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税收不太好,应该让皇叔去督导督导。”
“灾害要花好多钱啊,国库都快亏空了,皇叔连御厨房每日做的菜量都要管控,肯定没钱治灾了。”
“啊,这些进士们......朕也不知该如何安排。”
言霁说得口干舌燥,起居使记得手腕酸痛,互相折磨了半日,两两瞪眼,言霁率先妥协,说了一句总结:“太多了,皇叔能像以前一样帮我批就好了。”
起居使颤抖地提着笔,记下这句总结。
然后言霁低着头继续批,起居使也放缓了速度接着记。几日操劳下,言霁累得倒胃口,什么也不想吃,只要一看堆积成一箱箱的奏折,就想哭。
之后由于政务太多,尚书省也跟着加班加点,这些事必须得在年前批下去,让一年的奔波尘埃落定,整个尚书省的大臣们都跟着言霁一起奋笔疾书,这下言霁连偷懒的机会都没了。
木槿端着茶点站在屏风后往里瞧了眼,心中越发忧虑,这可如何是好,那些大臣能挨得住,陛下可不一定能坐得下去啊。
屏风外是一些官职较低的,处理也都是没那么重要的折子,遇到重要的再放一起送里面去,这会儿无论里面外面,都忙得案牍劳形。
其中一位抬头看到木槿还侯在屏风外,好心提点道:“姑娘还是省着些力气吧,你要是将这些吃食送进去,叫那些大人们看见,才是真害了陛下。”
木槿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陛下前一顿前前一顿都没吃几口,她总担心陛下饿着了。
此时言霁已经批得目光呆滞,神识离体,下首左手边的肖丞相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后,闭着嘴闷咳一声,吓得言霁手下的笔一松,回过神才发现,走神时他竟然在奏折上画了个王八。
再一看是谁递来的,言霁欲哭无泪,是顾弄潮递来的......
言霁悄悄将那本折子塞到坐垫下,决定毁尸灭迹。
这几日摄政王到广陵视察一处新挖掘的矿洞,这折子也是说的矿洞的事,并且还在矿洞里发现一些私造假银的器具,雷厉风行地将工头抓住了,正要押回京处置。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京了。
肖丞相突然出声,将一本折子递到言霁面前,说道:“陛下,您看看这个。”
言霁一眼扫过:“朝贡?”
“是。”肖丞相道,“每逢年关,藩国与周边氏族部落都会至大崇敬献,陛下登基第一年,正是个关键节口,必须得安排好诸事事宜,一扬我大崇国威。”
言霁头疼:“这么大的事,要不等皇叔回来处理吧。”
肖丞相沉下脸,声音微厉:“陛下!”
言霁不得不折服:“那先放朕旁边吧,朕想想。”
复又拿起折子仔细看了一眼,言霁面露惊讶,礼部报上来今年朝贡的藩国中,居然有柔然,要知道他当皇子时,从没柔然的使臣来过。
当然,在母妃打入冷宫前,柔然也是每年都来的。
深夜,承明宫点着一盏灯,言霁在自己寝居的书案后,披着衣服继续处理白日里没弄完的折子,今日弄不完,堆到明日只会越来越多。
暖阁内的地龙将屋内熥得暖洋,言霁咬着笔杆,撑着头昏昏欲睡,突听身前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看,薛迟桉披着头发走过来,两眼闪亮地看着言霁,抿了下唇后,出声道:“陛下,迟桉帮你批吧。”
言霁只觉好笑:“你我字迹不同,那些老臣的眼睛可毒着,会瞧出来的。”
再说,薛迟桉也就勉强认得字,真要让他处理国家大事,未免太难为小孩了。
“你的心意朕收下了,回去歇着吧。”言霁垂下眼睫,明亮的烛火映着他的侧颜,提笔允了手下的折子后放到另一边,继续批下一本。
薛迟桉并没有回去,而是凑到言霁旁边,红着脸小声说道:“陛下,你信我,我真的会,而且......迟桉是拿陛下写过的字帖练字,字迹可以跟陛下相差无几。”
言霁正好想松懈下,虽没当回事,但还是将比递给薛迟桉,抽出一张宣纸道:“在纸上写给朕看看。”
薛迟桉提笔,像言霁之前那样写下一个“准”字,字迹清隽飘逸,不能说十成像,那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下就连言霁也止不住地惊愕,薛迟桉,简直就是个天才。
言霁在旁边看着,一连让薛迟桉解决了好几本奏折,薛迟桉都处理得滴水不漏,甚至还会在有错漏的奏折上详细提出解决办法。
看出言霁的不可置信,薛迟桉搁笔收回手道:“迟桉时常在陛下身侧研磨,无聊时会看陛下是如何批复奏折的,便学了些,想以后为陛下分忧......迟桉是不是逾矩了?”
