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余醉比他还干脆,“你看起来不像亡命徒,为什么还在做?”
话音刚落,病房外响起一道清脆的童音。
一个穿的像棵圣诞树的小男孩儿喊着“哥哥”啪嗒啪嗒跑进来,靳寒双手一抄把他抱到手臂上。
小男孩儿只穿着一只鞋,他拉开外套拉链,把弟弟光着的脚塞进怀里暖。
“我知道要把一个孩子养大成人有多不容易。”
靳寒看一眼床上的陈乐酩:“你有一周时间做决定,如果不去,那五万算我借你,不收利息。”
一周时间能做很多事。
陈乐酩做了开颅手术。
余醉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过生日那天,他特意拿出四十块在地摊上买了一身还不错的西装,穿给弟弟看。
陈乐酩还是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塞着氧气管,但眼睛已经能看清了。
他扬起圆圆的笑脸,专注地、珍惜地、用力地、仿佛最后一眼般地看着余醉,像是回忆不起来:“哥哥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余醉比他大十岁,他们一起生活了四年,可他记忆中几乎没有余醉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的青葱模样,仿佛从他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天,哥哥就有了一副顶天立地的肩膀。
不同的是,在余醉的记忆中,能找到陈乐酩每一岁的肖像。
“等我回来。”
余醉只留下这四个字和一张照片,他穿着西服和弟弟在病床边的合照。
那张合照在陈乐酩手里攥了一年三个月零十七天,余醉走了一年三个月零十七天,当照片上的人重新站到他面前时,穿的还是走时那身西装。
陈乐酩坐在疗养院的秋千上,风轻轻将他推向半空,落回来时跌进一个陌生的怀抱。
有人伸出一只手,在他背上,画了一对小猫耳朵。
陈乐酩不敢回头。
他握着那只手,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伤口。
哥哥的双腿贴着他的后背,落在地上的、圈着他的影子比他高出很多很多。
他看着那个影子哭了很久,还是小时候做噩梦的哭法,哭到人都发抖了也没什么声响。
余醉掐掐他的脸蛋:“大点声哭。”
第12章 冷漠和慈悲
那年冬天,余醉买了他们家第一条船。
船不算大,排量只有五万,还有一个十分不响亮的名字——猫咪号。
猫咪坐在猫咪号上,跟随哥哥扬帆起航。
兄弟俩面向大海,伸出一大一小两只手去触碰扑到船上的海浪。
陈乐酩问他:“哥哥,我们去哪儿呢?”
余醉说:“去游乐场,去少年宫,去春游和秋游,去一年四季都不会冷的地方。”
陈乐酩开心得晃晃脚丫,又挺起胸脯:“那需要我干什么?”
“什么都不用你干。”余醉说,“健康快乐,慢慢长大。”
他不需要陈乐酩努力读书,读的进就读,读不进就多吃点饭。
更不需要陈乐酩吃苦耐劳,他弟弟前十年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从今以后就只有甜。
他不望子成龙,只望子平安。
-
小船一路驶离枫岛,远赴欧洲。
在欧洲安顿下来后,余醉送陈乐酩去读国际小学,空闲时间就带他满世界旅游。
他在海上守船那一年曾读过很多书,大多数都是儿童绘本。
每次他们的货船在安全的港口靠岸,就会把藏在货舱里的守船人放到岸上休息放松。
别人都给家里打电话,或者看家人寄来的信和照片。
余醉没有手机,陈乐酩也不会寄信。
他就去书店买一本儿童绘本,把绘本里小猫小狗小兔子等等主角的名字换成弟弟的名字,假装这是弟弟的传记。
比如:清晨,小狗乐乐在山坡上发现一团香香的烤肠,乐乐很想吃,但妈妈汪汪叫着拦住他,原来那不是香肠而是粑粑,乐乐闻言更想吃了。
余醉读过最喜欢的绘本叫做《石头养大的小孩儿》。
上面写:每个小孩子都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大人往里投掷石头,孩子从石头中汲取养料。
他的养料是拐卖、针管、谎言、还有200cc一个鸡蛋。
他的瓶子里装满了垃圾,就是这些垃圾供养他挣扎至今。
他不想弟弟也过他这样的生活,所以很认真地挑选放进弟弟的瓶子里的每一块石头。
