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里昂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黄铜圆片和它代表的权力,也不知道在薛锐母亲过世的这段时间里,薛家,薛锐母家李家,薛源母亲的代表的金家还有其他一系列权力漩涡里的利益体,经历了怎样的交锋,薛锐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那个时候有人记得薛锐也还是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吗,有人给他留下一些时间流几滴眼泪么。
薛里昂看着薛锐,碧蓝色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焰。他还没有了解这个家运行的规则,他只是觉得薛锐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伤害着、束缚着。
于是,弱小的孩子突然生出一种责任感,神情里的懦弱迷茫渐渐被认真所取代。
——我会救自己。
——我也会救你。
当天晚上,薛家烧起了一场大火,四楼将近一半的房间被波及到,甚至连薛家继承人薛锐的房间也在受损的范围内,这其中尤其是薛家最小的孩子那间卧室,也就是火势最先开始蔓延的地方烧得最为严重,薛家当时掌权的高层悉数到场,彻查失职的工作人员,连带薛里昂保姆在内的几个帮佣被当场带走。
人群熙攘里,薛里昂望向被簇拥着的薛锐,大哭不止,像是来到薛家以来所有的委屈都要发泄出来。
他知道,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到薛锐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学着说这里的话,会学会数我们离别的时间,会救出自己。薛里昂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我也会救你。
这是作为薛家三子的薛里昂第一次在众人眼里登场,从那以后,没有人能再假装无视这个金发的小孩。
很快薛锐就不在主宅继续住了,薛锐的理由是需要住在更方便学习的地方。不久,薛源跟他母亲也搬了进来。薛里昂每天都喝很多牛奶,努力模仿身边的人说话,练习数数,但是见面的日期比薛里昂预想得早很多,是薛锐的生日。
薛里昂对这次生日的细节已经不清楚了,除了生日宴会上那个因为惹到薛锐被全家赶走的表亲,就是第二天他在自己房间里见到的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白色毛绒小狗。
那个表哥着实讨厌得很,可能是在这个场合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就是欺负小孩,而薛里昂是他在场唯一可以欺负并且不会有人出头的小孩。
他们先是嘲笑了薛里昂听不懂人话的蠢样,这个薛里昂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波澜。然后他们抢走了薛里昂怀里抱着的白色小狗,扔来扔去。
薛里昂就像是追球的狗一样,随着他们抛接的轨迹跑来跑去。
直到那个被薛里昂珍爱的小狗玩具被被扯坏,棉花填充物撒了出来,作为眼珠的纽扣在地上弹跳几下再也找不到。
薛里昂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举起拳头冲着为首的那个人砸了上去。
那是dodo,一只白色的很聪明的小狗,它和薛里昂一起长大,在过去无数的黑夜里陪着薛里昂。曾经是薛里昂唯一的朋友。
第一次失去dodo,是它被一辆超速的货车压成肉泥。为了安抚哭闹不止的薛里昂,妈妈从二手超市买回了这只玩偶小狗,跟薛里昂说dodo回来了,只要薛里昂把玩偶照顾得足够好,dodo就会醒来跟他玩。
现在小狗玩偶也死了,dodo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薛里昂像是被扔进狼群的兔子,在一群食肉者面前徒劳地愤怒、绝望。
周围的旁观者议论纷纷,戏谑得看着没人管的小孩在这种高雅的场合做出不体面的发泄,甚至欺负他的人的父母也只是站在旁边,手里的香槟都没放下,虚伪地让自己家的孩子离他远一点。
薛里昂不是那些大孩子的对手,他连一个都打不过,更何况对面是三四个人,很快他就被对方按在地上打得无力还手。愤怒中的薛里昂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变成彩色的斑点飞快旋转着远离,耳朵里声音变得混沌,他能做到只有昂着头,发出无意义的嚎叫。
突然,压在身上的人起开了,薛里昂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他费劲睁开眼睛,看见薛锐背对着他站在人群中间,始作俑者的父母们语无伦次点头哈腰着对薛锐道歉,却很快被工作人员礼貌请离。
哦,他们搞砸了薛锐的生日。
