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什卡在那一刻彻底地明白,她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从未被爱过的野种。
她的出生,对于她的母亲、对于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纯粹的诅咒。
从那时候开始,杜什卡还没有开始的人生便完全毁灭,她重新成为一个不会怜悯的侩子手,唯一的思考瞬间是关于世界的恶意认知。
她学会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这种情绪一直陪伴她,即使到那个人荒谬的纟充治时期结束也没有停止。
那些血迹斑斑的档案被封存入永不见天日的卷宗,而她被移入又一所新的疗养院,照看她的人们,依旧是曾经的帮凶。
杜什卡的内心开始变得无法安静,唯有和她一样罪孽深重之人的死亡方能让她获得短暂的平静。
她继续着隐秘的杀戮,直到帮凶们的全部死去,直到无人知晓她是真正的凶手。
在进行倒数第二场毁灭时,杜什卡的身体终于因为无法承载越来越强烈的脑异能而崩溃,她开始陷入不再苏醒的昏睡。
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她获得了灵魂的自由。
疗养院的窗前曾停留过一群来自冰原的候鸟,她的灵魂附在其中最小的那一只身上,随着鸟群远离这处禁锢她太久的牢笼。
杜什卡要去寻找最后一个人。
一个名叫佩拉、拥有了母亲所有爱意的女人。
她知道地狱里的母亲一定很想见到那个女人。
叫做杜什卡的小鸟,带着受伤的翅膀,跟着迁徙的鸟群飞了很久很久。
直至到达了它在母亲日记本里读到过的那座海滨城市。
它的翅膀伤得太重,难以持续飞翔,被继续南飞的鸟群丢弃在沿海街道的垃圾桶旁。
杜什卡不觉得伤心,遗弃是属于它的宿命。
只要在这里休息片刻,等到翅膀不再疼痛难忍,它就能再次起飞。
它没有想到,在一片乱糟糟的垃圾中,会被一个看上去很好看也很温和的人捡到。
在那个人的身边,它第一次感觉到被关爱。
只是做一只鸟的几日,却比身为人的数十年都要感到幸福。
但是杜什卡还是要离开。
它记住那张纸片上的名字和地址,带着翅膀上那个整齐的小小蝴蝶结,飞离温暖的鸟窝。
它在那个女人的办公室窗外,看到书柜里的雪海燕标本。
是象征着自由的死亡。
夏日尽头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染红了它的羽毛,也染红了佩拉的头颅。
明明来到了结束的时刻,杜什卡却感到不舍。
它还想带走最后一个人,那个在海边街道朝它伸出手来的人。
第26章
从顶灯坠下的光线,随着他的步伐,打乱了映在地板上的阴影。程危泠透过玻璃向回廊对面看去,光影斑驳之后的空间空无一人。
走在他后面的伏钟在短短几秒时间里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手机和上次被困在庄园里时一样,信号全无。
程危泠看了看前方阴森森的甬道,教授的办公室就在灯光难以到达的尽处。而他现在却按捺住破门而入的想法,找到伏钟比起查证所谓的事件真相更加重要。
重新来到进入这层楼的电梯间处,程危泠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将它迎空弹起,银色的小小钱币从他指尖蹦起,然后滚落到地板上,往方才他们没有选择走的另一个入口滚去。
这一侧的灯光比刚才走过的一侧要暗得多,硬币很快滚入幽深的暗处,程危泠仔细辨听着金属滚过地板的声音,一路跟了过去。
黯淡的光线在他身后缓缓褪去,前方没有灯光照亮,程危泠自然也没有发现隐匿在黑暗中同样漆黑的雾气。
程危泠踏进黑雾中一步,涌动的雾气顿时像潮水一般吞没了他的身影。
转眼,呈现在他眼前的已是另一种画面。
他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血海之中。
翻涌沸腾的血浆粘稠,过于沉重的感觉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脱逃。
夜幕中不断坠落拖着长长光晕的火雨,混浊空气中飞舞的黑色灰烬无处不在。
无数的断肢残首随着浓血翻滚涌动,莹莹生光的白骨顺着深红液体,缓慢地流过他身边。
程危泠发现自己正一手拄着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刀,另一手被一个半跪在血水中的老者攥着。
“少主……快逃吧……别等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修长的手指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层层叠叠破裂的水泡在持续的灼伤后淌出红黄相间的液体。
尽管这样,他还是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刀。
破烂的血肉中青筋暴涨,蜿蜒出无声的痛楚。
程危泠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
