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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近代现代)——林啸也

时间:2025-05-03 20:29:55  作者:林啸也
  “我有一个秘密,守了八年都没告诉你,我不能再把它带进棺材里。”
  他沙哑的嗓子像只老破风箱在鼓风,咳嗽得越发微弱,每咳一下就带出一口血来。
  他说:“我叫白清年。”
  “十五岁当兵,二十七岁退伍,之后就在南山雪场做护林员,我资助过三个小孩儿上学,帮被家暴的妇女打跑过丈夫,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我问心无愧。”
  “但是九年前,一个大雪夜,有个醉酒的男人敲开我的门让我救他儿子。”
  “那小孩儿被冻坏了,高烧不退,我喂了他一口高粱酒,他睁开眼抓住我的衣服,使劲使劲抓着,怎么都不放,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啊……”
  老人枯瘦的双手锤着床板,说出的话字字泣血,恨不得穿越回八年前那个晚上,拼命抓住那个孩子的手。
  “我掰开他的手,让他爸把他带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不是他爸,是买他的拐子,那个孩子是在和我求救……”
  “那孩子就是……就是……”
  “别说了。”余醉捂住他的嘴,“我知道。”
  爷爷浑身一僵,听到他说。
  “我一直都知道。”
  “高粱酒的味道,我有印象。”
  记忆其实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抓不住握不牢,很容易就散了,尤其是本就不太记事的孩子。
  但余醉脑海里一直有两个画面。
  他被抱着放在一堵墙下,黄裙摆,高跟鞋,走远上了一辆车。
  他猜测那就是丢弃他的生母。
  另一个画面就是王长亮拐跑他那晚,也是这样一座大山,他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跑着去求救,后来被冻晕过去,再睁眼时看到一个老人,老人喂他喝很呛很呛的高粱酒。
  假如那天晚上白清年没有掰开他的手,而是把他救下来,那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是不是不会被生不如死地折磨四年?
  这样的假设,余醉从没做过。
  事情过去这么久,再想假如没有意义。
  只能说阴差阳错,他命该如此。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人为他的苦难负责,可以是丢弃他的父母,拐卖他的男人,王长亮和那个黑医,是谁都好,绝不该是白清年。
  老人用嘶哑的嗓子喊着都怪我。
  余醉像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佝偻在他怀里,“怪你什么呢?这是我的命,你没做错什么,我赖谁都赖不到你身上,我一早就猜到了,从没怪过你。”
  “爷爷……安心去吧,别留遗憾。”
  爷爷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好好活着,和乐乐一起好好活着……你答应我啊!”
  “好,我知道了。”
  枯木般的手垂落下去,小木屋的灯熄灭了。
  白清年的白发在风中吹呀吹的,身边所有人都陪他老去。
  亲人的离世会带走很多秘密。
  比如余醉怕苦,爱吃糖,晚上睡觉时喜欢抱着爷爷的衣服。
  比如陈乐酩最讨厌吃米粥,因为他快死掉时讨到的那碗米粥是从狗盆里抢出来的。
  这些秘密都跟着老人埋在黄土下,埋在山顶上,埋在种满花籽的大坑里,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关心。
  -
  老人下葬后的第二天,余醉拿出那五斤板油,炸了一大罐猪油渣。
  他把猪油渣装好塞在陈乐酩怀里,第一次带他坐上公交车,前往隔壁县城。
  陈乐酩的眼睛哭得很肿,从肿肿的缝隙里努力看着他笑。
  余醉却不敢和他对视。
  因为他对爷爷撒谎了。
  他恨透了这个世界,他一分钟都不想活。
  老人用五年时间都没能动摇他的死志,一个毫无瓜葛的陈乐酩,更留不住他。
  他要把这个孩子“处理”掉。
 
 
第09章 我把你养大
  他带陈乐酩去了隔壁县的孤儿院。
  本县的孤儿院打孩子,还给孩子的饭里掺耗子药,余醉不可能再把陈乐酩送回去,就托爷爷的战友帮忙找了这家孤儿院。
  陈乐酩一路上都很开心。
  他不知道哥哥要带他去哪儿,还以为坐这么远的车是来郊游。
  孤儿院在半山坡上,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山路结冰不好走。
  余醉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陈乐酩第一次被哥哥抱,幸福得简直要晕过去,摇着小脑袋在哥哥脖颈间蹭来蹭去。
  蹭着蹭着发现哥哥的脸被风吹得好凉,就伸出小手一左一右捂住哥哥的脸。
  余醉问他在干嘛。
  他轻轻摸摸哥哥的脸颊:“小鱼,不要怕,爷爷不在了,还有我,我会保护你。”
  那几个字像一片砂纸,把余醉的心磨得血肉模糊。
  他说不出话,不敢低头,一步不停地带弟弟爬到半山坡,走到孤儿院门口。
  很多小孩子在操场里玩,墙上画着彩虹和云朵,有一个阿姨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
