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午一点,田宇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画室门口。
他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才遮掩住脸上不情不愿的模样,带着虚假的笑走进画室,跟宋知昭打了声招呼。
宋知昭看着小孩儿笑不达心那样,就知道人定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勉为其难地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爬出来,顶着一路微凉的秋风来他这里补课。
不过这又能怪得了谁?还不是某个小家伙自讨苦吃,上课的时候不肯好好听他的课,那就只能被剥夺掉唯一的休息日咯。
“哎呦,小昊来了啊?”宋知昭倚靠在桌旁,放下手中的画笔后眉梢微挑,明知故问道:“这一路走过来,是不是心里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恨不得穿越回三天前,好好听我的那节课?”
田宇昊强撑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调侃后彻底散去了,他步伐沉重地走到自己画架旁,噘着嘴敢怒不敢言。
宋知昭看他这副吃瘪的德行就忍不住想笑,但他身为人师,总要稍微注意一下言行举止,低头轻咳一嗓,硬是强忍住了笑意。
“行了,别耍少爷脾气了。”他走到田宇昊身侧,轻拍了下人肩膀以作安慰,“把心态放正,熬过这三年,你就会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也会拥有大好的前程。”
这番说教田宇昊倒是虚心听进去了,不过尚且身为少年人的他,难免心中存有很多疑惑。
所以在这堂课即将开始之前,他又仰头看向宋知昭,清澈的眼眸中布满了求知欲,他好奇地问道:“老师,学校里的班主任常说,考上大学我们就自由了,这是真的吗?”
宋知昭闻言神色稍显错愕,随即后迅速释然。
自由这个字,曾经是宋知昭曾经在年少时最向往的。
他曾经想要无拘无束,想要摆脱一切枷锁,他想要只拘泥于一方狭小的画室里,随心所欲地画自己的所思所想。
可现在带了这三个学生,还决定要将他与沈时闻的关系公之于众,那他就不得不向前走得更远,不得不勇闯出一片天地。
也是在如今日渐长大后宋知昭才明白,所谓的自由是要放下心中想拥有的一切,随风飘荡,随遇而安。可他早就做不到了,因为他无法割舍掉那位心中所爱之人。
“老师,您怎么不说话呀?”
见宋知昭许久保持沉默,田宇昊又好奇地出声询问着。
宋知昭这才回过神来,唇角弯起抹温和笑容,屈指轻敲了一下人上节课留下的那半幅画,温声道:“未来你会不会自由我不好说,不过我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今天乖乖听课,那下课后你就彻底自由了。”
田宇昊眨巴两下眼睛,乖巧地点头表示今日会认真听课。
可没想到刚聚精会神地听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开始坐不住了,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宋知昭方才分明在答非所问,只是想套路他听话而已。
不过田宇昊身为可怜的小高中生,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嘀咕他们小宋老师一句‘狡猾至极’。
好在田宇昊这孩子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但是脑袋灵光,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而且他悟性极高,很多知识点宋知昭一讲就能理解得极为通透,完全不需要多费口舌。
其实对于他的这三个学生,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宋知昭在心中也早就有些许定论。
比如田宇昊,自信大胆、乐观开朗,具有无限潜能,经常会带来出其不意的作品,是个天赋极高的好苗子。而经今日这么一看,人脑袋还很够转,是个实打实的聪明孩子,将来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再比如张梓清,他与田宇昊恰恰相反,是个安静内敛的孩子。但或许正因如此,才让他具有极其细致的观察力,而且对颜色敏感度极高,能够轻松辨别出颜色差别,未来或许是美术界的一代新生画师。
最后再提及那个叫唐昱的小孩,即便他性格有些清冷孤傲,但经过这两个月,宋知昭还是发现了他相较于另外二人的长处,那便是他具有很强的创造力和审美能力。他也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人确实对设计行业具有浓郁的兴趣,将来也有想那方面发展、深造的意愿。
宋知昭深受家人们的感染,一直坚信了解一个学生越多,就越能够做到因材施教。
其实他从来都未曾发觉,原来他已经在无形之间距离成为一名好老师越来越近了。
这堂课进展得极其顺利,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接近了尾声。
临近下课之前,田宇昊又开始走神,他盯着宋知昭中指上那枚戒指看了许久,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老师,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会长久吗?”
