花草草,双脚在凳子下踢着玩,两只手的拇指在石凳板上无意识地拨来拨去。林洌给她弄了多久的头发,她的拇指就在那拨了多久的圈圈。
是辐射片的激活手势。现在两只手都练得很熟了。
萧雨淇洗了三四遍,头发上还是有淡淡的药水味道。虽然那药水,闻着温温柔柔,香香的,但睡到半夜,林洌还是被其中的化学剂刺醒了。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多,中国的晚上。她放轻手脚起了床,拿起手机和烟盒,走出阳台,关上落地窗的时候还记得先拉起窗帘,免得萧雨淇半夜醒来,一眼就能瞥见她抽烟。
其实林洌一动,萧雨淇就醒了些。林洌离开了,身边渐渐没了动静,她慢慢地又沉沉睡了过去。窗外的海浪声在静夜里格外明显,轰…唰…轰…唰…萧雨淇在那海浪声里浮浮沉沉。手里空空的,脚下也空空的,她在梦里忽然往下一跌,这下真的醒了。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海浪不分昼夜地拍着,月光明晃晃地照着。窗帘入睡前拉起来了,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缝隙,漏进来一线月光,在灰暗的墙上往下一割,割到床上来,把她和林洌的两边割开了。萧雨淇一激灵,伸手一摸,林洌不在。
她急忙坐起来,去找床头的唯一一台联络手机。手机不在。林洌肯定是自己去客厅打电话了。萧雨淇连忙下床,走到房门口,望着房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黑黑的,外面没有灯光透进来。也许,林洌开着客厅的小灯。
她颤抖着手扭开房门,轻轻地走出去,走下楼梯。一屋子都很黑,幽幽的流动的空气充斥着这座房子。她的心脏在这死寂的屋子里跳得太过大声,砰、砰,几乎要撞穿她的胸骨。萧雨淇微微喘着,在黑暗里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摸出辐射片,两指捏着,站在楼梯上对着楼下轻轻叫了声,“林洌?”
没有人回她。
她壮起胆子,大声一点,“林洌?”
林洌不在客厅,不在厨房。林洌不在一楼,她不在屋子里。半夜三更的,哪里都没有林洌。
萧雨淇吸血鬼的样子在黑暗中显得淋漓尽致。她换成左手捏紧了辐射片,空出右手来,慢慢地走下楼梯,先走到厨房,抽出一把水果刀,绕着客厅巡了一圈。没有林洌,谁都没有。
她把门一道一道地打开,连小小的储藏室的门也开了。林洌真的不在了。
萧雨淇拿着刀,拿着辐射片,走到大门旁啪一声打开了客厅的灯。屋子里瞬间明亮清晰了。
她呆呆地站在大门旁,望着一屋熟悉又陌生的家具陈设。轻轻地叫,“林洌?”
泪水一下子涌到血红的眼眶里,“林洌?”她四处望了望,不知道在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小屋子里,能向哪里望,才能看得到她想看到的人。
她忽然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冲着屋子大喊,“林洌!!”
林洌被海浪的巨大声响裹着,在阳台上刚掐灭一根吸尽的烟。手机里是最近几天世界各地情况的报告,她细细地看了几页,打了几句备注,忽然听见萧雨淇在屋里用尽全力地喊她,喊救命一样。
林洌猛地拉开落地窗就冲进了房间,房门还开着,楼下的灯亮着。她三两步几乎是飞跳下楼梯,一转下去就看见萧雨淇顶着吸血鬼的样子,一脸的泪。她缩在大门边站着,一手反握着刀,一手捏着辐射片。林洌快速扫了一眼屋子,没有其他人。
萧雨淇盯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林洌慢慢走过去,抚上了她的肩膀,搓了几下,边搓边回头仔仔细细地环视着屋子,确实没有别人。她的手摸到萧雨淇左手,勾走了辐射片。然后才摸到萧雨淇的另一只手,从她掌心里慢慢拿走了水果刀。
林洌把水果刀丢到地上,一脚按着,踢的远远的。她这才看到,萧雨淇连拖鞋都没穿,光脚站在木地板上。
楼下没有开暖气,木地板浸着海风带来的湿气,在冬天的半夜里,跟冰一样。
“林洌?”萧雨淇叫她。
“嗯,又做噩梦了?”她把萧雨淇举起来,让她压着自己的脚站着。萧雨淇的手摸到了她脸上,顺着脖子摸到手臂,顺着胸口摸到腰侧,手摸到林洌的背后,抱住了她。
萧雨淇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林洌叹了口气,圈着萧雨淇,手在她背后一下下地抚着。
“你…你死了吗?”
“没有。我刚刚出去阳台了。”
萧雨淇笑了,在她怀里带着哭腔说,“对,你身上有烟味。我怎么没想到你在阳台呢。
我还以为半夜,你不可能在屋外。呵呵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你,以为你就这么死了。你就死了,林洌…你不见了,你就找不到了…林洌…你死了,你消失了…”
林洌低头亲着她的头顶,“嘘,我在,没事没事。”
“你是不是死了…”
“没有,我没有死,不会死的。”
萧雨淇很慌的时候,会把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挂在嘴边。林洌,你死了吗,你是不是死了,你会死吗。好像多说几遍,就能够习惯了,那深深的恐惧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而那无法承受的痛也变得可以承受了。
萧雨淇的手慢慢地在林洌的背上扫了两下,抬起头来。眼珠收不住地血红,泪水收不住地滚落,但表情已经很淡定了。生理反应是惊恐伤心绝望的,表情行为却是冷静理智的。
“对不起,我做噩梦了。你累了,睡吧。”她伸手把客厅的灯按灭了,拉着林洌回房间睡觉。
萧雨淇把林洌放在床上,自己走到窗边关好了落地窗,转身回来爬上床。掀开被子,压到林洌身上抱住她。头埋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她在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林洌和外界。
林洌在黑暗中无奈一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这样哄她睡觉。
萧雨淇在她怀里摸了几下,轻声问,“放哪里了?”
林洌说,“半夜三更的,要辐射片干嘛。”
萧雨淇不说话。
“雨淇,外面情势很好,你也听Lily说了,是不是?前两天我爸不是也说一切顺利吗?”
萧雨淇嗯了一声,说,“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洌叹了口气,“这只是以防万一。雨淇,世界需要一点时间,它很快就会好的。”
萧雨淇伸手揉着林洌的眉心,说,“对不起,我错了。”林洌的眉间更紧了,怎么都抹不平。“你没有错,雨淇。”
萧雨淇蹭在林洌的颈侧,平静而笃定地说,“我错了。你说得对,世界怎么样,干我们什么事。对不起啊,林洌。”她的唇碾过林洌的脖子,来来回回,忽然张开了嘴。
萧雨淇的尖牙堪堪碰到林洌的脖子,林洌一激灵,猛地一缩,手立刻就抓住了萧雨淇双手,把她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转身一下把她压在身下。一手在萧雨淇头顶,控着她两只手,另一手控着她的嘴,低头盯着她。“干什么你。”林洌胸口微微起伏,头发撒下来,也挺长了,遮得一张脸在黑夜里更为阴暗难辨。她盯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萧雨淇一会儿,眼神慢慢软下来,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萧雨淇很想抚平她的眉心,但双手都动不了。一如既往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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