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特批,专门给制酱,腌物这类生计家中降低盐价,但会将盐染红,杜绝低价买盐出售现象。
一旦发现,要下大狱的。
萍姨累月不闭的窗,今日竟然关上了。
饭做完,二撂子上前敲两遍,才听见里头传来声响“今日闭门谢客!”
“那我把饭放窗台啦。”二撂子道。
“哼!”不知扔了什么东西,砸到窗户上发出一声闷响。
二撂子挠了挠脸,问楼枫秀“秀爷,萍姨今日怎么回事啊?”
楼枫秀又哪知道,只见他起手,给阿月粥碗里夹了一筷子野菜。
二撂子顿时啊了一声。
老杜敲他脑壳“你瞎叫唤什么!”
“秀爷耍赖,他不让我给阿月夹菜!他夹了,他都没给我夹过!”
又不是件大不了的事,给小弟夹个菜多正常。
被二撂子这样一提,显得总有什么猫腻,楼枫秀耳尖一红,不耐烦道“闭嘴。”
“秀爷,我也要!”二撂子捧着碗,端到楼枫秀眼前。
楼枫秀无奈,只好也给他夹了一筷子。
老杜瞠目结舌,递上碗,巴巴道“秀儿,那我......”
介于不能顾此失彼,楼枫秀也给老杜夹了一筷子。
阿月不便使筷,今日换了汤勺,乖乖吃完他夹来的菜。
楼枫秀觉得心情不错,又给他夹了一筷子。
二撂子举手“我......”
楼枫秀“滚。”
“哦。”
一顿饭吵吵囔囔,吃完,老杜吩咐二撂子去洗碗,帮忙收拾了桌面,而后四人一起上街。
一条街还没逛完一半,又碰见了窦长忌。
他身后领着一帮子人,瞧着比前几回更多了,一见楼枫秀,先露三分笑。
“秀爷,我给咱在东大街找好了位置,一定是最好的,趁现在尚早,不如跟我去看看?”
东大街是主街之一,定崖县往来热闹的商街,基本都归白虎堂控制,那里富商云集,无论开店铺还是支摊子,犄角旮旯都是顶好位置。
哪怕税费高昂,可生意一旦干久了,没人轻易舍得换。
楼枫秀瞧窦长忌得意样子,一早带一帮人打阵,肯定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将原主人赶走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
窦长忌瞧他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秀爷,我知道你讨厌我,可生意归生意,你只管去,我不少收你什么。”
“窦长忌,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爷不需要,少他妈来爷跟前猫哭耗子。”
虽然他用词不严谨,但蔑视他蔑视的堂堂正正。
窦长忌哭笑不得“秀爷,我说了,这是生意,你不欠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理由啊,有的是。”楼枫秀懒洋洋道。
“你手底下拿出的东西,我嫌臭,谁都知道,狗屎镶上金银,也成不了宝贝,你自己不嫌脏,就捂好慢慢闻,少出来瞎晃,到处熏人。”
老杜早先捂住二撂子嘴,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混账话。
这捂了半天,才发现防错了人。
他暗暗道糟糕。窦长忌看着模样和善,见人带笑,实则胸襟小的很,指不定惦记起好歹来,背地里下手。
窦长忌干笑两声,却道“时隔这么久,不想秀爷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难听吗?不对吧,我记得你阴沟黄汤喝过不少,果然是得了势,开始嫌三言两语难听了。”
听到这里,窦长忌当即冷了脸“秀爷,我一直都很好奇,人怎么能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
楼枫秀面色不改,静听下文。
“你如今处境,为什么敢这般看不起我?你以为,少干了那几样脏事,就活的光明磊落了?偷摸抢骗,你又哪样没干过?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窦长忌抬手,轻轻扫了扫青衣胸前白虎,低低笑了一声“哦,的确不一样。没人像你,翻墙入户偷东西,还要点到为止,只敢偷那几文寒碜钱。你不是贼,你那是贱,你想直着腰杆又挺不直,想烂个彻底却又烂不透,想活的好,还想要脸面,天天只能跟半个残废,一个傻子瞎混。你根本摆不清自己位置,叫花子都活的比你痛快!”
窦长忌恶狠狠骂完,却不觉得半分舒畅。
楼枫秀骂人难听,最不会的却是辩驳,与其逼逼赖赖头疼,不如开打!