“无妨。”言霁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问,“迟桉,你有想过当官吗?”
薛迟桉抬头:“没有,我想学好武艺,像影五那样,保护陛下。”
“可朕只需要一个影五就够了,你要抢影五的饭碗,不怕他打你?”
薛迟桉目光黯然下来。
言霁道:“你有治国的天赋,或许走上官场才是你本该的归宿。”
薛迟桉似乎有些抗拒,第一次在言霁说完后没有做出回应。
烛台炸起一缕火星,又很快暗下,言霁只是提了提自己的想法,至于如何选择是薛迟桉自己的事,而且他还这么小,往后的事早着呢。
言霁打了个哈欠,百无禁忌地将奏折往薛迟桉面前一堆,将宽大的座椅让出些,道:“你帮朕吧,朕先休息一会儿。”
薛迟桉点头,先去把灯光挑亮了些,再垫脚挨着言霁坐下,握起笔杆仿着言霁的字迹批改。
看了会儿后,困意渐渐上涌,言霁撑着下颌,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薛迟桉浑然不觉,批完手上这一堆,去够言霁旁边那迭时,才发现陛下已经睡着了,他不由放轻了呼吸,手指微微蜷缩。
薛迟桉放下朱笔,想叫醒言霁去床上睡,又怕言霁醒了会继续强撑着批折子,为难下,再一次痛恨自己无论是力气还是能力都这么弱小。
若是摄政王......直接能抱起陛下去床上安寝。
最后薛迟桉只能找了条毯子盖在言霁身上,支起身轻轻在言霁脸上亲了下,坐回去继续改着奏折,并且加快了速度,想着将那些不是很要紧的折子处理完,再叫醒言霁去休息。
第41章
广陵造□□一事竟然跟朝中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有所牵连, 且不光造假,甚至牵扯到朝堂下部卖官鬻爵。
几名进士与涉事之人倾数入狱,听闻摄政王归京时, 面色沉得吓人。
押回京的工头虽不知具体是谁雇的他, 但在酷刑下将所有都一五一十交代了,大理寺被顾弄潮授命处理, 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祸首。
这其中,有陈太傅的门生,也是在门下省当值, 言霁记得,陈太傅很器重他, 只是常说他心思颇多, 落不到实处。
在言霁还是皇子时,陈太傅为他们的老师, 还经常拿他跟言霁作比较。
此事不容任何人求情,顾弄潮直接领了金吾卫将牵连之人尽数押解入狱,一时间跟他们有往来的大臣们, 自顾不暇, 生怕摄政王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陈太傅求路无门, 最后求到了言霁跟前。
但言霁......说好听点,是皇帝,说难听的, 也只是个工具人。
面对形容憔悴、快要向他跪下的太傅, 言霁不得不先应承下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在朝上了解过此事, 陈太傅的门生涉案不深, 不过也是个中间人, 要捞,是能捞的,但问题在于,顾弄潮此举,意在打压保皇党。
自从言霁铲除康乐的根系,将朝堂重新洗牌后,朝中势力一分为二,保皇党越发壮大,已经能与之分庭抗礼,而且,他们却不懂得收敛,保皇党大多都是古板年迈的老臣,性子很倔,一旦意见相左,定要分个输赢。
顾弄潮迟早会敲打他们,这次不过是个由头。
此番并不是在针对言霁,如果顾弄潮自己手底下的人如此行事,他也是会打压的,所以,言霁更没有理由,腆着脸去求这个情。
送走陈太傅后,德喜叹了口气,跟在言霁身后道:“陛下何必揽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王爷那边......恐会生下嫌隙。”
“试试吧,不行就算了。”
起居使一一将此事记录下来。
翌日下朝后,言霁穿着衮龙袍,默默跟在顾弄潮身后,思量应该以什么开头,顾弄潮与肖丞相走在前面商量要务,没留意到言霁已经跟了他们一路,直到路过的宫人恭敬喊了声“陛下”,走在前面的两人才回过头。
顾弄潮微微挑眉,眼中没有诧异,仿佛早已预料到言霁会来找他。
肖丞相是个识趣的人,见此躬身告退,等宫道上只剩两人后,顾弄潮朝言霁走去,说起了个不相关的话题:“最近没食欲?”
“是有点,天冷了,懒得走动,也懒得用膳。”
“臣叫府里的厨娘进宫?”
“要不把王姨叫来?”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说完,然后齐齐愣住,顾弄潮率先笑了一声,笑得言霁耳根微红,指尖掐着掌心,暗道自己真是太没出息。
上次的矛盾还没解决清楚,自己便又上赶着送上去,言霁在心里唾骂自己:你怎么就这么轻贱呢。
顾弄潮道:“臣先送陛下回承明宫。”
言霁沉默地点了点头,一路上思虑尤深,到底没敢问小翠的事。
但顾弄潮总能察觉到言霁每一秒的情绪波动,行至承明宫前时,出声道:“小翠是派进王府的奸细。”
言霁愣了下,低声道:“为何同我解释?”
