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懒得拦人,他被海风吹的黢黑,挽起袖口,手背跟胳膊都是俩颜色。
刚上了岸,今一整天水米未进,先把跑出来的兔子揪起来,准备扒皮烤兔肉。
楼枫秀走到书斋门外,想起海上颠沛,身上尚沾鱼腥,没敢进这间昂贵文人地方,于是侯在门外。
“好孩子,你倒颇有灵性,何不如来做老朽门下弟子,我无儿孙,只需你晚年后养老送终,这家店自然交由你来接手。”那老伯对阿月说道。
阿月被人夸奖,楼枫秀却最心生得意,靠着门边抱臂满目春风。
“多谢伯伯,阿月无功,不能答应。”他听阿月道“今日前来还书,是为恩谢您近来指教。”
只听老伯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头,继续道“那有何妨?不过是老朽爱才。只是一点,你到我这来,与那些,朋友?断了往来就是。”
楼枫秀刹那冷脸,捏了捏拳头,却又缓缓放手。
他听阿月疑惑道“伯伯,我并没有答应接手书斋,您为什么要提出这么无理的条件?”
老伯以为他是谦虚礼让,闻言奇道“老朽无理?你如此聪慧,难道不知,沟渠皎月,天壤之别?”
阿月摇头“我想这不是他的错,您耄耋将至,眼中蒙尘,分不清鱼目珠玉,惟怨岁月,并不怪您。”
“你,你这孩子!”
“恕我无意冒犯,多谢老伯近来辛苦指教,此后,我便不再来了。”
两人对话文文绉绉,楼枫秀只听的云里雾里,全然忘了恼火。
阿月素来乖巧,谁知道在老头子跟前,倒傲气冲天。
一张嘴话说的不重,听起来比他还会逞能。
正值哑然间,阿月已离开书斋,走出二丈。
“阿月。”
阿月回头,只见楼枫秀抱着胳膊,闲散靠着书斋门扉。
他扬起下巴,藏着眼底笑道“我怎么没发现,你牙倒尖利。”
吹了半月海风,楼枫秀黑了些许,瞧着更不好惹了,说罢便站直了身子,朝书斋门上踹了一脚,上前勾住阿月肩膀,带人就走。
他洋洋得意,不必回头,也知道那老头子肯定气的吹胡子瞪眼。
海陆收获颇丰,四人抬着鸡鸭,扛着海货,绕着高门大户叫卖。
叫了半天,偶然有人听叫卖声出府,一见来人不过几个混混,连价也没张口去问。
一切就绪前,实则无人想到,那些高门大户无比在乎食品安全问题,各个都有稳定收购渠道,压根没有出售余地。
走了整天,吃了无数遍闭门羹。
临近黄昏,一位满嘴带油腥的中年臃肿商贾,将将回府,听见几人在门口胡乱叫喊,挥手道“滚!几个小畜生在老子府门口乱叫唤什么?晦气!”
几人无法,只好挑起担子换地方,家伙事还没拿齐,忽然又被那商贾叫住“等会!”
商甲道“你们刚刚说,卖的是什么?”
老杜一听游戏,连忙抓着扇贝野鸡朝对方忽悠大半天。
那商贾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老杜热情推销的海货野物一眼不瞧,嘴里浑似含着哈喇子,死死望着阿月,含糊不清道“好,好东西,买,一定买。我全要了!”
楼枫秀往前站了一步,抢过商贾目光,冷脸一厉。
男人陡然接触凶戾眼神,哈喇子吓干一半,一张油腻的脸,朝楼枫秀笑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取钱。”
说罢,颤着浑身肉膘,迈进府门去取银钱。
楼枫秀抬上鱼篓,示意阿月跟上,转身就走,老杜正乐得买家赏脸,见他搬上东西就走,赶忙追上去问道“秀儿,你往哪去?”
“换地叫卖。”
“这里怎么不成?”
“这里我不想卖。”
“我说你犯什么轴,轮得到你挑客人吗?这可是今天唯一愿意买咱鲜货的!”
“要等你等,我说了,不卖。”
“站住!”老杜急道“这难道是你一人的功劳?你说不卖就不卖?你不想,我们就要跟着你喝西北风?”
野味还好,虽然日渐消瘦,但只要不死,好歹能撑几天。
海货却不等人,离海上岸,不出两日全做了废。
楼枫秀不管死活,非但没听步,反而走的越发快了。
老杜对这种死性子人半点办法也没有,追了几步,眼见俩人要吵起来,阿月忽然提道“酒楼,会收吗?”
老杜不是看不见那男人恶心嘴脸,只是急上了头。
他自知,眼下哪怕骂楼枫秀一顿,他不会还嘴,但绝对不能更改决定。
于是无可奈何道“行,去酒楼问问,说不准会收。”
“好呀!好久没见粉娘啦!”二撂子扛起麻袋,没心没肺的往定崖第一东西楼蹦跶去了。
第19章
很可惜,他们仍然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高门大户还有稳定收货来源,定崖县第一酒楼,怎么会没有?
那当然有,且只多不少。
几人扛着山海野货,从后巷子拐进后厨里,伙房大厨却看也不看,便挥手打发了人走。
本该改换下家,二撂子不舍得走,可怜巴巴求道“你让粉娘来看看吧!她都没有看呢!”
