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不喜欢玉和啊?”瑜妃蹲下身来,抬手摸着女儿柔软的脸蛋,“娘帮你问问?”
玉和淡然一笑,“我也觉得他会喜欢我。娘,但我也真的喜欢潋潋姐,我不要她生孩子。”
瑜妃不禁失笑,“被你喜欢可真是倒霉。”
玉和耸耸肩,拉着瑜妃坐到书桌前,抛给她一卷书,“我刚背到‘抛砖引玉’。”
瑜妃看了一眼,“小何先生还跟你讲《孙子兵法》啊?”
“嗯,他跟我玩潋潋姐做的棋盘,顺道讲的。”
瑜妃赞许地笑了笑,卷着书拿在手上,“那‘抛砖引玉’讲的是什么呀?”
她本以为玉和会背出长长一串典故出处,没想到只听见简单一句,“我给你点甜头,你跟我走。”
瑜妃帕子一下捂着嘴,笑得拧到了宫女身上。宫女扶着瑜妃,笑问公主,“这总不能是小何先生讲的吧?”
玉和耸耸肩,面带傲色,“他当然不会这么讲啦~但他的言外之意,我都听得懂。”
瑜妃捏着帕子隔着书案,点点她脸蛋,“小鬼灵精,以后你夫君怎么制得住你。”
玉和眨眨眼,可爱一笑,“我肯嫁的,自然制得住。”
***
黄明宇快步踏过冬苑庭院,边大喊着“阿嫣!”边一脚跨进了房门大开的王妃屋子里。左右一找,沈嫣正端坐在东边凉榻上听青玉汇报事情,旁边几个丫鬟围着。见黄明宇进来,众人皆行礼。沈嫣立刻直起身子,“明宇,回来了?”
黄明宇三步并两步过去,随手一挥,“都出去,我有事跟王妃说,那个,阿堇留下。”
旁边几个丫鬟行礼的行礼,收拾的收拾。沈嫣伸手往凉榻另一边叫道,“哎海棠,慢慢来,你们扶着点。”
海棠回头微微福了福身,“王妃不用这么小心的,快六个月了,莎莎说很稳的了。”
黄明宇这才看见原来海棠一直坐在旁边,她今日穿一件藕色的宽身袄子,那细麻布料,据说是舒气的,对孕妇好,可看着木木的,迎着光也不亮一亮。衣料的藕色极接近肤色,又有点像粉墙,乍眼一看,整件衣服几乎能融进空气里,无声无色。
黄明宇拉着海棠,“原来你也在这,我不是撵你呀!我找阿嫣是…”想到自己准备要跟沈嫣说的话,海棠确实不能听,又徒劳地解释道,“害!总之跟你没关系的,不是背着你说话。”
沈嫣和阿堇相视一笑,明宇什么时候变这么体贴了?瞧他细致的。
海棠恭敬道,“王爷说什么呢,王爷跟王妃说话,奴婢自是该出去的。”说着福了福身,并不多看黄明宇,撑着腰转身便走了。
黄明宇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自己扶着自己臃肿的身子,每走一步,便多融进这宽敞大宅的背景里一点。丫鬟扶着她,她扶着门框,迟缓地抬腿,一步跨进门外的日光里,不见了。
青玉带着人也行礼退下,“王妃,我在外面守着门。你们聊完了,我还有事汇报。”
沈嫣点头说好,又叫黄明宇,“明宇,坐呀,怎么啦?嘴嘟嘟的。”
屋门关上,黄明宇一屁股坐在凉榻另一边,忽然怨妇似地,“没意思。”
沈嫣和阿堇对视一眼,沈嫣关心道,“什么没意思?”
“不说她了,”黄明宇甩甩头,两个手肘压在榻几上,身子前倾,“阿嫣,跟你说个十万火急的事。玉和跟我说,我母妃想找太医给你把脉!”
沈嫣疑惑,“给我把脉?”
阿堇拉拉她,“是不是催孩子啊?”
沈嫣轻轻长长地哦了一声,也是,现在几个府都怀上了。可是除了五皇子府,林汐、媞娜、沈嫣,这些正妃们一个都没动静。前两日听说泽王那边为了给颜氏提身份,还触犯了龙颜。瑜妃也许是怕她们六王府也闹这么一出,所以想催她早点稳固地位,免得以后给明宇惹麻烦吧。
沈嫣轻叹,“知道了,来就来吧。太医开什么药,我乖乖吃了就是。”宫里的太医,总不会还开□□了吧。
“不是!”黄明宇一急,整个人趴在榻几上,怼着沈嫣,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我是怕一把脉,他们知道你还是…你还是个姑娘!”
沈嫣心下一虚,脸上顿时红了。阿堇安抚道,“王爷放心,这个探脉探不出来的。”
黄明宇惊喜道,“真的?!”
