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与满头问号,都没劲和这人理论了,近乎无奈地抽回手把青年往后一推,“带路,别废话。”
“还不承认,你……”
徐微与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绕开他径直朝前走去。
青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那个幽黑的入口,眼底的金绿色微光近乎绚烂。他回头,身后,陈老五正带着郭大河三人紧跟着他们。
“走快点。”他淡声催促。
“好……好……”陈老五紧了紧背包,闷头加快脚步。
同一时间,徐微与踏上进村的水泥台阶,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脚下微微一顿。他有些疑惑地在脸上虚捏了一下,轻轻扯下一根几不可见的细丝。
这是——蛛丝?
空气中隐约的笑闹声一顿。
如果此时有人在街道上就会看见,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慢吞吞地朝徐微与所在的方向拧过了头。他们不眨眼地盯着空气、墙壁、地面,微微张开嘴。在确认【信号丝】传递来的消息属实以后,某张牌桌边,一个高大的壮汉伸手从凳子隔层里抽出了一把砍柴刀,率先站了起来。
他呆滞的脸上浮现出与活人无异的热络笑容,背着那只拿刀的手走到门边,若无其事地往外探了探头。
对面的杂货铺门口也钻出了一个老头子,精瘦精瘦的,摇着把草扇往村口看。
【他不行。】
——
壮汉走回原来的座位坐下,神情如常。
“哥,我没钱了,这把让让我呗。”牌桌上的一个胖女人娇娇俏俏地说道。
壮汉哈哈一笑,灌了口啤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抬手往中间扔了两颗骰子。
“哎呀,让让我嘛~”女人靠过来裹住壮汉的手臂说道。
徐微与走进村中的主干道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景象。
整条街,一半以上都是开放的小赌场。老虎机就摆在店门口,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牌桌麻将桌边,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人。男人在里面赌,女人就三三两两蹲坐在门口摘菜洗衣服,叽叽呱呱地说着徐微与听不懂的当地话。
有个孩子自巷子里疯跑出来,也没看路,一头撞向郭大河,哎呦一声往后摔在地上。
他莫名其妙地捂着额头看了眼郭大河,见是不认识的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下,周边的当地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一个女人站起身,神情警惕地盯着徐微与一行人。她身后的屋子里,几个男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他们——
显然,这个村子不欢迎陌生人。
“老五。”青年从后面走上来,站到徐微与身边,朝那些人扬了扬下巴,“你跟他们解释一下。”
徐微与注意到,在看见青年的一瞬间,那些对他们面露不善的当地人立刻转变了神色。他们有些诧异又有些尊敬地朝青年招手打招呼,又笑着朝他躬身点了点头。
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别介意,我们村好久没来外人了。他们怕你们是来拐小孩的。”青年随意说道,抓住徐微与的手就要朝前走。
徐微与没动。青年回头,朝他轻轻挑眉表示疑问。
“……你们村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老太爷起家的手段不太干净,年轻时有不少沾黑连灰的朋友,再加上他是个华人,很多事情需要用特殊渠道才能做成,所以即使后面生意做大了,也没有完全断掉年轻时的人脉。
到了李忌这一代,李家的生意已经没有非法的部分了。但不干净的朋友仍有不少。
徐微与跟着李忌应酬的时候,多少接触到了一些。这个村子——就很像那些人跟他提过的“中转站”。
就是说从事贩毒、赌博、人口贩卖、军|火交易的买家和卖家有时候对不上时间,会把钱或者货放在信得过的中介那里。这种交易方式在大城市里少见,一般只在雨林之类的信息、经济极不发达的地区存在。
存在的原因也很简单——买家、卖家、中介三者是一家人,你喊我二伯我叫你侄子的那种关系,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信任彼此。
他们这个村子的产业链看起来还比较单一,像是边境线上的一些城镇地区,干“中转站”的,还会开一些旅馆、超市,兼洗|钱的活。
青年笑意不变,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看着徐微与,没错过他眼底的忧虑,“问这个干什么?”
徐微与置身于他的巢穴中,每一寸皮肤每一次呼吸的温度都如贴在他身上一般,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织网把这个人裹缠起来。
徐微与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安。
干什么?
