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手上的大至房契地契,小至古玩物件,虽是属于林渊的,却也要有来源,一笔笔记在账上,方便以后翻查。林渊要送东西出去,无论大小,按道理都要跟账房说一声,好记录在案。但林大小姐随手赏人的东西多了,从前青玉也是积攒一个月,月底才挑些大宗的,列个单子给账房。账房也懒问东西赏了谁,老实按着青玉给的单子一一划掉,当从来没有这东西存在过。报与不报,确实没大要紧的。可从前,不至于一转就转个庄子出去啊!
青玉一脸严肃,“林渊,说清楚,为什么给我庄子?”
林渊笑道,“有点自己的钱不好吗?”
“我有钱。”
“不够。”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
“那你能不嫁吗?”
青玉一时恍惚,“什么?”
“我说,你要是没碰上自己想嫁的,你能不嫁吗?”
青玉皱起眉,“你在转移话题。”
林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上的地契,“你要是还需要为了生计嫁人,那就是还不足够有钱。”
“我现在就可以不嫁,”青玉沉着脸,“我可以一辈子在王府做事,难道沈小姐会硬逼我嫁?”
“如果她硬逼,你是不是就要嫁?”
“不是,我身契都烧了,我随时能走的。你忘了?”
“你能走去哪?”
青玉欲开口,一时无言。
林渊笑了笑,“王府要是不容你,别的府你也去不了了。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早没有了父兄本家,自己到了外面,要租个屋子住都成问题,盘个铺子都盘不下来,谁敢租给你?谁是你担保人?”林渊瞥了眼她手上的地契,“你有个庄子,至少有个自己的地方。借着这个垫脚石,以后再做什么都容易些。”
青玉审视地望着林渊,六王府就算不容她,林渊也不会不管她,她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林渊说了那么多,还是在绕圈子。青玉盯着她,“所以呢,就为了我可以不嫁?”
“为了你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条退路。”林渊沉静道,“有退路,就有选择的余地,也算是,一点点自由吧。”
青玉抿着唇,原来这才是林渊想说的,自由。林渊想要的自由,青玉是知道的,来去不过是那些,全都是林渊人生里不能有的东西。
青玉叹了口气,无奈道,“予熹小姐呢?”
“去接媞娜啊。”
“你在计划什么,是不是跟她有关?”
“地契是给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在烦什么,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过你真正想过的生活,过一个让我羡慕的人生。”
青玉默默良久,终于摊开地契,抚平叠好,收到袖子里,“我收下了,谢谢。”
林渊淡淡一笑,望见那长廊顶下,横横竖竖的榫卯,一根根清晰而分明,共同架起一个坚固的、恒久的、阴暗的屋顶,牢牢罩在行人之上。保护他们不受雨淋,也不见天日。
林渊仰着头,“青玉,新的一年了。”
青玉温声道,“林渊,年岁都不是白过的。这么些年,你不但有遗憾,也有累积。明年的你,只会比今年的更好。”
林渊点点头,“好。”一个聊胜于无的应承,敷衍青玉,安慰自己。
“你不会让你自己失望的,”青玉说。
“是吗?”
“嗯。”
“青玉,如果我做错事了…”
“谁都会做错事的。”
“但如果我做的事,无法回头…”
“那就不要回头。”
林渊望着她笑,“你很可能在推我去死。”
青玉直直看进她眼里,“或者你继续半死不活。”
林渊蓦然失笑,半晌,叹道,“你很可能在推她去死。”
“你不会的。”
林渊不知青玉的信心何来,也许那并不是信心,青玉不过是在安慰她。青玉是不是也知道,其实她踏不出那一步的。
长廊外白茫茫一片,天光如雾,看不清天空,看不清远山,树是淡淡的草灰,湖是沉沉的墨兰。没有下雪的冬,一个褪了色,也没有远方的世间。就像青玉刚才说的,半死不活。
青玉柔声道,“林渊,新的一年了。”
第五十章
六王府的宴席后,众人从南榭移到雪园,在凉亭里围着个大炭炉喝茶聊天。媞娜带了半只羊羔过来,下人在一旁架起碳盆烤得滋滋作响,香味四溢。众人虽刚吃完宴,也被馋得不得不试试味。
林渊盯着予熹拿小刀割着羊肉,恨不得把盘子抢过来,“诶诶,你看着手,要不我来,诶你手别这么近!”予熹被她烦得啧了一声。
沈嫣道,“多谢啊媞娜,这样费心。哪里找来这么肥的羊?”