“真的,王爷不信,我们去问莎莎,叫她别往外说就行。”
黄明宇大大松了口气,“吓得我!我今天真是紧赶慢赶回来的,就怕宫里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说来就来。原来把脉把不出来,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沈嫣抿着唇,默默无言。
黄明宇拉了拉沈嫣衣袖,“对不起呀阿嫣,我不知道把不出来,冒犯了。”
沈嫣摇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
门外轻敲了敲,青玉推门进来,“王爷、王妃,二夫人回来了,何公子也同来了。”
六王府门下,何昱深跟在林潋身后踏进府里,“真是对不住,天天去烦你。”
林潋一身水青束袖衣裙,打扮是越来越往她长姐那一派走了。头上简单盘个半髻,还是单插着那支沉木簪子。连店里的伙计都笑说老板娘人不用来,光是看见沉木花簪晃过,他们精神头儿都得醒一醒。
林老板全身上下唯一显点女气的,除了簪子,唯有肋下别的一只白丝罗缝的小香包,里面装满紫丁香花末子。香包绣工不咋滴,但那凝练的紫透着薄薄的白丝罗,粉嫩柔和,淡淡传香,还是挺雅致的。
林潋扭头盯何昱深一眼,“对不住就怜香惜玉些~盘盘都赢,整家铺子都快输光了。”
何昱深低头一笑,“是我的错,可我对着你,实在没余力让棋啊。”
林潋嗤笑一声,“少说这些好听的,我看你就是对着公主不敢赢,憋着一肚子气,专拿我来撒火。”
何昱深常去林潋铺子里拿东西哄玉和公主读书,总千方百计地给林潋塞钱。直接给她不收,便趁她不注意压在花瓶下,夹她账册里。每次出手都是银票,多给了几倍都不止。
林潋本不是个做慈善的主,之所以不收小何的钱,主要是她很清楚,明面上是小何白拿她的东西送人,实际上却是小何为她搭上了宫里这千载难逢的关系。小何送给玉和的东西多了,玉和玩几天便转手送给其他的公主,好几次公主们去太后宫里,大家聚在一起玩,每个人拿出来的都是林潋铺子做的,新颖精巧,宫人们都没见过。太后问起是哪家铺子做来的,可不可靠,宫人答说是六王府的女眷。太后对瑜妃一笑,“小六这孩子,他贪玩,娶个夫人也古灵精怪的。”笑得连眼角的细纹都温和慈祥。
也唯有何昱深这条明路,送多少都没有贿赂嫌疑。若单靠年节下的例礼,林潋何时能在宫中闯出这样的名气来,连带着瑜妃和阿嫣都沾光。
现在林潋的第四家铺子也不急着开了,专心开发适合宫里贵人们解闷的玩意。要是能完全打通宫里的第一批市场,垄断后宫,那就可观了。
所以林潋怎么好收小何的钱,只好想了个法子,说让小何陪她玩新研制的棋盘。赢了,东西送他,输了,东西留下。
事实是,一来小何确实厉害,林潋自己发明的游戏,他听一次规则,便能和林潋玩的不相伯仲。二来也是林潋没尽全力,她本来就想小何把自己的新品带到宫里去。
林潋自顾自地走着,不自觉地伸手捏着身上的小香包甩着玩。何昱深指指她的香包,“对了,这个也挺好看。”
林潋五指一拢,夸张地正色道,“别开玩笑啊,这个真不能给你。我们王妃做的,你敢拿?”
何昱深夸张地摆摆手,还扶了扶脖子,“不敢不敢,小生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潋老板饶命啊。”
林潋拿手肘抵抵他,“别的不说,我咋觉得你最近活泼了那么多呢?难道真是因为教了玉雪可爱的玉和公主,跟着公主玩多了?”
何昱深淡淡一笑,“二夫人又取笑我。”
无缘无故来声二夫人,看来是真不想聊公主。林潋耸耸肩,没再说话。
两人隔着一拳距离默默走着,何昱深眼睛着地,忽然道,“潋潋…”
“嗯?”
“你觉得,人生得一心上人,是重要的吗?”
“当然。”
何昱深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会说,生活好了就好,心上人不要紧。”又解释道,“我是说,你像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林潋笑起来,“骂人骂得这么文雅,什么叫务实,没情没趣的叫务实?”
何昱深知道她是打趣自己,平常早已随着她闹,自己先行致歉了。但此刻很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沉吟一下,刚要解释,林潋见他神色认真,知道他是要深聊,自己倒先开了口,“跟你开玩笑的。事实是,我的务实,跟你想的务实未必一样。”
何昱深不语,安静地等着她的话。林潋淡然道,“我的‘务实’,是不得已。别人成亲生子,第一为的是孝顺父母,我没有父母啊。”何昱深一愣,林潋软软笑道,“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这句,别卖我啊~”何昱深不知如何安慰,仍是默默无语。
林潋又道,“或者,成亲也可以是为了责任,继承宗祠嘛。但你说的啊,男子有责任,女子没有。”
这下何昱深能够反应了,“我说的应该是,男子有男子的责任,女子有女子的责任。”
林潋大大耸了一下肩膀,又大大地放下,双手甩在身后,仰头望着长廊上的横竖榫卯,对着天说,“什么男子女子,我不要你们的责任,也不要我们的责任,我只要人的责任。阿嫣说的,不伤害别人,其他的与我无干。”林潋板直腰杆子,对何昱深一歪头,挑衅而可爱地笑了笑,“这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还投生成了个女子的好处,羡慕吧?”
