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潋也顾不上别的,等舌头能捋直了,立刻说,“长姐,阿嫣那是心病。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见人,我猜她根本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林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像不认识她了似的,“我看着她逼着自己吃,我看着她整个人冒冷汗抽着背吐出来,盆里还有血丝!你把这叫装病?你把这叫自己想死?”
“不是!”林潋急着解释,“她自己都未必知道。我是说,她是觉得没指望了,所以身体吃不进东西,身体懒得动,我不是说她有意骗人。”
林渊失笑,“她身体自行其事的想法,她本人不知道,你知道?”
林潋沉默一下,“我听说她这两天昏昏沉沉,醒的时间没多少。但没人在旁边的时候,她都是醒着的。”林渊审视地望着她,林潋又犹豫了一下,“我爬墙去看过。长姐,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爬墙,是这两日她那院子实在人来人往。你也知道,我要是就这么走进去,肯定连她门槛都碰不着。”
林潋提起这些,林渊本能地被愧疚拉扯着,神情不自觉地松动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防备了。林潋趁机赶紧说,“长姐,我都看见了,晚饭或半夜、只要是没人在的时候,阿嫣都是醒着的。阿堇姐不来巡,她能一直不合眼。如果阿嫣不是有意的,那就是她身体自己避着人,听见人声就烦,所以总是累。晚上安静下来,反而精神了。”
林渊问,“你怎么知道她醒着,你进去找她了?”
“没有,”林潋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晚上我一直看见鱼影在她窗纱上乱飞,房里哪来的风。”
林渊不说话,抬眼望向门边的青玉。青玉对林渊点点头,她记得沈小姐床头确实吊着盏小灯,挂着潋潋做的小鱼灯饰。
林渊语气和缓了些,“那照你说,她为什么忽然不想活了?”
林潋连忙坐直了,凑前身子,“皇后的旨意,相信长姐也知道了。”
“说让她随便挑一个皇子嫁。现在全城的小姐们都恨她恨的牙痒呢,怎么不知道。”
“那长姐肯定也知道,阿嫣根本没得选,只能选泽王。”
林渊失笑,“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嫁泽王,怎么被你说的进火坑一样。”
“长姐,泽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条青云路,但对阿嫣来说,那是条死路啊。”
林渊皱眉,“你是说,就因为阿嫣没有后台…”
林潋飞快数着,“阿嫣帮不了夫家,但她不能休、不能挪、不能离。当她的夫家到了紧要关头,需要换个有外戚实力的妻子的时候…”
林渊背后一凉,“潋潋…”
“长姐别说没听过,这种事在大府里都不少,何况宫里?阿嫣要是被休,自然是污了帝后的恩慈名声。但如果是阿嫣自己红颜薄命,那就怨不得人了。倒时候赏她一杯酒,换沈夫人一世安稳,许阿堇一个好的去处。如果阿嫣有孩子,一人一块免死金牌,一人一个传世爵位。你说阿嫣会不会喝?”
林渊手上不自觉捏了拳,审视着林潋,“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到解决办法了?而且需要我帮忙?”
林潋微微垂着头,小声道,“非长姐不可。”
青玉立刻走近两步,林渊抬头看她一眼,青玉咬着唇,没说话。
林渊手指点点桌子,嗯了一声,“说吧,听听你的办法。”
“长姐,皇后要阿嫣挑皇子,阿嫣必须挑。而要避开泽王这个死局,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另挑一个不是泽王的皇子。大皇子连皇上都未必诏得回来,不用想了。剩下的,唯有一个六皇子。”
林渊摇头,“让阿嫣嫁他,那不是拿阿嫣一生来开玩笑吗。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第二条路是什么?”
林潋沉吟不语,抬头看了眼青玉,又看林渊。林渊啧了一声,“磨蹭什么。”
青玉紧盯着林潋。林潋不敢再看青玉了,垂下眼睛,“第二条路,阿嫣仍选泽王,不做正妻就行。她当个侧室,母家有没有实力都不要紧了。只是如果她明明有正妃不做,要求做妾,这还算什么恩典,这不是打皇后脸吗?所以还得有人跟她同时嫁过去,又要压得住…”
林渊睁了睁眼。青玉立刻快步走来,一手压着桌子,“林潋!”
林潋咬着牙抬头,“青玉姐,我真的没办法了!除了我们林府,还有谁能挤得开陛下的恩师之女?要是林汐再大一两岁,我也乐得她去,她对阿嫣也不会差的!”
林渊刚要说话,青玉一掌举起,断了她的话,“林渊,这是一辈子的事!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林渊笑了笑,“那什么时候是?”
青玉胸口起伏,转向林潋,“潋潋,这么多年,林渊是怎么对你的!”
