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危泠记下新闻里的关键词,将它们反复组合,搜寻着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仅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十分小众的非公开论坛。论坛里有人讨论这件事,提到了这个幸存者鲜为人知的可能身份。
“▇:有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姓奥克塔维安,据说她是生物学家贝亚特丽丝奥克塔维安的独女。”
“▇:不都说她是5号项目仅存世上的几个孩子之一吗?贝亚特丽丝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送去这种口乞人的项目做试验品?”
“▇:不是没有可能,5号项目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处冫夬了。”
“▇:“处冫夬?不是吧……”
“▇:大惊小怪了,,那位,的指令,死的不止她一个。”
程危泠获得的信息杂乱零散,就算跟事件的真相关联,不过也只是一块碎片罢了。
通过这一块小小的碎片,难以看清曾经真实发生过什么,但却已足够洞见背后的触目惊心。
后续程危泠又查找了一番“5号项目”的相关资料,发现稍微可靠的书面记录只提到这是L国▇▇时期最为臭名昭著的试验之一,主要研究方向是人的脑异能。
因为过度操作,导致无数试验体产生强烈的系统性幻觉和生王里性病变,最终患上不可治愈的脑病而发疯或死亡。
这项试验因为▇▇时期的结束而终止。死者被安葬,幸存者则被安置在特等疗养院中进行后续的病情追踪和长期治疗。
——真是太疯狂了,人怎么可以被当做这种荒谬试验的耗材?!
程危泠简直被这一切刷新了世界观,他潦草地在本子上记下了觉得比较有价值的线索,觉得自己一分钟也不想再在电脑前面待,只想去健身房里发泄一番,以摆脱这种让人不适的战栗感。
他想起费里奥教授资料上那行孤零零的配偶姓名,那个没有任何介绍的名字背后,竟然有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费里奥教授会知道年轻的恋人与她分别后遭遇了这些吗?
一个可怕而又残忍的问题浮现在程危泠的脑子里,很快他又自行给出了同样残酷的答案。
——这些东西,如果作为陌生人的自己都能找到的话,教授不可能不知道。
——这会是一种怎样绝望的心境,在分离后的杳无音讯中,下一次听到恋人的名字,是来自她死亡的讯息。
第21章
掀开柔软的绒羽,断裂的羽根之间是鲜红色的伤痕。
伏钟将弄脏的绷带拆下,用沾满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触碰伤口附近泛红的皮肤。
幼小的雪海燕安安静静立在站杆上,对于药液渗进伤口的疼痛无动于衷。
这般麻木迟钝的反应,背离常理。
自伏钟捡到这只幼鸟来,处理伤口已经持续近一周的时间,然而鸟翼上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血肉翻开的状态像是一种诡异的定格,没有变得好起来,同样也没有变得更糟糕。
“你不痛吗?”
又洒了一层止血药粉在伤口上,伏钟用干净的绷带重新缠好幼鸟的翅膀。
“啾!”
小雪海燕将垂下的翅膀收拢,顶着半个没被羽毛盖住的蝴蝶结,用鸟喙轻轻碰了碰伏钟的手指。
把处理伤口后剩下的废弃棉签和绷带收拾干净,伏钟起身看向阳台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尽,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丝丝凉意顺着打开的玻璃门蔓延入室内。
伏钟进了厨房,仔仔细细洗了个手,然后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酒和几小袋处理好的果蔬。
他简单拌了个沙拉,又新开了一瓶度数不高的气泡酒,就这样简单地解决了自己的晚餐。
解决口腹之欲之后,伏钟从书房将没看完的书取来,拎着没喝完的半瓶酒回到客厅,以他习惯的舒适姿势裹上柔软的长毛毯,窝在沙发上开始打发漫长的夜间时光。
小雪海燕在没有人关注它的时候并不聒噪,随着夜幕降临,它将头埋进背部干燥松软的羽毛,进入安静的睡眠。
一时间,寂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偶尔指腹摩擦过书页纸张的摩挲声。
“今日,伟大的令页袖来到东部城市泰罗斯科瓦,受到居民们空前的热烈欢迎……”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无人走动的空间里游荡,打开的书从手边滑落到沙发上,伏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支起身来。
——自己怎么睡着了……
整个客厅大半部分沦入寂寥的夜色中,伏钟只开了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以供阅读,此时这边是房间里仅剩的光源之一。
除了台灯,客厅里另一处光源是沙发正对面的电视。