李忌要是干了犯罪的勾当,回头被北美警方查出来,对方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失忆了。
徐微与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如果这个村子真是所谓的“中转站”,如果李忌真的和他们沆瀣一气,那他肯定会和村子里的人站在一边。直接问出来,他和郭大河等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青年勾了勾他的手指,无奈地问道,“累了一天了,你不想睡觉吗?”
“……你什么意思?”
徐微与隐约觉得不对。这种不对,就像是一直放糖的豆沙包某天突然变成了咸的一样。怪异、轻柔,让人浑身不舒服,但又没有伤口。
郭大河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正想上前问,却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突地伸手,捏住了徐微与的后颈。
“咯。”
牙齿也许因为脱力,撞击了一下。
徐微与睁大眼睛,软软地朝后倒了下去。他对面的青年稳稳地接住了他,好心情地将他抱进怀里,像是抱一只娃娃那样圈着他颠了颠重量。
“带他们去你那儿。”青年懒洋洋地对陈老五说道。
他甚至没有再看杨朵和杨长明,径直转身,抱着徐微与走进夜色中。
第18章
——五年前。
耳边电话提示音响个不停,硬生生将徐微与从昏睡中扯了出来。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向平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视线太模糊,恍惚间,他将备注的名字认成了助理的。
“喂,小文……”
【——谁、是、小、文?】
徐微与拿开手机,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
是李忌。
在对方开口说第二句话之前,徐微与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头,呼出了一口炙热的气。他很久没有发过这样严重的高烧了,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躁又热,抬眼的力气都匮乏。
很快,他就再次陷入了昏睡。半梦半醒间,徐微与听到了大门被打开的轻响。
是小文买药回来了吗?
不等他挣扎着转醒,来人就疾步走向卧室,一把推开门,蛮横地闯了进来。
“电话不接,邮件不回,一张辞职信甩我桌上就算完了。徐微与,你想干什么?”李忌强忍怒火大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攥住徐微与的领口将人拽了起来,“你……你生病了?”
李忌上手就知道不对。手下人的体温太高了,身体又烫又软,完全没有抵抗地任由他摆布。
徐微与皱眉看向他,虚握了一下李忌的手,“滚出去。”
……
“我滚出去?”李忌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他笑了起来,“这套房子是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想想,一年前吧,用的是H国零售那个项目的奖金。哦,对,还是我亲自批的。”
他尾音有一点点上扬,“徐总这是赚够了,觉得在我身边没法更进一步了,打算换根枝子成长,要跟老东家说拜拜了是吧。”
徐微与烦透了,脸瞥向一边,“我没劲和你吵。你要是觉得当初那笔奖金不该发给我,可以去找律师追回。有合理理由的话,我退给你。”
李忌脸侧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几乎显出一丝狰狞来。他仍保持着笑意,眼底发冷,这样危险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凶戾至极的野兽。
李忌脾气不算好,但控制情绪的能力一流,在绝大多数让他不高兴的场合里,都见不到这人挂脸的情形。他只会记着,等合适的时候再还回去。
徐微与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气氛一直僵持着,就在徐微与几乎以为李忌要动手的时候,他被轻轻放了下来。李忌深吸一口气,走到卧室的衣帽间里随手抽了件风衣扔到床上,“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短短几秒的功夫,他脸上渗人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异状的平静。
徐微与蹙眉,隐约感到了不安。
“不用,昨天晚上打过针了。你回去吧。”
李忌一言不发,看着徐微与抓起被子盖在身上,白皙的颈侧烧得泛粉。徐微与偏瘦,是怎么喂也喂不胖的那挂,平常还好,此时生着病,虚弱得让人心疼。
李忌看着他,突然间走上前,一把攥住了徐微与的手臂,拿起风衣就往他身上套。
“你干什么?”徐微与挣扎起来,“我说了不去!”
李忌抿唇不语,手下狠狠将徐微与的两只手手腕握住,反折在身后。徐微与平时也锻炼,但身体素质和李忌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根本不能比。更何况还是在病中。
“李忌!”徐微与厉声喝道。
李忌终于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微与。
徐微与微微喘息,他知道李忌今天这样有借题发挥的成分在,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但不等他说话,李忌率先开了口。
“为什么辞职?”