  陈乐酩不识字,但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他在这里挨饿、受冻、被打、被赶到角落罚站用小木棍抽在背上和腿上不准弯腰,直到他晕倒。
  他开始发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
  余醉感觉到他僵在自己怀里,就那么傻呆呆地望着孤儿院的方向和他求救:“不要……求求哥哥……不要……不要回去……”
  “这和你以前呆的地方不一样。”
  余醉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没人打你,会让你吃饱穿暖,会把你养大。”
  陈乐酩不听,扯着嗓子哭喊,脖子和脸憋得紫红紫红,像只要被褪毛宰杀的小猪,伸出没有力道的拳头,拼命想逃出他的怀抱。
  可余醉抱得那么紧,不是怕他掉下去,而是怕他逃走。
  他不再挣扎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他伸出两只小手合十朝余醉拜拜,嘴里胡乱喊着哥哥,喊着爷爷。
  说求求哥哥不要扔掉我,说爷爷救救我,哥哥要把我扔了。
  可哥哥置若罔闻,爷爷听不到他的求救。
  山风呼啸得宛如痛哭。
  怀里的猪油渣掉下去摔个稀碎,余醉把他交给孤儿院的两个阿姨。
  他用冻红的小手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袖:“我不吃很多的饭了……我会帮忙干活……求求哥哥……真的不要……我害怕这里……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不要我……”
  余醉不懂家人是什么,他也不需要。
  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里仅剩的一点点爱都随着爷爷深埋黄土了。
  他掰开陈乐酩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追在身后,就像一道要他不得好死的诅咒。
  他自幼就厌恶谎言,厌恶遗弃,厌恶大人肆意作践小孩子的生命。
  现在他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十恶不赦、畜生不如。
  他在陈乐酩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陈乐酩两次,他明知道这会成为弟弟一辈子都抚不平的伤痛,但他别无他法。
  山上只能有一个小坑。
  陈乐酩刚五岁,不能跟他上路。
  可他没想到,弟弟能挣脱两个阿姨的手,摔在地上把膝盖磕流血后,疯了似的追上来。
  山路本就崎岖不平,雪化之后结成冰。
  余醉在前面走得快,阿姨又在后面追,陈乐酩很慌很怕,不知道该往哪儿跑,身子一歪就滑倒了。
  余醉只听到一声:“孩子掉下去了!”
  立刻回过头,看到他弟正顺着雪坡往下滚。
  雪坡看似全是雪,但雪层下还藏着无数块凸起的岩石和断掉的树根。
  小孩子就这样滚下去在石头上磕一路,不死也要半残。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余醉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陈乐酩,抓住他的手把他扯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包住他的身体。
  两个孩子像一团雪球似的滚下山坡,凸起的石头无数次撞在余醉身上,断掉的树根一次次划开他的皮肤,可他死也不松手。
  等终于滚到山底时,陈乐酩毫发无损,他的手脚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向外翻折。
  额头和后颈都在流血,一只眼睛看不见了。
  他趴在雪地里,深吸几口气,用头顶着地面撑起自己,放出压在身底下的弟弟。
  小孩子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额头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他的血。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陈乐酩的鼻子。
  呼吸吹在手指的那一刻,余醉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乐乐……”
  他把弟弟摇醒,问他手脚能不能动。
  陈乐酩哭得喘不上气,一哽一哽地点头。
  “能动就往上跑,边跑边喊人,快点跑。”
  他们掉在一个山坡底下,正好被落下来的雪层压住。他不知道山上的人能不能看到他们,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呼救。
  陈乐酩爬起来,额头沾的血结成小层冰。
  余醉安心地阖上眼睛。
  那不是弟弟的血,是他的血。
  弟弟没事,他会跑上去,被阿姨救走,在一个不算温暖但能保证温饱的孤儿院长大成人,然后忘掉自己和爷爷,忘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想得很好,但事与愿违。
  陈乐酩没有走,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绑在哥哥摔断的腿上,把他往山上拉。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有多大力气?