电视屏幕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时断时续的黑白画面自顾自地播放着,带着明显不属于现在的陈旧感。
“……居民们自发来到泰罗斯科瓦市中心的广场上,聆听伟大令页袖的讲话……”
斑驳断续的画面上,拥挤的人群如同密密麻麻的群蚁,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画面一转,镜头投向人潮簇拥的最中间,摆满鲜花和装饰物的演讲台上,有着一头整齐栗褐色短卷发的中年男人穿着精致笔挺的礼装,意气风发地接受着席卷而来的欢呼。
——现在的电视台测试都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播放……
伏钟看了一会儿,摸到茶几上的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然而他摁了好几下关闭键,电视屏幕依旧保持既有的画面。
拥挤的人群里,每一张脸上都是相似的灿烂笑容。
如同复制一般的僵硬表情像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与之相伴的,还有热烈到疯狂的掌声。
伏钟离开沙发来到电视机前,这样怪异的电视画面出现绝非偶然,他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画面上一切依旧是黑白,对比强烈的两种色彩在阴暗的室内,冲击着伏钟的眼球。
这次的播放并不连贯,快速转换的镜头仿佛出自烂醉的摄影师之手,混乱无序,但却表现力惊人。
第一段画面是一处机场。
降落的阶梯上,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打开的舱门走出,她欢快地跑下来,和前来迎接的老妇人紧紧拥抱。
“妈妈,我回来了——”
清亮的声音洋溢着充满活力的喜悦,与黑白斑驳的画面格格不入。
第二段画面是一片麦田。
镜头追随的人仍然是那个年轻女人,这次她换去了一身长大衣,穿着朴素的衣服。
女人屈身半跪在干涸开裂的田埂上,她怀里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
极度瘦削的肢体只剩下骨骼的线条,显得摇摇晃晃的头颅异常硕大。
因为饥饿,孩子变成会呼吸的活骷髅。
细软的头发稀疏而卷曲,在头顶上露出大片白色的头皮。满是雀斑的皮肤顺着颧骨的弧度在下沿凹陷,一双硕大的灰色眼睛是不会说话的玻璃球。
“他需要食物!”
年轻女人急促的呼叫着,拉到极致的尖锐声调像绷到最大限度的琴弦。
“没有……没有粮食了……不交掉的话,他们会带走我的其他孩子……”
衰老而麻木的农妇呢喃着,同样面黄肌瘦的另一个孩子哭着抱住她的大腿,沾着泥巴的小手紧紧攥着脏污不堪的旧围裙。
第三段画面是一个没有窗的房间。
沾血的信纸被揉皱,在强光下被拍在铁制的桌面上。
弯曲的铁丝将一段手臂圈死在钢铁的椅背上。
对于审视的目光和莫须有的名头,年轻女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四段画面是一间病房。
被撕扯开口子的被子掉落出大团洁白的棉花,细小的碎絮飞舞在封死的窗前。
铁床上的束缚带将一只蚕蛹困住。
被掰开的双腿,惨白皮肤上粗粝的指印深陷。
无休止的兽彳亍没有见证者。
后续的画面急转直下,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伏钟站在电视机前,沉默不语。
肋骨根根分明,紧绷的皮肤下隆起的肚子。
恶意的果实从生涩到成熟。
从腹腔中剖出的胎儿满身血渍。
肮脏布料上凝结的恶露。
产褥热。
遗书。
一枚指环被穿入细绳中,戴在婴儿的脖子上。
血亲的分离。
从铁床上掰下的铁片漆黑。
切割开的喉管雪白。
第22章
从健身馆走出来,不出意外已是深夜。
时间太晚,况且明早还有课,程危泠一开始也没打算回家找伏钟当面说那只雪海燕的事,想着打个电话过去让他注意着点这事儿即可。而等他拿着手机拨通伏钟的号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电话接通。
“不会是已经睡了吧……”
程危泠看着落在发在手机屏幕上细细的雨丝,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停下了朝宿舍方向走去的步伐,转而将卫衣帽子拉起来盖到头上,顶着绵绵细雨向反方向行去。
程危泠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非得选择赶回家去不可,但心底有个笃定的声音告诉他就应该这么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第六感向来准得可怕,从在考试试卷上猜题必中,到总能阴差阳错避过一些倒霉的事。程危泠早已学会不去过多纠结一些没有确切答案的事,遵循本能而为不失为一种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公寓距离学校并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程危泠顶着一副被雨水淋湿的狼狈模样,走进电梯之前被楼下的保安盯着看了好几眼。