“新年快到了,北月贡上来的。皇后娘娘慈爱,怕我思乡,赏了一只到我们府。”
总共就赏了一只,媞娜带了半只过来,等一下四皇子知道不又得吵?林渊四处扫了眼,对青玉使了个眼色,往媞娜瞥了下。
青玉转头找小青,“去厨房,把冬节宫里赏的节礼包两大包,等一下给皇子妃和林大小姐带回去。挑贵的给皇子妃。”
小青问,“那大小姐呢?”
“随便塞点不要的进去,别浪费我们的东西。看着两包差不多样子就行了。”
小青一笑,静悄悄去办了。
予熹举起刀子,“哦,我知道,我姐这个叫…叫…借花拜佛!”
“真棒,”林渊趁机顺走了她的刀子盘子。
“诶,我没切完,怎么抢我的!”
“慢吞吞,”林渊把切好的肉丝拨到媞娜盘子里,“和你姐先吃这些吧。”
黄明宇干脆不切了,双手捧着大块羊腿肉啃得满脸是油,海棠在一旁不断给他擦嘴。
“海棠海棠,给我拿壶酒,吃这个喝酒最好了。”
海棠刚应下,黄明宇又叫,“诶诶,做涼的,拿个大瓶子,拿我那竹筒!”
何昱深笑道,“哪里学来的新鲜喝法?”
“嘿嘿,潋姐教的。”
须臾,海棠回来了。带回来几个丫鬟,一字排开,依次捧着一大瓷碗干净的雪,几个宽口琉璃瓶,几根细细的空心长竹子,还有好几壶“酒”——自然是掺了大半冰糖白梨水的。
所谓的新鲜喝法,不过是黄明宇年少体热,什么都喜欢吃冰镇的。林潋让人收了些花叶上的新雪,直接倒糖水里,冰得黄明宇直呼爽快。后来还做了支薄薄的竹管子放冰糖水里,让黄明宇抱个大瓶子直接咬着竹管吸就行,手上还能专心玩牌。
予熹哈哈大笑,“小贾你就直接拿个花瓶喝呀?”
“好喝的!来来海棠,大家一人一瓶。”
何昱深跟海棠道谢。媞娜举了举手里的茶碗,“我喝茶就好了。”
林渊说,“新鲜!先给我一瓶,太凉了怕予熹喝不了太多。”
阿堇无声看了海棠一眼,海棠自动略过沈王妃。
林潋兴冲冲拿了一瓶,捧给沈嫣,“阿嫣喝一口!”
阿堇在沈嫣身后轻轻咳了声,沈嫣摆摆手,“我就算了,你也少喝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吃涼的甜的本就不好,还直接往里面掺雪碎。
林潋咬着竹筒大大吸了一口,甜丝丝的,直冰到脑后,整个人呼啦打了个寒颤,把沈嫣吓了一跳。
“呼,爽!”
沈嫣啪啪打她两下,“说了少喝点!”
何昱深盯着竹筒,问黄明宇,“这个竹子,怎么用?”
“你就直接吸呀,咬着它这头,对对!”
林渊给予熹试了一口,海棠要给她递另一支竹子,林渊已经低了头,含着予熹用过的竹子吸了一口,“呵,有趣。又是潋潋发明的?”
海棠默默收回竹子,媞娜看了予熹一眼,予熹含着笑,假装没看见。
林潋道,“哪是我发明的,下人们平常清湖里的泥水,不就是这样吸上来的?”
“啊?”满亭愕然。
林潋解释,“自然不是用嘴吸,他们拿根长长的管子,插到湖底。岸上拿个密封的大桶,烧净了里面的空气,接着管子。上面没空气,自然就能把下面的水吸上来。”
媞娜甩甩头,“我都听懵了。”
林渊笑道,“谁都得听懵,也就她会留意这些。”
何昱深低头吸了一口,笑了笑,“真的喝到了。”
林潋哈哈大笑,“阿嫣,你瞧把小何开心的!”何昱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嫣接过林潋手里的瓶子,海棠连忙给沈嫣递了根竹子,“王妃。”
“不用,我就玩一下,别浪费。”
阿堇叫住她,“你真喝啊?这个冰的!”