林潋低头,“对不起。”
林渊没好气,“别说这个,我不是去死,我是去当皇后。”
青玉冷哼一声,“对你来说跟死也差不多了。”
林渊噗地笑出声来,想了想,转头看着林潋,“你什么时候想到这办法的?”
林潋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昨天。”
林渊点点头,“难为你了,还为我犹豫了一日。”
林潋愧疚地低下眼睛。她犹豫归犹豫,但她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来找长姐的。
这事的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阿嫣嫁六皇子,但如果阿嫣愿意,也不会病了;另一个是林渊嫁泽王,但如果林渊想嫁,早几年就已嫁入泽王府了。
两边都是不情愿的,而林潋取了阿嫣,舍了长姐。所谓的犹豫了一日,也不过是她为了自己良心着想的一点点伪善罢了。
“长姐,对不起。”
林渊摇头,“说这个还为时尚早,还得想想怎么绕开我们夫人。”
林潋仿佛要说什么,抿了抿唇,又闭了嘴。林渊一掌拍到她身上,林潋也没躲,整个人歪了一下。林渊烦道,“别这样挤一挤、吐一吐的,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林潋还是斟酌了一下,才说,“其实只要让夫人觉得,阿嫣已立定心意要选泽王,那么夫人会同意长姐去的,说不定她还会自己主动找你。”
林渊再深想一层,笑叹道,“也是,与其让阿嫣直接当了泽王正妃,还不如我来,至少是林府的。我坐着那位置,以后林汐的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林渊慢慢转着手上的茶杯,沉思着说,“只是要先跟阿嫣聊明白,这事还得她自己向皇后提,说她跟我情同姐妹,甘居副位。这样方不负帝后恩典。”
青玉无奈散了口气,干脆拉张凳子坐下了,瞪了林渊一眼。林渊本来安静想着事情,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讨好一笑,“干嘛?你想不想跟去?”
青玉轻声说,“林渊,你想清楚。在宫外,你真正想要的…还有些可能。”
林渊笑了笑,“算了,这本就不合常理,我也省得去祸害人。”
林潋默默垂头在一旁听着。林渊望着她,忽然一笑,“潋潋,这么多年,小看你了。你要是在这府里用上这样的心思,我们夫人哪是你对手。”
林潋淡然道,“有长姐和青玉姐在,我过得很好,别无所求。”
青玉扭开脸,没看她。林渊托着下巴,轻轻笑着,“别无所求,那么现在呢?”
林潋默然起身退了两步,抚裙握袖,双膝跪下。青玉咬咬牙,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站起退开了。林渊望着地上的人,望着她脑后那支日日戴着的玉兰沉木簪子,这两日乱糟糟的心里总算有点安慰。她林渊护了多年的人,原来没让她失望,那就好。
林渊淡淡道,“我也不是为了你,起来吧。”
“长姐多年大恩,我无以为报。”林潋头手交叠,叩拜在地,“求长姐带我在身边,我定尽我所能,为长姐和阿嫣思虑周全,只求你们平安无虞,一世安乐。”
青玉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林渊皱起眉,“你也要过去?阿嫣就算了,好歹还能做个侧夫人,你…”
林潋抬头,坦然一笑,“我给长姐当陪嫁侍女。”
第十一章
中秋节那日,林夫人起了个大早,沉着脑袋昏昏地在心里算着一堆府里的杂事。几个侍女手脚麻利地帮她梳洗装扮好,林夫人坐着幽幽地叹了早晨的第一口气,腰板一挺,瞬间回魂。一手搭着大侍女,边急步走出自己的院子,边低声交代晚上节宴的大小事。一抬头,猛然撞见林渊一身簇新的家常便服,身后跟了几个人,正往沈家那边的客院走。
两下相见,林夫人一叠声地“哎哟渊儿~过来娘看看”,却赫然看见林渊身后站着个高高的女孩子,一身淡绿的半旧长褙礼袍,头低低的。林夫人顿时收了一脸的笑意,转眼不满地望着林渊。
林渊拱了拱手,笑道,“中秋了,带潋潋来给母亲磕个头。”
林渊自然是随口说的,林夫人今天百事缠身,哪还有空回堂屋里受林潋拜她。林夫人自然也知道林渊是随口的孝心,软软地瞪了她一眼。林渊体贴道,“要是母亲忙,那就…”