何昱深轻轻一蹙眉,眉头立刻又松开了。林潋不是要同情的意思,他知道。而且他的同情改变不了任何,他也清楚。
林潋两指卷着肋下的小香包,一只手指前,一只手指后,来回逗着香包玩,唇角的弧度很柔和,“所以我尽可以赌一生,只求个一心人。”反正她的情除了给阿嫣,也无处可用。
林潋自顾自淡淡笑着,半是柔情半是哀。何昱深站在她面前,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被隔了开来,林潋已经不在了。
他认识林潋三年多,从她谨慎机灵的十六岁,到她成熟泰然的十九岁。但是最近,林潋忽然多了一种温柔的气息,是从前他不曾在她身上感受过的。就像现在面前的她,兀自眉眼含情,面上蒙着温柔的光。
何昱深心下有点不定,所以今天不得不来确认。他只祈望,让林潋拥有这样神情的,是话本也好、春色也好,只千万不要是因为明宇。
何昱深略有恍惚,顺嘴说道,“当你的心上人,一定很幸福,不知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潋一瞬惊诧,小何这是什么话,她都嫁了,理论上她的心上人、梦中人、枕边人都只能是小贾吧。何昱深见林潋不答,转念一想,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作揖抱歉。
林潋虚扶了一下,沉吟着坦诚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喜欢一个能制得住我的。”说着便笑了,“那可不容易哦。”
刚刚才说完他盘盘游戏都赢呢,何昱深忍不住眼带喜色,“巧了,我也喜欢一个能制得住我的。”
林潋哈哈顽笑道,“哎呀那更不容易了,看来你只能给状元爷入赘咯~”
黄明宇也不知从哪出来的,忽然一下跳到两人之间,大大一拍何昱深,“小何!怎么来了?你们在说谁给状元爷入赘?”
林潋斜斜眱何昱深一眼,调侃道,“什么状元爷,我们在说小何有个意中人~”
远处沈嫣娉婷走来,头发全盘了起来,露出天鹅般的雪白直颈,穿一身绣满银丝的软缎窄身长衣裙,臂上闲挂一件霜白天鹅毛披肩。竖绣的银丝寸寸流光,仿佛她身上正下着一场雨,雨丝一段段的全发着亮。
这样的缎面,在别人身上定要显得轻浮了,在她身上,却只觉伊人眉目皆有情,抬手是细羽和风纷纷扬,提步是鲛鱼翻海粼粼光,笑靥温柔,姿态大方。
刚才明宇在她屋里,还不是穿这件的,怕是听说客人来,特意换了。
林潋一见,不由得愣了一愣,她从未见过阿嫣这身衣裳。回过神来才忙忙地绕过黄明宇,去圈着沈嫣手臂,轻摇了摇,让那柔柔的银光在她眼帘晃荡几下,满足地笑了,把声音夹得细细的,“今天累不累呀?”
何昱深和沈嫣两相见过,几人一起入楠榭来。沈嫣把话扯回何昱深身上,“你们刚才说什么意中人?”
林潋笑而不语。何昱深坦然道,“说我有个意中人。”
林潋立刻惊讶回头,真有啊?
沈嫣也不禁一怔,小何什么意思?虽然沈嫣是猜到了,但他就敢这样拿到她们面前说?
黄明宇扯着他,“谁呀谁呀?哪家的?”
林潋笑道,“要你这么积极,总不能是你家的啊。”
何昱深瞥林潋一眼,笑笑没说话。沈嫣瞥林潋一眼,不见喜怒,屏息等着何昱深回答。黄明宇也瞥林潋一眼,“这怎么说的准!”这下沈嫣倒讶异了,难道明宇也知道?
黄明宇快乐道,“真是玉和呀?”
全部人一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何昱深大大作揖,“哪里敢肖想公主,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她,挺特别的。”
“哎呀~”林潋搓搓自己的手臂,又帮沈嫣搓搓她的,“阿嫣别听别听,比含了一嘴酸梅还酸。”
何昱深淡淡一笑。
几人在堂内落座,丫鬟上了茶。黄明宇让人搬来几张凳子,全围在一起,沈嫣身边放个小炭炉,一人一杯茶捧着。刚坐下,黄明宇又弹起来嚷嚷,“再拿个香几来!”
于是捧来了个六角踩珠黄花梨香几,上面一个大拼盘,糖渍果子、蜜炒瓜子应有尽有,万事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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