伤势过重的老人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迎面倒在粘稠的猩红中。
血海的深度不断攀升,浸没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也逐渐淹没了刀刃上那道看不清的铭文。
在被血与火吞噬的最后一刻,程危泠从水面的倒映中看见了自己。
他的脸被道道伤口中涌出的血弄得脏污不堪,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阵阵滴落的砸碎了水面,最后他看见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
是与这焚烧的天地同色的鲜红。
不断变换的场景被浓密的雾气重新驱散,空旷的办公室楼道再次出现在眼前。
伏钟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他的面前是一扇朝他洞开的门,门框旁的铭牌位置上是费里奥博士的名字。
小女孩的身影散成乌黑的水流,从伏钟的指间滑落,消弭在空气中。
伏钟的眼前失去最后一点遮挡,他看到窗帘飞舞的窗台上,程危泠正仰面从狭窄的台面上往外摔下。
少年脖间的项链在黑暗中闪过一点光芒,那微弱到转瞬即逝的闪光,快要割破伏钟染血的瞳孔。
身体的行动快过意识,天青色的双翅穿透衣料的束缚,从背脊伸展出来。
在伏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借着风势冲出窗外,将正在坠落的程危泠捞入怀中。
柔软的羽翅在下落的途中发挥了缓冲的作用,使得两人得以避开楼下那片椴树林间尖锐交错的树枝。
杜什卡的虚影连同黑雾一起,也随之降落到了这片寂静的树林中。
伏钟放开揽在程危泠腰间的手,挡在程危泠身前,面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杜什卡。
小女孩落在他身后双翅上的目光过于惊喜而痴迷,这种令人感到不适的粘腻让伏钟的脸色冷了下来。
但未待伏钟开口,变故已在一瞬发生。
本该保持着项链状态的碣陵现出了原本长刀的形态,稳稳落在程危泠的手中。
像是经历了千百年的磨合,程危泠和碣陵一人一刀以最为契合的方式从伏钟的身后闪现到杜什卡的跟前。
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落到露水凝结的草地上。
无头的身躯尚还伫立在原地,随着黑雾徐徐散去,逐渐化成零落的碎片。
因为杜什卡的身体尚未死去,仅是魂魄游离在外,斩杀生魂无异于直接将她从世上抹杀。
伏钟不赞同地蹙眉,望向呈现放射状血迹的中心。滔滔血迹中,程危泠并未收刀入鞘。
坠落着残血的刀尖指向伏钟,程危泠看过来的眼睛里,是融为灰烬的淡漠。
伏钟想不通碣陵刀为何会失控。
这把刀由他亲手铸成,刀身上更是刻着向他垂首的承诺。
但眼前却是残损的刀灵和程危泠融为一体,对他展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伏钟想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面部的神经早已僵硬。
数根青色的锐羽凭空出现在他的前方,表现出反击的姿态。
伏钟漫长的一生中,过半的时间是作为上界最令人恐惧的行刑者度过。
鸾鸟一族性情温驯,不好争斗。
唯有他的手下白骨累累,亡魂无数。
而他此生只为一件事低过头,过后手上再未染过他人的鲜血。
他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动过手,但在看到指向自己的碣陵刀时,伏钟知道自己不会输。
至少这一次不会。
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整个房间里已经没有熟悉的竹叶清香。
程危泠像无数个普通清晨一般苏醒,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伏钟屈铁断金的字迹。
一行地址,还有一行简短的话,让程危泠一个月后的秋假回国去找他。
隐痛的大脑间一片空洞,好像有些什么已凭空蒸发殆尽。
程危泠记不清睡过去之前发生过什么,正如他没能想起伏钟再次不辞而别的缘由。
唯一搁浅在脑海中的,是一个由陌生小女孩的声音留下的一句话。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一点解释:
1. 小鸟为什么会读小程的记忆:
鸟崽的异能就是碰到黑雾就会读取,不论她有没有主动去读。鸟崽杀人太多,异能濒临崩溃,这一层楼里黑雾四散得到处都是,小程也沾上了。
2. 小鸟为什么被剁头:
因为她自己看了、也让小程重温了前世死前的记忆。刺激之下,小程灵魂里沉睡的属于程哥的那一小部分和刀上残留的一小部分融合了,分分钟反杀。
3. 小鸟说的“一样”是指什么:
她认为小程前世和她一样是被放弃的。“被放弃”也是后面小程黑化的一个原因。
4. 伏老师为什么会还手:
伏老师大多数时候只是懒得管,其实他脾气不好、下手也贼黑(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很耐心很温柔,这是涵养,跟性格无关)。
打不还手不属于伏老师的范畴。
5. 伏老师打赢程哥了吗:
当然,毕竟程哥还不完整,伏老师虽然残血也能打赢。
6. 伏老师知道小程想起了一部分前世记忆吗:
还不知道,留给下个故事让伏老师怀疑吧。
# 叁
第27章
临江这间茶馆是薛烛的至爱。
他长年和死物做伴,久而久之已习惯避世的幽静。
这竹林外的江水无声绵延,一如沉寂至今的他自己。
作为一个受到神明垂爱而获得永生的凡人,薛烛在活了上千年之后,非常擅长于在人间寻得一个不会被打扰太多的位置。
薛烛在这座小城的博物馆从事文物修复的工作,铸器复原的工作对于其他人来说异常枯燥乏味,但他却数年如一日的沉浸其中。
这间茶馆坐落于一片竹林之中,幽静非常,是平日里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今日他要在这里招待一位贵客。
比起约定的时间,薛烛提前了半小时来到茶馆,落座在事先和茶舍老板预订好的临江位置。
赴约的人很守时。
在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滑向整点之时,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通往茶馆的碎石小路尽头。
青翠的竹叶在河风的吹拂中微微浮动,层层撇落日暮时分静谧的西光。
自从程危泠他哥来了这边,拉维早习惯了这人时常的夜不归宿。两人虽然同级,但课表并不同,一连大半个星期碰不着面也是正常。
就算和程危泠没见面,以拉维的自来熟性格,他也会抓着程危泠在聊天软件上叨叨个不停,和同住学校宿舍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只是最近这几日,拉维发现程危泠开始不回复信息,再想到这段时间少数几次一起上课时对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拉维干脆选了个自己没课的下午,在程危泠快要下课时去教室门口等他。
不过拉维并没有等到程危泠,彼时他的好友正坐在心理医生的诊室里,试图解决自己长时间夜间失眠的问题。
程危泠从最开始晚上勉强能睡着两三个小时,发展到现在一整晚都失眠,到了白天整个人困得不行,偶尔睡过去,梦到的不是反复循环的旧梦,便是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死得惨无人道。再加上最近更是吃什么吐什么,夜不能寐和食不下咽双管齐下,饶是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也扛不住这么耗,就这样硬生生被逼去医院,从头到尾做了一番检查。
等医院的结果出来,所有的检查项全部正常,至少从生理层面来讲他没有任何问题,于是程危泠顺利被打包介绍去看心理医生。
这段时间唯一的好事,可能是程危泠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能够控制犬齿的形态,这件事有着非常积极的重大作用——直接避免了他在被介绍去看精神科之前先被送进牙科。
在诊室里聊到第二个周末,本来不报任何希望的程危泠发现,即便他在交谈过程中隐藏了那些乱七八糟怪力乱神的破事搞得大多数叙述没头没尾,医生倒是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当前最困扰他的事。
一脸慈爱看着他的年长女士说,让他想清楚心底最渴望的是什么,然后积极地面对和争取,通过满足感的获得来对抗消极情绪。
这话一出程危泠当场就弃治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对一个人的占有欲非常,并且随着年龄的增加和长久的分别也没有减轻的迹象。
更要命的是进入青春期之后,这股占有欲和日益明确的性取向绑定在一起,形成一个他避免去思考的巨大黑洞。
但为了获得能让自己获得高质量睡眠的处方药,程危泠不得不继续坐在诊室里当一个演技高超的鸵鸟。
“碣陵这种灵性极高的上古兵刃,在原主身陨之后会进入漫长的沉睡状态,这种情况下顶多只像一个普通的可以趋吉避凶的利器一样。就算你身为它的锻造者,能做到的也不过仅仅是将它短暂唤醒。至于重新认主,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薛烛对于刀剑的造诣在世间数一数二,在听过伏钟的描述之后,非常肯定地下了不可能的结论。
“事实是碣陵不但认主,而且还突破了刀训的禁锢。”伏钟苦笑,“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恐怕这刀过了这么些年的第一次见血,会是在我身上。”
“能让我看一下这把刀吗?”薛烛下意识觉得事情并非伏钟所说那么简单,他没见过这种情形,但年少时在师父手下学习技艺,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段警语。
那段警语的原文薛烛已不记清,但大致的意思是,告诫铸器师们不可为心术不正之人铸剑。一旦剑灵染上邪性,不仅会危及铸器师的性命,更会在不正之人手中危害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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