房间里陷入一阵安静。
徐微与烦躁地挪开目光,但下一刻脸就被人掐住,强行拧了回来。
“为什么辞职?”李忌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和徐微与之间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定的“恋人”关系存在。
最一开始,徐微与是他从李旭昌那里抢来的小情人,他给徐微与提供极有前途的工作,徐微与满足他的要求,两人之间的关系类似包养。
后来,他发觉到了自己对徐微与的感情。但那个时候两人已经糊里糊涂地在一起了,没有机会给他告白。再加上徐微与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李忌到底被人捧惯了,被徐微与这样对待,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总是憋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因此没有点明。
于是工作关系就成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证明。
徐微与的辞职于他们而言,就是分手。
徐微与厌倦地默了会,李忌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像是不等到答案就永远不会松手一样。
“李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徐微与顿了下,直视李忌的眼睛,眸光锐利冰凉,“一边跟家里介绍的小姑娘约会,一边对外宣称我是你的情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让人家小姑娘的脸往哪搁?她大学都没毕业就摊上你这么个玩意,真是无妄之灾。”
李忌明显愣住了,“我什么时候……”
徐微与冷声道:“我看见了。”
李家人给李忌介绍对象不止这一次,李忌去接触的也不止这一个。每一次他都表现得很得体,然后再在女方对他产生好感以后适时地搬出徐微与,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招对那些家世背景都不差的大小姐们很有用,没谁会跟个喜欢同性的男人纠缠不清。
徐微与一直都很平静地配合着。
不管李忌有没有拿他当挡箭牌,至少在相亲这件事上,李忌没做出格举动,没有骗婚,也没有把麻烦引到徐微与身上,只是不太尊重人地借他做了个由头而已。
但这次不一样。
那个叫做林栖梧的女孩子是李忌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当年在李忌父母那儿过了明路的。两家之间甚至有不对外公开的婚后财产赠送协议。
除此之外,李忌和她是青梅竹马,高中时才分开。分开的原因也很浪漫——林栖梧要去芬兰读油画课。但即使这样,两人还是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种干干净净的,在所有人祝福之下诞生,以朋友开始,到死亡结束的婚姻关系,不适合存在任何污点。
徐微与可以接受李忌无伤大雅的利用,也不太在意名声上的污点,但他不能接受婚外情……他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伤害另一个无辜之人的刀,这太下作了。更何况他和李忌之间的床上关系本来就是个错误,早就该结束了。
李忌怒极反笑,“徐微与,你脑子有病吧……”
他真的是气极了,直接把平时徐微与骂他的话捡了出来。但不等他说完大门突地轻响,紧接着被人从外面推开。
徐微与的助理小文走进来脱鞋,正打算说什么,一抬头,直直对上卧室里两人的视线,整个愣在原地。
“呃,李总……您也来了啊。”小文尴尬地打招呼。
作为徐微与的贴身助理,小文当然知道李忌和自家老板之间的关系,此时看两人的样子,脑子里不禁升起了一些不太健康的想法。
他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我给徐总买的药,那个,既然您在,我就放这儿了。我走了。”
“——站住。”李忌直起身。
他垂眸落了一眼徐微与,给他盖上被子,拇指轻轻蹭了蹭徐微与脸侧被他捏出来的痕迹,徐微与偏头躲开。李忌警告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转身朝外走去,“有话问你。”
他倒是想知道知道,所谓的“小姑娘”是哪来的,居然能把徐微与激的辞职。这人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儿的吗。
小文有点紧张地朝徐微与投来求助的视线,徐微与疲惫地朝他打了个手势。他当然能猜到李忌要问什么。让他问好了。反正知不知道他们两之间都是要结束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是比他预计的早了那么一两年而已。
徐微与以为自己会等到李忌再次来找他,但事实上,只是稍微躺了几分钟,他就又睡了过去。
【……谁打来的电话?】
有声音从阳台传来。这间公寓不隔音,面积也不大,只是胜在位置好,徐微与才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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