……薛锐很生气吧。
薛里昂晕晕乎乎得被人背走,不怎么清醒的脑子费劲想着。
第10章
薛里昂在家庭医生的看护下躺了一个礼拜,照顾他的人又换了一波,还有一个会西语和法语的家庭教师被派过来跟他一起生活。等他被允许回去主宅的时候,打开房间门看到的景象,震惊到他很久都没记起怎么把嘴巴闭上。
——一整个房间,铺天盖地都是各式各样白色的动物玩偶。沙发上、茶几上、桌子上,乃至地板上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家庭教师告诉他,这是他的哥哥为他送来的。
薛里昂先是后知后觉把“哥哥”这个称呼和薛锐联系起来,然后手足无措站在一堆玩偶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感觉自己被打碎,又按照另一种方式组装了起来,身体的填充物质没有变化,驱动着个人行进的芯,被一种更坚硬、更冰冷也更炽热的东西取代了。
这个时候的薛里昂还不知道,那种东西可能是名为野心的种子,也可能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的雏形。
当然,后来薛里昂了解到这一堆玩偶只是薛锐吩咐家里的工作人员去给薛里昂买玩偶的时候没说清楚数量,再加上连薛锐自己都不记得这个白色玩具到底是个狗还是狐狸猫什么的,办事的人把能买到的白色动物玩偶都搬了过来,这些就是后话了。
之后的薛里昂和薛锐,都在按照彼此的生活轨迹波澜不惊地成长着,薛锐很快去了另外的国家接受作为继承人的教育,薛里昂马马虎虎但也相对安稳地长大,两人故事线的相交几乎为零。
直到,那次意料之外的家长会——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来势汹汹然后无疾而终,一米八的薛里昂早就把一米的薛里昂的单方面自负的诺言封印了起来。
最热烈的盛夏里,少年像是一罐微微摇晃就会浮起气泡的碳酸饮料,小气泡在阳光照射下会映出彩色的光线,迷幻得像是磕了药,干出什么荒唐事都不足为奇,特别是薛里昂这种有钱还没人管的年轻野狗。
薛里昂在中学的时候很早就从薛家主宅搬了出来,住在薛家集团名下酒店的包房。虽然他妈可能没死,薛伯昆也确实还活着,但是他过得像是无父无母,多少有点无法无天。
薛里昂其实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对女生没兴趣的,可能是收到女孩子的情书的快乐仅来自于雄性魅力被认可,看见薛锐和美国金融家千金的恋情登上花边新闻,腿长胸大的比基尼美女和裸着上身薛锐在海滩拥吻,他春梦梦见对象的是薛锐……但是他并没有产生过对于这方面的困扰,欺男霸女和欺女霸男的差别而已。
可别人不会这么想,特别是在以学风良好且二代云集的学校,老师首先要保证安全,要保证学校和老师的安全。
躁动的高中年纪,春心萌动的傻逼男孩们,自认为风流倜傥,但是干得也大多是蹲守学姐下课和对学妹吹口哨。可薛里昂会稍微炸裂一点,他强吻了教他们班的实习老师。
不是说没做更过分的事情,只是他们接吻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传得到处都是,还被人贴在了学校的宣传栏上。
是个很受欢迎的男老师,名校,清冷优秀,长得干净耐看,大上几岁带来的成熟感对这些小男生就算是降维打击了,很多女孩子会故意放学后故意找他问问题,也有大着胆子送上情书的。
这也是薛里昂很喜欢的一种类型。
薛里昂的生日趴上,不知道哪个喜欢他的女生邀请了他,他也真的来了,送的礼物还是自己烤的饼干。
包间里灯光暧昧,薛里昂喝了对那个年纪的他来说,不算少的酒,给薛里昂张罗过生日的狐朋狗友鬼吼鬼叫闹着在玩游戏,十几二十个人全身名牌五颜六色的,男老师穿着件白衬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唱一首不太流行的法语歌。
看到薛里昂在看他,老师偏头望了过去。
那一刻,很难说清薛里昂眼里看到了谁,他不可遏止地想要得到。
薛里昂起身走过去对他伸出一只手,不明所以的男老师以为他也会唱这首歌,把话筒递了过去。
话筒被随手扔在了地上,音响把话筒落地的声音放大,震耳欲聋的响声打断了音乐,薛里昂握着手腕把老师拽进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全场愣了一秒,然后起哄得声音快要掀翻房顶,
反应过来的老师推开薛里昂,愤然离场。
薛里昂跟着追了出去。
当天晚上两人都没再出现。
薛里昂是酒劲上头,仗着自己年轻就犯浑,再加上在场的也都是他的朋友,没想到会有人把两人接吻的画面录了下来。
以至于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薛里昂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他听到教导主任说他目无伦常强吻自己的老师的时候。
薛里昂还琢磨了一下,虽然后面在床上的事情老师都是自愿的,但是这个吻确实是自己没打过招呼,算是强吻。
“他怎么样了?”