当即扬起拳头,动手贼快,他身手不是一般敏捷,鲜少有人躲过,窦长忌早有所料,眼都没眨,早准备好了挨上一计。
却在凌空,瞧见那只带风扑来的拳头,被一双手裹住。
这个举动似乎卸掉他一半戾气,阴沉沉的眼里,顿时散开汹涌的怒火。
窦长忌错开神,看见阿月。
两伙人剑拔弩张半天,唯独少年一直安安静静,面上是坦诚清白样子,任谁看都是纯粹心善的乖顺少年一个。
窦长忌眉头一挑,只觉得那目光干净却重如千钧,遂转过目光,冷笑一声“秀爷,我知道你怎么想,你觉得你骨子里有正气,偏偏我五脏龌龊心肝黑。我告诉你,那摊位窦爷我是给了钱的,我亲自拿钱向摊主买下来的,我保证它比千两黄金一夜的雏儿还干净。我说过,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干干净净的给。”
“多谢。只不过,代书摊是我要支的,我与您并不相熟,不太方便接受。”那少年却代为开口,话锋柔而坚韧。
窦长忌生出一股耻辱感,冷冷睨了一眼阿月。
半大孩子三言两语,却摆好了台阶,轻飘飘翻过此节。
“好,好的很,权当我今天放屁。”窦长忌一挥手,领上身后一帮人离开。
待他走后,老杜才慢慢放开捂住二撂子嘴的手,缓缓长舒口气,阴阳怪气道“嘿,小豆子长本事了,敢训秀爷了,天底下还没谁敢跟秀儿这么说话,也不怕哪天走夜路给他蒙麻袋打死。”
“呸,坏蛋!”二撂子气都没喘,跺脚骂道。
“你得了,半个烧饼,这么多年不依不饶,小豆子已经跟咱们不一样了,以后再见他,闭好你的嘴。”
“一样的,我早不要饭了!他不还我,我就骂他!”
二撂子不喜欢窦长忌,因为在他曾经还在以乞讨为生之际,被同样乞讨为生的小豆子,抢走过半个烧饼。
好在窦长忌心胸虽狭隘,毕竟为人好脸面,实在犯不着跟二傻子较劲,为了拉拢楼枫秀,对他们也算客气。
楼枫秀郁闷难舒,挣开阿月双手,一人朝街外走了。
二撂子喊了一声,抬腿就要追了上去,老杜拽着人不放“你跑这么紧干什么!让秀儿自个待会!”
“我不,秀爷肯定不想自己待!”
“他想不想自己待是一回事,你这会过去叭叭个没完,小豆子没挨的揍,指不定得挨你身上。”
“那阿月去呀!你去,秀爷肯定不会打你!”
阿月并没动身。
他知道,窦长忌说的很对。
楼枫秀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像二撂子没心没肺,也不像老杜游刃有余。
他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却把每天当最后一天稀里糊涂去活,他的傲骨不允许他低声下气,却又没办法活的光明磊落,地痞流氓成了他的舒适区,却又日日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从不畅快。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改变,也无力改变。
于是只好任由这样半烂不烂活着,口出恶言,与人不善,似乎不在乎一切,足够混账,就能阻挡所有伤害。
他望着楼枫秀背影隐没人群,折入巷道,很快不见踪迹。
第17章
楼枫秀这个人,很难定义,你说他有分寸,他还真有点。
无论偷人钱袋子,还是翻墙搜屋子,向来知道适可而止。
你说他没分寸,那他真是不分场合,谁都敢惹。
定崖县鱼龙混杂,最挑头的是两大帮派,白虎堂青龙帮。
这俩帮派之所以大,那不是什么不着五六的人都往里收,地痞也分品质,因而门槛较高。
曾经跟在楼枫秀屁股后头喊老大的,还不是阿月,是小豆子。
哦对,阿月从不喊他老大。
楼枫秀能打,那是人窝里练出来的。
两年前的小豆子,根本没资格入白虎堂。
毕竟他人如其名,长的小,像条豆芽菜,细胳膊细腿,那会十七,跟只有十四岁的楼枫秀一般高。
一张脸含冤带屈,明摆写着好欺负,整日这个欺负那个踩。
楼枫秀生就仗义,无意碰着欺凌弱小场面,顺带帮了一把。
由于见证他强悍战斗力,顿时折服了这把豆芽菜。
此后,窦长忌就跟楼枫秀屁股后面,恬不知耻叫人老大。
楼枫秀非常受用,将他罩的严严实实。
他这个老大没二两用处,一日三餐能入腹一顿都不容易,但总能少挨很多打。
只在去年,大概也就是这么个季节。
白虎堂堂主周业生,与青龙帮帮主刘定邦,本着共同发展,一起辉煌,私下谋划如何如何伤天害理,大概因利益瓜分不均,当场闹掰。
这是件极其常见的事,两帮常常相敬如宾,见了面还会互相礼让。
也常常大动干戈,一言不合就召集打手。
一般人见状关门的关门,回家的回家,留足了地方供两伙施展拳脚。
两帮各叫几十号人,聚众互殴,打的热火朝天。
那会楼枫秀跟小豆子蹲路边角落吃饭,除了两帮人,街头街尾再无闲人。
两帮喋血街头,打的飞尘乱起,偏偏就他不动身。
小豆子抱碗腾走,远远的扯着嗓子喊楼枫秀大半天,也没见他挪挪地。
对于吃饭这个事,楼枫秀一向神圣,没人比他专注认真,无论是天塌地陷,都别想来打扰。
打就打吧,反正他坐在墙角,也妨碍不了谁。
虽然他不找事,但总有人看不惯。
你想啊,两派厮杀间,竟然还有人不肯走,吃的这样过瘾,把谁当戏看呢?