宋知昭神色微愣,没料到人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低头打量着田宇昊,发觉人的目光较往日里稍显黯淡,甚至眉宇间还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愁容时,心里隐约腾升出一种强烈预感。
他没急着回答人的疑惑,反而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怎么,小昊是突然发现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田宇昊被猜中了心事,脸颊不自觉的开始发烫,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他拘谨地摆着手,支吾着说道:“没有!怎么会呢?我、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是吗?”宋知昭故意冷下脸来,端起一副大家长的架子,还自以为威严的露出不悦神情,“那你上我的课还敢再走神?是不是想今天再多加一个小时?”
“不要啊老师!”
田宇昊欲哭无泪,恨不得把自己这张破嘴撕烂。
他顾不得其他,抓住宋知昭的衣角就开始假哭求饶:“老师,您怎么忍心的啊?您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如坐针毡了,要是再多熬一个小时,我这颗心恐怕真就飞出二里地了!”
宋知昭心知肚明他这个学生爱玩,自然也不会真那么心狠。
不过这小孩儿明显是有心事,而且搞不好还是感情上的事情,他身为人的老师,自然想要询问一二。
“那你还不说实话?”他自以为震慑力十足地板起脸,眯着眼睛审视般打量着他,“你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老师吗?老师可是过来人,你心里想着什么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那我如果说了,老师您可不要骂我。”
田宇昊到底还是个小高中生,还处于好骗的年纪。
他竟当真以为宋知昭看穿了他的心思,耷拉着脑袋红透了耳根,用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老师,我、我好像……喜欢上梓清了。”
宋知昭听到这话并未觉得惊讶,反而从心底往外的格外平静。
因为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在课上或者课后,田宇昊似乎总喜欢围绕在张梓清身边,而且有些抵触、或者说是警惕唐昱的靠近。
对于自己的学生也喜欢上同性这件事,宋知昭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可理喻的、或者说是无法接受的。大概因为在他的眼中,虽然同性相爱现在仍然无法被世俗接受,但是少年人的喜欢难能可贵,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应该予以评头论足。
而他身为一个过来人,却也同样知道两个男人间的相爱之路会是怎样的坎坷——那是一道难以被翻越的无形山,很多人都会因为受到阻力而无法勇往直前。但是如果能够不惧风霜雨雪,那么在历经种种,抵达至山的另一端后,就必定会看到最美的风景。
“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喜欢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宋知昭声音极其沉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似是在平静的阐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你跟梓清这些年都是朋友,你要想清楚,你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真正的喜欢,还是仅仅只是单纯的友情。”
果不其然,田宇昊在听到这番话后当场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不过。”
看着人这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宋知昭忽而又话锋一转,屈指轻敲了下他脑袋,警告般地说了句:“你现在才十五岁,可不行早恋啊。”
“哎呀,好痛!”田宇昊夸张地捂住自己脑袋,抬起眼眸幽怨地望了宋知昭一眼,“所以老师,你还没有回答呢,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会长久吗?”
宋知昭没想到人还不依不饶上了,眉尾上挑后眼底泛起一丝柔情,他笑着说道:“当然会啊,因为有爱便会长久。”
第33章
宋知昭话音刚落,画室的那扇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田宇昊以为是沈时闻来了,转过头来刚想亲切地唤上一声师娘,然后借机嘴甜两句,央求人早早放自己回家撒欢。可殊不知在转头看到来者后,原本呼之欲出的那声‘师娘’就戛然而止了。
宋知昭也顺着他视线向后瞥去,在瞧见贺云景的身影后,眉头明显紧蹙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因为有学生在的缘故,宋知昭的语气还勉强算得上和善,可他眸中的冰冷早已被田宇昊尽收眼底。
田宇昊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老师不欢迎这个人的到来,但他却默不作声,打算静观其变。
贺云景倒是习惯了宋知昭的冷漠,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玩味一笑道:“怎么,知昭不欢迎我吗?还是说,你在心虚啊。”
宋知昭眉峰愈发冷冽,眼底不自觉地泛出锋利冷光,他顾及不到学生还在旁侧了,直接冷笑一声道:“我心虚什么?贺云景,你别在这没事找事。”
贺云景并未因他的冷言冷语而生出怒意,反而又向前迈了两步,逼得人不得不对他更加警惕起来。
自从他当年假意装醉,试图对宋知昭行不轨之事后,人对他的态度就愈发冷漠、敷衍。而上次在付言诚老先生家摊牌后,他知晓了人对他逐渐避之不及的原因,也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彻底隔了一道难以被击破的铜墙铁壁。
也是自打那日起,贺云景便生出了几分杂念。
他想,既然他们的关系永远无法更亲密一步,那不如就此恶化得更厉害些。既然他无法成为宋知昭最爱的人,那不如就让自己成为他最恨的人。
想到这里,贺云景拿余光扫视了田宇昊一眼,伸手随意地指了人一下,笑得更加肆意妄为:“宋老师,真好奇你这位学生的家长知不知道,你在他刚上高中的关键时期,教唆他早恋啊?”