  他那两条小短腿踩进雪里拔都拔不出来,自己上山都费劲,根本拖不动余醉。
  拖不动就换成背,换成抱。
  他哭着把哥哥往自己身上拽,可不管他怎么拼命都拽不动,脖子快被围巾勒断了,两只小手的指甲向上翻起,渗出一条条的血。
  余醉骂他傻,让他放手:“别管我了,我都不要你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陈乐酩又一次摔在他身上:“爷爷说……要我保护你……”
  天上下雪了,雪会把哥哥埋上,把哥哥冻住,他如果走掉就再也找不到哥哥了。
  “爷爷说反了。”
  余醉闭着眼,额头的血顺着太阳穴流进雪地里:“应该哥哥保护弟弟,我没做到……”
  陈乐酩摇头,把手搓热捂在他脸上,用伤心到极点的哭腔说:“我不是弟弟,你不要我做弟弟,爸爸妈妈没有了,爷爷没有了,你也没有了,都没有了,都不要我。”
  “我讨厌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爷爷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讨厌我为什么还保护我?”
  陈乐酩低头抹着眼泪:“因为爷爷说,你小时候过得不好,要我对你好。”
  余醉苦笑:“你小时候过得也不好啊。”
  “我忘记了,不好的事想起来会想哭,这里会疼。”他摸摸心口,“忘了就不疼,开心的事想起来会舒服,开心的事一直记得。”
  “都记了什么开心的事?”
  余醉在失温,他必须努力说话,保持清醒。
  陈乐酩像拿出珍藏的玩具般一一数起来:“爷爷给我做白菜面,哥哥给我买小椅子,我有很多很多睡衣,还有自己的小猪碗,哥哥夸我砍的小树枝很厉害。”
  “只有这么点吗?”
  “很多了。”他得到一点点就很满足,“我这么小,就有了这么多开心的事。”
  “最开心的是什么?”
  “哥哥给我炸了一大罐猪油渣。”
  余醉不解:“我以前也会给你炸。”
  话音落下,很久没传来回音,只有捂在脸上的小手在小幅度地扣动着。
  余醉用力睁开眼,想看看他怎么了。
  就见陈乐酩低下头,扁着嘴道:“今天是我生日,我以为……那个是礼物……”
  小孩子对日期不敏感,但他把自己的生日记得很牢。
  爸爸没死之前,他也是一个快乐小孩儿,一整年最快乐的就是生日这天,他会收到好多好多礼物,还会被带出去玩。
  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哥哥给炸的猪油渣,还带他坐很远的车来郊游,甚至第一次破天荒地抱了他。
  在看到孤儿院的大门前,他一直以为哥哥在给他过生日。
  余醉没作声,就那样脸朝下趴在雪地里。
  他在受刑,行刑的鞭子是用弟弟的眼泪做的,淬着火、带着刺,抽在身上一鞭一道疤。
  -
  不知过了多久,山顶传来阿姨的喊话,问他们在不在下面。
  陈乐酩扯着嗓子呼救,但声音全被山风吹散,他急得大哭:“哥哥怎么办……”
  余醉让他去生火:“掰几根小树杈,如果有白色的树,再抠两片树皮。”
  陈乐酩会生火,爷爷和哥哥都教过他,但他不敢走,眼巴巴看着哥哥。
  余醉跟他保证:“去吧,我不会死的,我会等你回来。”
  他这才放下心,顶着大雪跑去找柴火。
  小孩儿腿脚不利索,跑几步就摔一跤,两只手心全擦破了,往外冒血珠。
  摔了也不哭,哭没有用,爬起来继续跑。
  好不容易找到他能够着的小树,伸着两只手使劲去掰树杈。
  掰不动就拿身体撞,拿牙咬,弄得脸上手上全是血,那么小的孩子糟蹋得像个血葫芦。
  余醉不忍心看他。
  看一眼胸口就像被砸一拳。
  弟弟抱着一小堆树杈跑回来,他让弟弟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桦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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