每年7-8月,他会带弟弟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看山顶终年覆盖积雪的乞力马扎罗山,看数以百万计的角马长途跋涉搏命渡河。
10-11月,他带弟弟去北欧看极光。
陈乐酩还认养了一头小驯鹿,余醉给它起名叫乐乐。
陈乐酩长到十几岁仍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会在平安夜那天坐着驯鹿来给他送礼物。
余醉为此要年复一年地给自己贴上假胡子穿上红斗篷,背着一袜子的礼物为弟弟送去惊喜。
有人说他对弟弟太过溺爱。
小孩子沉溺童话世界并不是什么好事。
余醉不以为然。
他知道陈乐酩记住的并不是圣诞老人,而是那一刻感受到的爱。
他获得了多少爱,就会反哺出多少爱。
终于明白圣诞老人是哥哥假扮的陈乐酩,在那一年的平安夜穿上圣诞老人的衣服敲响了哥哥的门:“嘿小朋友,圣诞快乐,我为你带来了一直想要的礼物。”
12月-1月他们去追鲸鱼。
2月伊始,启程回枫岛陪爷爷。
小木屋被拆掉了,余醉在山顶盖了一片别墅。
本来想把爷爷的墓也圈在别墅里,让爷爷享享福。
结果当晚就被爷爷托梦:“臭小子!你当我是乐乐那头小猪吗!快放我出去!”
余醉只好作罢,把房子平移到爷爷旁边。
在枫岛住到4月底,5月一整月他们都呆在热带雨林,等被称为雨林地标的龙脑香树传播种子。
这种树可以长到70米高,为了防止种子从高空掉落被摔碎,大树给每颗种子都长出五片叶片。
种子下落时这些叶片会像螺旋桨般旋转起来,保佑种子安全地飞离母亲。
陈乐酩仰头看着满天的种子飘落下来,伸出双手大声宣告:“我也有叶片保护!”
他的叶片是哥哥的双手。
余醉试图倾尽自己的所有来教会陈乐酩,什么是爱,教会他,自己童年里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他珍惜并赞颂陈乐酩的一切,守护陈乐酩的纯真和慢慢成长的心灵。
他最常对弟弟说的话就是:“Kitty,你比金子还珍贵。”
他把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拆开,加固在弟弟幼小的心脏之外。这样即便陈乐酩早晚会发现这是一条烂透了的人间道,也能平静坦然地大步向前。
可他不知道哪一场雨水出了问题,导致笔直的小树偷偷长歪。
陈乐酩人生中第一次梦遗,发生在哥哥手里。
那个夜晚蓬勃安静,少年的身体悄悄长大。
他以为哥哥还在睡觉,紧张慌乱又不能自已地握着哥哥的手安慰自己。
其实余醉在他的腿刚缠上自己腰时就醒了。
但看他抖成那样,到底是没忍心出声打扰。
他就这样敞着手,放任自己养了十三年的孩子在自己掌心里长大成人。
一小滩温热淌出来时陈乐酩尤不知足,竟然还仰着意乱情迷的脸来吻他的唇。
两道呼吸交汇的前一刻,他睁开眼捂住弟弟的嘴:“你不能连这个都要我教。”
陈乐酩一惊,往后退开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他受不了离哥哥太远。
“为什么不能?”
他跨到哥哥腰上,身子埋在哥哥胸膛,吐着热气,眨着眼睛,红晕从耳后蔓延到锁骨。
“我喜欢哥哥,哥哥看不出来吗?”
哥哥教会他什么是爱,那他爱上哥哥理所当然。
余醉正想抽纸擦手,闻言一把将他的东西抹到他脸上:“下去。”
陈乐酩不动,顶着被弄脏的脸有恃无恐,舌尖舔一下唇边沾到的那点,顿时难吃得皱起眉头。
“好苦,哥哥的也是这个味道吗?”
没有哪个弟弟会问自己哥哥的精ye是什么味道,余醉觉得陈乐酩让他教坏了。
“我数三个数。”
他发布最后通牒。
陈乐酩依旧不动,一双眼水光涔涔地望着他,鼻尖和嘴唇都很红,那么可怜又执拗。
余醉直接推开他下床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声抽泣。
“……”
从枪林弹雨中厮杀出来的男人,愣是被这两声抽抽困在门里。
没办法,弟弟困住他的枷锁是用眼泪做的。
那么脆弱易碎,那么无坚不摧。
他转身走回床边,把弟弟搂在怀里。
陈乐酩小声控诉:“哥对我好凶。”
稍微对他冷下脸就委屈成这样,余醉无奈又好笑:“我抽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我真的好喜欢哥哥。”陈乐酩仰头认真地看着他。
“不可以。”
“为什么?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不是吗?”