顾弄潮拿眼瞟他:“不是你想听的吗?”
言霁一时哑然,暗暗忖度难不成顾弄潮会读心术不成。心思被戳穿,言霁为之前怀疑顾弄潮滥杀无辜感到羞愧,声音很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顾弄潮并不在意:“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臣的确是杀过不少无辜人,只是恰巧被陛下撞见的这一个,不算无辜而已。”
刚升起的一点愧疚,因这一席话打得溃散无踪。
顾弄潮回来后,言霁的工作量肉眼可见地减轻下来,也不用再去跟大臣们坐在一起批折子,这些事,都由顾弄潮代替他做了。
进了承明宫,看到书案上小山高的奏折,也让人送到了自己府里,朝贡一事的安排也很自然得接了过去。
哪怕顾弄潮施加给他过于的掌控欲,同时,舒适圈也只有顾弄潮能给。
在顾弄潮的保护下,言霁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他骄纵任性的皇帝,直到顾弄潮收回给予他的特权的那天。
言霁想借着这点特权,向顾弄潮问问陈太傅那位门生的事可有转圜,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摄政王府的厨娘就将做好的午膳送到了宫里,食盒里的菜一样样被端出来,菜香扑鼻,都是他喜欢吃的那几样。
察觉言霁想说什么,顾弄潮拿眼瞟他:“先用膳。”
厨娘做的膳食依然很香,但坐在顾弄潮面前,言霁颇有心理压力,吃得很慢,顾弄潮一动,吓得差点卡住,弯身呛咳时,面前递来一杯茶,原以为是木槿送上来的,接过大喝几口,抬头一看,顾弄潮站在面前,垂目看着他。
浓密的睫毛掩盖下,看不出晦暗眸色里的情绪。
言霁手一抖,茶水差点洒身上。
“这么怕我?”顾弄潮问。
“不是怕。”言霁将茶盏放回桌上,恍惚道,“只是觉得有点看不懂皇叔。”
居然真的把摄政王府的厨娘叫来了皇宫,只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
顾弄潮坐回去,理了理宽大的袖摆,道:“不是要为陈太傅那门生求情吗,陛下打算如何求?”
言霁哑然......
口头上求一求,还不行吗?
言霁乖乖地将手放到桌下,试探道:“我每天都去中书省跟着大臣们批折子,藩国朝贡时绝对不给皇叔丢脸,皇叔不愿让我知道的事,我不会去探究......”
“好。”一列列还没说完,顾弄潮就应下了。
言霁没反应过来能这么轻易,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俄而羞愧地低下头,轻轻道:“保皇党......我会提点他们的。”
比起书里的描述,现在他跟保皇党交际实在不深,说是提点,其实也不过是找陈太傅说清楚。
顾弄潮撩起眼皮,三道细且深的褶皱压在狭长锋利的眉宇下,平白让那双素来漠然的眼有几分柔情似水的韵味。
“陛下,用膳吧。”停顿后,又道:“只需陛下答应臣,一日三餐不可少,如此就行。”
“好。”言霁拾起玉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眨了眨眼,悄悄将眼里的雾气逼了回去。
此时交给顾弄潮后,没两日陈太傅那位门生便从狱里放了出来,只罢免了官职逐出京城,陈太傅对此已然感恩涕德,只要能保下一条命就好。然而其他人却有少许不满,摄政王公明严正,从不偏私,这是第一次破例。
但没人敢对顾弄潮说一声反驳的话。
陈太傅进宫来与言霁叩谢,言霁又将之前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陈太傅是个聪明人,知道此祸事最主要的导火线是何,只承诺说会看着他们,不再行先前做派。
他依然要保护言姓皇室嫡系的唯一血脉。
言尽于此,无需多言。因着几番清理下来,先前几代积存下来的朝廷蛀虫所剩无几,大崇王朝上上下下难得清明,风气前所未有得好,而这一切,都是顾弄潮暗中把控的功劳。
也难怪朝臣们这么惧怕顾弄潮。
一日江逢舟照例来给言霁探脉,言霁问起:“如果傀儡爱上劫持他的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江逢舟认真想了须臾,回道:“常理下是不会产生这种情况,但如果被劫持的人有着极强的慕强心理,他确实会产生所为‘爱’的感情,但这种感情本身是不合常理,是病态的。”
言霁固执地问:“所以说,确实是他心理有问题吗?”
江逢舟为难:“可以这样说......吧。”
问完后,言霁没再说话,懒洋洋地靠在软踏上,伸出皓白的手腕,任由江逢舟给他把脉,江逢舟探完,在册子上记下,微微笑着道:“陛下的身体并无问题,照常养护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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