“我就试一下~”沈嫣扭头委屈地看她一眼。阿堇没好气,撇开了脸。
沈嫣低头含着轻轻吸了一口,皱着眉,“吸不上来,卡住了?”声音细细,在管子里嗡嗡地颤,仿佛在吹孩子气的小笛子,颤得林潋皮肤上一阵氧。
林潋连忙接过来,自己咬着竹子教她,“阿嫣你看,这样含着,你嘴巴要完全包着这一头。用力吸,不能太轻了。这样啊,你看着我嘴。”
沈嫣四周扫了眼,忽然唰地抬手帮林潋弄了弄头发,袖子挡住了林潋半边脸。大家一怔,才发现刚才林潋说了句让人看着她嘴,整个亭子一排眼睛不经意地全往她的嘴盯着了。
何昱深和黄明宇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立刻移开了眼睛。媞娜一笑,小声对林渊说,“你这姐姐可以放心了。”林渊笑着摇摇头,她可从来没管这么多。
林潋本没觉得什么,现在沈嫣一袖子遮着她,幽闭的空间里,阿嫣的视线仿佛全聚集在了林潋的唇上。嘴唇忽然僵了,好像怎么含那根竹子都不太对劲。林潋抿了抿唇,滚了下喉咙,用了劲,但酒没吸上来。“呃,就是这样,你试试吧。”她把瓶子递给沈嫣。
沈嫣低下头,在林潋肩旁吸了一小口。林潋也捏着袖子挡着她,凑近小声道,“喝到了吗?”
两个人的额头几乎埋在一起,沈嫣抬眼望她,笑着点点头。林潋跟着笑起来,“小小口的啊,不然阿堇姐很可怕。”
“我听见了,”阿堇冷冷道。
沈嫣躲在林潋肩旁吃吃笑。
何昱深隔着火光望着她们,笑意柔和。黄明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一双妻妾如此和乐融融,心里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他年轻有为六王爷,别的不说,御内可真是有方啊!
***
散席已将近戌时了,六王府几人送客人上马车。何昱深先走,青玉随后拿了两个大油纸包递给媞娜和林渊,“是宫里赏的腊味和冬补药材,我们也是借花献佛了,皇子妃和大小姐别嫌弃。”
媞娜刚要推辞,林渊接过,“谢啦,又吃又拿的,怎么好意思。”
沈嫣道,“你们帮个忙拿走才好,不然阿堇老是盯着我,怕寒怕涼又怕不好消化。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媞娜一笑,双手接过油纸包,“那多谢了。”
林渊扶了媞娜和予熹上车,甩着手里的油纸包小声问青玉,“我的这是啥?”
青玉淡淡道,“不知道,我让小青随便塞的。”
林渊一笑,大步跨上车,“走啦,都进去吧,别冷着。哦,潋,新年自己来挑礼物!”
“你送来,我懒出门。”
林渊站在车板上,捏着纸包转身作势要扔她。林潋立刻缩到沈嫣身后,“啊啊阿嫣!”
沈嫣对林渊甩甩手,“快走快走,天寒地冻的。”
“你就宠她吧你,”林渊掀开车帘,“走啦,阿嫣快进去烤烤。潋潋站着!目送你姐。”
沈嫣笑着送马车走远了,搂着林潋转身回府里。
马车先绕到四皇子府放下媞娜,继续哒哒哒往林府走。予熹跟着车子一路轻轻摇晃,偶尔瞥一眼林渊身边的油纸包。
林渊轻笑,把油纸包递给她,“这么好奇,拆来看看?”
予熹没接,“不好奇。”
“我倒好奇,”林渊低头拆了纸包,全是包得方方正正的茶叶和香料,一看就是宫里派的月例东西。林渊失笑,把东西给予熹看,“拿回去煮茶叶蛋好了。”
予熹思索一下,“你喜欢吃茶叶蛋?”
“没有啊,我开玩笑的,不然这么些茶叶拿来做什么。都是官派的月例茶,我们西苑的丫头都不喝。”
予熹不解,“那青玉给你这么多茶叶干什么?”
林渊挑眉看她一眼。怎么回事,予熹这么粗神经的,忽然对这油纸包这么感兴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记下青玉名字的。
林渊随便扎起油纸包,推到一旁,“也许是阿堇嫌这些茶叶香料寒,不给阿嫣用,她就随手塞给我了。”
“哦,”予熹闲闲应了声,仿佛不太在意,无头无尾地搭了句,“阿堇挺好看的。”
林渊审视地盯着她,嗯了声。
“六王府的丫鬟,都长得好。”予熹又说。
林渊不禁失笑,“怎么啦,看上哪个了?”
说起来,青玉走后林渊身边就没了贴身丫鬟。她自己没有,也没想起来要给予熹安置一个。也许回府里真得挑个好的,跟着她,有时林渊暂时走开了,予熹也有人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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