林潋噗通跪下,就地大拜,“愿母亲中秋团圆,事事如意。”小青在她身后紧跟着跪下扑倒。
林渊皱了皱眉,这是干什么,哪有人在院子里拜的。林夫人也微惊了一下,放开侍女的手,不情不愿道,“石榴,赏吧。”
侍女走到林潋面前。林潋直起身,仍低头跪着。侍女在她手上放了个红纸小包,“夫人祝二小姐中秋快乐。”
林潋再拜,“多谢母亲。”
林夫人走过她们,扭头望着林渊,“渊儿孝心。等一下去祠堂祭祖,劳动你代表西苑去吧。今日府里人来人往的,省的冲撞了。”
林渊拱手,“自然,女儿等一下就过去。”
林夫人扫了眼地上的林潋,没再说什么,带着侍女走过回廊,转过几个小的廊中园,遥遥看见前面十来个下人正忙忙地把新送到的瓜菜鱼肉搬进厨房,准备晚上的节宴。
林夫人心下堵着,停了步,沉着脸想事情。侍女四处望了几眼,压低声音,“夫人别气着自个儿。大小姐也真是的,大佳节的带着那丫头到处晃。”
林夫人捏着手帕抹抹前襟,平了平气,“你说说,我也算是个能容人的。这些年你看我对渊儿,不也是往心里肺里捂着疼?怎么偏见不得她呢。”
侍女帮着给她前胸后背地拍拍扫扫,“难怪夫人不自在。夫人日日见着汐小姐,天仙都看平常了,回头再望她那样的,怎么入得了眼。”
林夫人抿嘴一笑,侍女暗暗松了口气,又说,“那丫头也确实长得不讨喜。夫人以后给她找个小户人家,夫妻倆自己过就罢了。也省得她那呆样,进了哪个后院都得惹主母生气。”
林夫人哼了一声,“有好的人家,我不想着留给你?你倒去贴那外院的!”
侍女一叠声喊冤,“夫人这可就冤枉我了。奴婢是想着,连夫人这样菩萨心肠的都被那丫头冲撞得头疼,还有哪个主母容得了她。以后搞得人家家宅不和的,难道人家会说是她的错?还不是赖到咱们府头上!连汐小姐的名声都被她带累。还不如给她个远远的、安静的去处,一来保全了夫人的慈悲之心,二来咱们也眼不见心不烦。”
林夫人随着她的话默默点头,叹气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她多大了?”
“该有十五了。”
“那也不算早了,你留意一下我们那些庄子里,哪个管事的吧。”
“好,奴婢留意着。”侍女扶着林夫人往前走,“大过节的,别说她了。夫人看看这娇花翠鸟,看看奴婢,顺顺眼。”
林夫人噗哧一笑,笑着又叹气,“你也给自己留意一下。你中意哪家,我给你备份厚厚的嫁妆。”
……林渊扯着林潋站起来,青玉下意识要去帮林潋整理一下,立刻又煞住了,僵站着没动。小青扑到林潋身上帮她扫扫拍拍,把刚才蹭上的小草小土弄干净。
林渊皱着眉,“明明不用拜的,这是干什么,弄的自己一身脏。”
林潋垂头。她今天硬要跟来,一来是想看看沈嫣听到计划后的第一反应,二来沈嫣病了这么久,林潋一面都见不着,梦里都是自己抱着阿嫣身上那团礼服,可礼服里空了,根本没有人。林潋夜夜抱着被子惊醒,背上冷汗一片。
但终究是让长姐冒了险的。林渊在中秋带着林潋四处逛,万一碰见客人,介绍起来尴尴尬尬,打的还是林老爷的脸。
如果林渊是带林潋去磕头行礼的,那还好些。虽然没必要,但也说不上有错。更好的是,林潋是在院外砖地上磕的头。林夫人如果不想在中秋来个羞辱庶女的八卦新闻,那么今天林潋来东苑的事,夫人自然不会声张。
只要她不主动去老爷面前告长姐状就行了,跪一跪有什么的。
林潋淡然笑了笑,“省的纠缠,早点完事,早点去看阿嫣。”
林渊拍了拍她衣服,“不用太委屈自己。她不容易,但我们也不是真怕她。”
林潋点点头。小青缩着脑袋小声问,“潋潋,夫人说,我们等一下还要去祠堂啊?”
林渊冷笑一声。青玉温声道,“夫人是说,今日府里人杂,不用去了。”
小青疑惑,不是每逢节日都循例的“府里人杂,不宜走动”吗?怎么今天还要特意说一下?
林潋抬手扶了扶脑后的簪子,顺手把林夫人给的小红包给了小青。小青欢天喜地,“谢谢潋潋,祝大小姐洪福齐天,沈小姐长命百岁,小明宇快高长大!”
林渊忍俊不禁,“她给你的红包,怎么一句好话都没她的?”
小青嘻嘻笑,“你们好了,她自然好嘛~”
林潋没好气,“你拿了就收好,别跟人说是夫人给的。”
小青嘟嘴,“我什么时候拿你的事跟人说了!”
林渊拉着林潋,“走吧,也是没想到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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