青龙帮这种地痞无赖挤破头也进不去的大帮派,也不知道从哪招来的蠢蛋,因看不惯楼枫秀捧着碗吃的喷香,也可能是因为挨了揍,打不过,还不了手,没事找事,上前一脚踢翻他的碗!
虽然饭剩下没两口,但楼枫秀统共就那么一个碗。
这下好,本着你敢摔我碗,我敢烧你家的原则,楼枫秀发了火。
当场逮住那蠢蛋就是一顿暴打,靠人力压根拦不住!
后来两帮互殴,变成他一人单挑,直挑的青龙一帮打手铩羽而归。
虽然,楼枫秀也没好到哪去,浑身血淋淋的,光头上破了仨口子,也不见他喊疼,捡起破碗惋惜半天。
你要说楼枫秀活的不好,他嘴硬非说自己自在。
有吃的就吃点,没吃的偷偷摸摸整来点,从来不必服从谁。
偏偏这一回,因为打架狠,被坐观斗殴场面的白虎堂堂主尽收眼底,意欲要将他收编入堂。
当场分地头,挑出几个小弟供他驱使,称他为三十三街一霸。
白虎堂名声在外,笑面虎周业生,因惯是一副笑脸,又有个小圣爷称号,名头无人不知。
堂主抛出他自以为无人拒绝的橄榄枝,谁知对方丝毫不心动,一抹鼻血,拿上那只摔的破破烂烂的碗,扭头就走。
周业生爱惜人才,笑吟吟不做计较,愿意等候他亲自光临。
楼枫秀虽然看不惯欺男霸女,但也没清高到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吊儿郎当做地痞。
他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帮人拐卖过雀雀,他头一回潜入门户,直偷了一条街,被打的鼻青脸肿,才凑够银钱,从白虎堂赎回了雀雀。
白虎堂那帮子人,从没见过有人敢当街甩堂主脸色,背地不知支了多少阴招为难。
那些时日,他和窦长忌,俩人处处受欺负。
偷来的钱被偷走了,睡着睡着挨一闷棍,刚端稳饭碗,被不知哪飞来的石块砸的稀巴烂。
小豆子本来想要一走了之,但楼枫秀不肯。
他厌烦透了流浪,他怕,怕饿死在沿途。
又怕,怕其它城镇治安太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小豆子也知道,在此地生活成了习惯,无论多糟糕,起码状况摸的清楚。
江湖路难,靠楼枫秀这样性子,其它地方更不能容人。
妄想在新的地方获得一席之地,比留下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小豆子被人欺负怕了,心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逼死。
豆芽菜曾经当过乞丐,许多乞丐有一个共通性。
乞讨不成,反赖世人不仁。
于是,他忍不住怨恨楼枫秀,大好机会放眼前不要,无论如何不肯入堂,难道一定要等死?
你活都活下去,底线到底算什么?
别人这样活,你为什么不能这样活?
仗势欺人这种好事,难道用得着学吗?
难道学起来很难吗?
楼枫秀对他的困惑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浑不怕死,不觉烦恼。
窦长忌对他的愚钝感到悲哀,意识到他的莽撞,意识到自己审时度势的聪慧,意识到思想,有时候比拳脚更加强大。
福至心灵间,他想通了好多事。
能打没用,你得让人不敢打你,你得让人没有动手余地。
你得让人害怕,你得让人在你面前,是条狗收住獠牙,是头狼也得夹住尾巴。
想要不再受人欺辱,你得反过来欺辱别人。
很快,窦长忌顺利入编白虎堂。
因为,他大言不惭向堂主保证,一定会把楼枫秀笼络入堂。
但其实,小豆子完全没有这个把握。
甫入堂中,为了稳固地位,什么都敢干,干什么都比别人更狠。
以往他是个谁都能薅两把的豆芽菜,现在他是把割豆子的镰刀。
他最不愧无赖之名,逼良为娼,赌场要债,动辄下死手,什么脏事都抢着掺和一笔。
他忘了他也曾经弱小,无论是曾经欺负他的恶霸,还是某个看不顺眼的乞丐,他想欺负谁,就可以欺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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