薛里昂打断吐沫星子横飞的秃顶老头,突然问道。
“谁,谁怎么样?”老头突然被插话,还有点跟不上,得知问的是另外一个当事人后,怒气值又升了几分,“你还有脸问是吧,林老师说被学生这样侮辱很难过,要辞职!”
薛里昂点点头,觉得自己这场恋爱的时间之短还真是破纪录了。
“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你家长来,我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出来这种变态的孩子的!”
“真叫啊?”薛里昂手插进校服的兜里有点苦恼。
“你觉得你很帅是吗!双手插兜啊!染一头黄毛啊!今天你家长不来,你别想走。“教导主任平常算是个爱息事宁人的,毕竟这里的学生,说不定就是个得罪不起的。可这事……这事事关学校名誉啊,这都引起舆情了,解决不好他得被扫地出去喝西北风!
薛里昂无可奈何,使出了惯用的招数。
——他把薛锐的电话号码报了上去。
薛里昂觉得这样做没错,毕竟他妈联系不上,他跟薛伯昆也不熟,虽然跟薛锐也不算很熟,可是他确实也没有更熟的家长了。
再者说,薛锐的私人电话,陌生号码是不会接的。就算薛锐想接,指不定薛锐现在哪个国家,只打号码肯定打不通啊。
就在薛里昂认为这次也会和以往一样,按照“打不通薛锐电话——主任暴怒——在办公室门口站个几小时——主任消气——翻篇”这个流程,都开始放松下来数窗户外面的树上有几只麻雀的时候……
电话竟然接通了。
从小学到高中,他报薛锐电话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来没接通过,他都觉得说出薛锐的电话的时候,就像是和尚念了句佛号似的——不是你喊一句,菩萨就会显灵的。
……怎么这回还真显灵了。
薛里昂僵硬把头转过来,凑过去听教导主任的电话,如果说开头那声喂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薛锐,那么在教导主任问完“请问您是不是薛里昂家长”的时候,对方沉默了三秒,然后回答:
“嗯,我是。”
声音低沉冷淡,熟悉又陌生,如假包换的薛锐。
薛里昂脑子一团乱麻,他在“薛锐为什么会接电话”、“妈的第一次有家长哎”“薛锐不会生气吧”……等等一系列想法中最终定格在“我操要在薛锐面前出柜了”。
教导主任很满意看着薛里昂宕机,认为这回终于制住他了,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跟薛锐开口:
“薛里昂现在已经站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线上了,他侮辱了实习老师,还发到了网上,这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少舆情,您们做家长的来一趟学校吧,得商量一下怎么解决。”
对方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教导主任的脸有点挂不住,忍不住又出言催促:“喂你还在……”
“您好我是薛总的助理,”这回换了个人,“薛总今天下午晚宴之前有时间,请问届时您这边方便会面么?
“……方便。”教导主任没想到这么顺利。
“好的,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薛总会登门拜访,请您预留出时间。如果后续情况有变动我会再和您联系。”
“不打扰了,再见。”
挂了电话薛里昂和教导主任面面相觑,两人沉默半晌。
“你别想跑,拿支笔,坐那,写检讨。”
·
薛里昂坐在窗前,捏着笔,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天的时间,他的心理活动已经从“薛锐再晚点来,有没有可能不来了”变成了“薛锐快来吧,要死死干脆点”,毕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伸缩之间,最是一个煎熬难受。
果然,在快到五点半的时候,薛里昂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停在办公楼下,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打开,薛锐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个人来的,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树影斑驳落在他白色衬衣,他抬头看了一眼,惯常的图景有了焦点,对面教学楼玻璃窗上映着的晚霞黯然失色。
薛里昂记得见过他们班一个女生发的动态,好像说,中学的时候看见的晚霞是最灿烂最难忘的。薛里昂本来还挺相信的,现在看来是假的。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里,就好看得让人记不起来看晚霞。
这是薛里昂第一次被成功请家长,然后他看着薛锐全程几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老师那边的赔偿我会负责”,第二句“舆情公关会有专门人员和学校对接解决”,其他的就是教导主任激情演讲输出。
最后两人一块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上车。”薛锐说。
薛里昂迟疑了一下,然后乖乖坐进副驾驶。
第11章
一路上,薛里昂频频用余光看薛锐,希望能从薛锐脸上看出点什么。当然,他更希望薛锐能直接跟他说点什么。
薛里昂也不太理解自己的这种心虚是因为薛锐是“家长”还是别的什么。但是薛锐不说话,他还真的挺难受的。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沉不住气,在他们等过三个绿灯都没能过去的晚高峰里,薛里昂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你,不问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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