眼见着自己老师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外人威胁,田宇昊心中瞬间蹿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怒目而瞪,站起身来挡在宋知昭面前,扬声骂道:“蠢货,你耳朵不好就去治!老师明明是告诉我不许早恋,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听的!”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两个大人都明显怔愣了一下。
宋知昭在短暂的惊讶后,唇边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温柔笑意,连目光都柔和了许多。他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人师被自己学生拥护的感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而贺云景则是被他骂懵了,没料到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子,竟然能有这般的勇气。
见贺云景没吭声,田宇昊更来了脾气,上前一步彻底将宋知昭挡在身后,撸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还有,您哪位啊?来我老师的画室干什么?买画吱声,不买就走,别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
贺云景当即被他气笑了,伸手指向他歪头对着宋知昭质问道:“宋知昭,你就放任你的学生对我这么没礼貌是吧?我好歹也算是他师叔,他怎么能对我这般不敬?”
“你放屁!”
情急之下,田宇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言辞不当?直接叉起腰来继续骂道:“我老师是付先生唯一的徒弟,他哪有什么师兄师弟的?你少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子了!”
贺云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被一个小崽子被骂得狗血喷头,整张脸瞬间黑了好几度,伸出手臂就打算把这个小孩儿丢出去,省着在这里碍眼。
“你这小兔崽子,赶紧给我出去,少在这里碍事。”
“我就不!怎么着,你要跟我打架吗?”
田宇昊压根没在怕的,灵活侧身躲开他手臂后捏紧了拳头,扬起头瞪着眼看向他,连声音都抬高了几个分贝,俨然一副‘有种你就来跟我碰碰’的模样。
“小昊。”
眼瞧着局势剑拔弩张,二人似有针锋相对之意,宋知昭连忙出声轻呵了田宇昊一嗓。
毕竟贺云景虽然不是付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可他老师之前确实亲口说明了他们二人是师兄弟的关系,这在无形之间也算是一种暗示。
所以即便宋知昭再不愿意承认,贺云景在某种层面上的确算是他的师弟,也就是他学生们的师叔。若是田宇昊今日真继续对人不敬下去,将来被传扬开来,怕是会对其名声有损。
为了自己学生的未来,宋知昭也不能对此坐视不管。
“老师。”田宇昊的气势果然弱下去几分,扭过头来颇为不解的看了宋知昭一眼,“这人明显来者不善,您干嘛不让我——”
“这是你贺师叔。”宋知昭打断了他的话,将人拉扯回自己身后,“他来找我有点事要商量,所以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先回家吧。”
田宇昊听到这话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在贺云景身上来回打量了两圈,才撇着嘴不情不愿地点头应道:“知道了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其实是不想走的,可惜师命难违。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还一步三回头地看了贺云景好几眼,并且在心里暗道这个师叔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似乎是要对他老师图谋不轨。
田宇昊走后,屋内只剩下了那‘师兄弟’二人。
宋知昭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地等待贺云景开口。他倒是想知道,人这一回的突然到访,究竟又能跟他说出来什么正经事。
贺云景余光瞥到田宇昊离开,立马不合时宜地摆出一副吃味模样,阴阳怪气道:“知昭你的魅力果真很大,连你的学生都对你袒护有加呢。”
宋知昭听到这句话后,本就沉静且平淡的眼眸瞬间如寒冰翻涌,目光冷到了极点。
他微抬下颌,眯起眼眸,很明显是动怒的前兆。
“贺云景,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贺云景被他那眼神骇得浑身一颤,心知肚明是自己玩笑开过了,连忙收敛起那份玩味笑容,低声向人道歉:“抱歉知昭,我刚才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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