被哥哥的血液供养长大的小孩儿,会永远留在哥哥身边,被哥哥掌控,受哥哥教养。
他脖子上有一道无从得见但坚不可摧的枷锁,那道枷锁连接着哥哥的血管。
但余醉说出的话温柔又残忍。
“kitty,我很爱你,爱到超过我的生命。”
“但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感觉,我没打算和你发展超出兄弟以外的关系,你只能是我弟弟。我不可能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产生性欲,明白吗?”
他自幼就排斥和人相处,厌恶亲密关系,作为陈乐酩的哥哥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再多的他给不了,也拿不出。
他生命的底色由慈悲和冷漠共同渲染。
前者是他在弟弟病重快死时典当尊严和人格抽出去的一碗血,后者是浇熄弟弟眼中为他燃烧的熊熊烈火的一捧冰。
少年人还未萌芽的感情胎死腹中,陈乐酩苦苦祈求两年都没得到他一个心甘情愿的吻。
终于在十九岁快要结束的大雪夜里,陈乐酩开着哥哥送他的成人礼冲向海底。
坠海之前他曾给余醉打过电话。
“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爱我啊……”
余醉不知道他在飞机上,静默半晌,回答:“陈乐酩,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但你不能妄想和乞丐要黄金。”
我没有的东西,我拿什么给你呢?
陈乐酩轻轻哦一声,向他提了最后一个请求:“你能再叫一声我的小名吗?”
那晚的告白之后,余醉再没叫过他kitty。
因为他强行冲破兄弟的界限,有些东西注定再也回不去。
就像两年前拒绝他的求爱一样,两年后余醉也拒绝了他最后的祈求。
“等你认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哥哥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我保证,好吗?”
“……好啊。”陈乐酩近乎平静地笑起来:“哥哥还记得吗,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如何度过一生是我自己的课题。”
他面无表情地发动引擎,一字一句宣告:“那现在我也告诉你,我、不、接、受,除了和你白头到老之外的任何结局。”
飞机昂头冲进夜空,如同走投无路的孤燕,随着漫天大雪坠入深海。
陈乐酩一脚踩空,猛地睁开眼睛。
他躺在酒吧休息室的床上,望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泪流满面。
“梦到什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问他。
陈乐酩眼底满是破碎的红斑,呆滞了好长时间,才挤出微弱的声音:“梦到一个人,看不清脸,我让他叫叫我的名字,他怎么都不肯……”
“你想让他叫你什么?”
“好像是……kitty?”
余醉阖上眼,苍白脸颊上滑过的泪,是弟弟自杀那晚淹没了整座枫岛的雪。
“kitty,是这样吗?”
第13章 奖惩制度
陈乐酩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想起一些残缺的画面。
每个画面里都有个模糊的人影,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知道他想永远陪在那个人身边。
余醉往他脸上扔了块温热的湿毛巾,自己起来去洗手间。
陈乐酩的睫毛扫过毛巾上一颗颗球状纤维,呆怔好久,直到洗手间的水声停下。
“还不起?”
余醉擦着头发走出来,倚着门框看他。
陈乐酩抹抹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下半身藏在被子里,再看余醉,穿戴得也不是很整齐:“余老板,我们酒后乱性了吗?”
余醉嘴角一抽:“……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社交与应酬36计》”
“书里让你睁开眼就勾引人?”
“说是看到喜欢的人可以适当挑逗。”
“让你挑逗没让你挑事。”余醉阴沉着脸,“破书趁早扔了。”
陈乐酩觉得书挺好的:“扔了你教我吗?”
“不教。”
一模一样的猫不想养两遍。
“好吧。”陈乐酩有些失望,动动身体发现哪哪都不疼,望上加望。
“我们昨晚做什么了吗?”
“睡觉。”
“就纯睡吗?”
他松了口气又隐隐可惜。
余醉:“不纯,还有灯光舞美,你打呼噜把楼下声控灯打亮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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