将湿漉漉的手指在衣摆上蹭干水分,程危泠按下电梯按钮,等待电梯门关上。
他要去的是32层,并不是眨眼就可以到达的楼层。在等待的过程中,那种久违地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又开始出现。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唐人街的老楼里捡到镜子期间。
站在电梯门边的程危泠转过头,扫视了一下身后的空间。
电梯里仅有他一人。
“叮——”
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32层已经到了。
程危泠不再多想,快步出了电梯。
进门换好鞋,踏出玄关,程危泠一眼就看到侧卧在沙发上陷入沉睡的伏钟。
三人沙发的长度对于揽着一个大抱枕睡着的伏钟来说有些勉强,他微弓着身躯,一条长腿已经垂落到沙发外侧。柔软的毛毯蒙住了他大半张脸,而整个腰背则完全露在毯外。
程危泠放轻脚步,走过去想要将卷成一团的毛毯拉开给伏钟盖好,一凑近才看到对方紧闭的双眼下是不断疯狂痉挛的眼球,额上渗出的冷汗顺着耳际流下,将围在颈间的毛毯尽数浸湿。
抽了几张茶几上的面巾纸,程危泠弯下腰,将伏钟汗湿的额发拨到后面,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伏钟额际的汗珠。
将湿透的纸巾揉成一团掷进一边的垃圾桶,程危泠探出手,想要用手背试一下伏钟额上的温度。
沉睡着的伏钟似是感应到有人贴近,头一偏,在避开的时候恰好碰到程危泠伸出的手——就这样,程危泠还没来得及反应,指骨的关节便撞上伏钟闭上的眼睛。
那一瞬间,程危泠清晰地听见伏钟硬生生掐死在喉间的痛呼。他本以为这一撞伏钟肯定清醒,却只见伏钟卷着毛毯再次将整个脸深深埋进去,有些不稳的呼吸没等多久重新变得平缓悠长。
十分不放心的程危泠想要再次将人从毛毯里挖出来,试了几次均告失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伏钟是嫌满身雨水的他手太凉。这人睡着的时候简直不像平时,孩子气得可怕。
程危泠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去卧室将淋湿的衣服换了下来,又用热水把手冲暖,这才翻出耳温枪,走回沙发边。
这次伏钟比方才好哄了很多,程危泠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从毛毯里翻出来,用耳温枪测了体温。
印象中伏钟好像从来没有生病的时候,程危泠盯着伏钟因为发烧而有些泛红的脸颊,还没来得及发愁,又想起他刚才被撞到的眼睛。
程危泠先是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伏钟的眼睛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方才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眼皮。
柔软皮肤下的眼球停止了激烈的转动,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戳在程危泠干燥的指腹上,带起一丝并不明显的微痒。
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总不是个事,程危泠看着伏钟怎么折腾都依旧睡得很沉的样子,放弃了叫醒他,索性就着毛毯将人一裹,拦腰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尽管程危泠的身高在生长期猛窜了一大截,但伏钟的身量仍比他高出一截。不过得益于程危泠沉迷健身房,日常健身拉个100kg稀疏平常,抱起伏钟来倒觉得比负重训练轻松多了。
此时,离开客厅的程危泠并没有发现,在落地灯没有照亮的黑暗里,沉睡的小鸟睁开了眼睛,无声地扑动着翅膀,飞到程危泠刚放下背包的玄关柜台上。
小巧的鸟喙灵活地拨开背包拉链,从内侧夹袋里衔出那张写着费里奥教授名字和地址的名片来。
伏钟身上的睡衣被汗浸湿,继续这样睡着的话多半会烧得更厉害,程危泠认命地从衣柜里翻了一套干净睡衣出来,给伏钟换上。
一枚一枚解开纽扣,拉开睡衣衣襟的时候,程危泠盯着眼前的肌理线条优美的胸腹没由来地耳朵发红。
——靠,怎么练的……还挺好看……
反思着自己健身计划的程危泠在给伏钟换上另一套睡衣前,干脆伸出手摸了摸,颇为羡慕地感叹。
好在这次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昏睡着的伏钟直到换好衣服、额间贴上退烧贴被重新塞进被子里,也没有醒过来。
将伏钟打理妥当之后,程危泠这才想起自己赶回家来的初衷,是准备和伏钟说那只雪海燕的身上的怪异之处。但现在遇上伏钟发烧,一切都只好等明天再说。
去浴室冲了个淋浴,程危泠担心伏钟半夜还会起热,于是抱着自己的那床被子,占据了伏钟卧室双人床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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