“俺老板娘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快滚快滚,别往跟前凑了!再不走,我还叫打手过来揍你!”
他死乞白赖不肯走,缠的大厨心烦,起身果然去□□,老杜满脸赔笑,上手拽人,还没走出后厨,二撂子见粉娘往后厨来,这下子,决计不舍得走了,双手扒住门边,激动道“粉娘!粉娘来啦!”
粉娘来后厨督菜,一进来就看见粉粉绕着灶台打转,哟哦了一声“谁啊,谁家的脏毛小狗进了后厨呀,这让客人吃坏肚子,仔细粉娘我找你们问责哦!”
“粉,粉,粉娘!”二撂子嘴是失语,行动倒快,三两步走到人近前。
粉娘连忙避了两步,立刻几个打手围了上来。
“我们,我们来,来......”
老杜忙接道“来给咱们定崖第一楼送山珍海货的!”
粉娘瞥了一眼老杜,向大厨问道“大厨哥,瞧瞧今日还缺什么货么?”
大厨哥忙动身,装模作样往备货地方检查一番“不缺,不缺!”
粉娘欠了欠身子,挥着帕子抵住鼻尖,向老杜一摊手,道“我们不缺哦,改日再来好么。”
老杜见人好说话,堆着笑脸,继续硬磨“咱们可是定崖第一楼,不缺,不缺备着也好,今日一定蓬荜生辉,卖光存货!”
“废什么话,给点面子还蹬鼻子上脸了!老板娘,要我说打出去算了,省的那半大小子总来烦你!”
“我没有烦!我好几天没来看粉娘啦!”二撂子急声辩解。
粉娘看了看二撂子,唉了一声,向人摆摆手道“来人,给收了哦。”
“听见没有,再不走,给你们都收拾了!”
粉娘手里持帕一甩,从大厨脸上扫过,翻个白眼道“别吓唬小孩,我说收了。”
大厨哥挠了挠脸,看了眼鸡鸭海货“按什么价啊?”
粉娘眉头一拧“该按什么价就按什么价,还要我教你嘛?”
粉娘南方来的,语气甜甜的,二撂子看傻了脸,听酥了心,忙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娘。”
“别胡说!”老杜敲他脑壳“多谢老板娘赏脸,祝您酒楼财运亨通,一日千里!”
“咱,咱什么时候,招,招小二,找我吧!”二撂子道。
“找你干嘛呀?笨手笨脚的嘞。”
“我不要钱的,不要钱行不行呀?”
粉娘噗嗤一笑“不要钱也不用你,脏的嘞。快走罢,可别来了。”
说罢,一甩粉帕转身走了。
大厨哥略加清点,算了算账,没好气盯着二撂子半天,便让人领着去了账房,结清了款账。
这算是几人赚过最大一笔,终于不是一把铜板,而是散碎银子。
拿着银两,老杜分了两份,其中一份递给楼枫秀。
“算了。”他道。
“怎么着?”
“拿去赎戏服。”
“不到年底封箱,戏班且用不着,赎二撂子银钱还是你俩出的呢,别操这点子闲碎了,拿着。”
凭他怎么说,楼枫秀偏是不接,老杜递给阿月,阿月接了,数了数道“还差一两五钱。”
然后又还了回去。
老杜一口气憋在肺里,掂量半晌,才道“行,权当我替你俩收着。”
碎银子在手心里捧了半天,须臾,老杜问了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咱晚上吃什么?”
“大肉饭!”二撂子义正言辞道。
“没出息,能不能想点好的。”
“那杜爷,你说吃什么?”
“要我说,要吃就吃最好的,吃没吃过的!东西楼招牌叫什么来着?”
“鸡茸宴羹,酒酿糟鸭!”
“这你记得倒清!”
二撂子接住几颗碎银子,又跑回了后厨,将散银子气势汹汹一拍,扬言道“来一份鸡茸宴羹,再来一份酒酿糟鸭!”
大厨正在剁骨头,抬头白了他一眼道“每份八两八。”
他顿时蔫了。
二撂子把碎银子拢了拢,揣道怀中,闻着香味,口水流的比粉粉还长。
“那些小鸡小鸭,不是我们刚卖给他们的吗?怎么就买不起了呢。”他很不解,走出后厨,朝几人愁苦道“早知道,留一只了啊。”
鱼篓麻袋皆空,换回几两碎银,虽然吃不上鸡茸糟鸭,但起码保证近来几日顿顿吃饱没有问题。
几人打算去集市买点肉菜,还没到地方,碰见那府门前中年商贾。
男人看样子似乎梳妆打扮了一番,起码嘴上油腥擦干净了,他走快了几步,开始呼哧呼哧大喘,还没待说话,二撂子开口道“我们已经卖完啦,下次抓了再卖给你吧!”
商贾喘匀了气,扒开二撂子,走到楼枫秀跟前,横肉挤在一起,淹了一双小眼,匿着油腻的光,道“小家伙,怎么卖?”
楼枫秀不想他还敢来,问的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遂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说呢?”商贾满脸看穿样子,不屑道“佯装猎户满高楼大院叫卖,故意吊人胃口不是?不用藏着掖着,爷赏的起脸,给的起价。”
二撂子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老杜却如同当头棒喝。
原来醉翁之意,果不在酒。
这腻的到人胃口的男人,竟然真的是要买阿月。
老杜倍感疑惑,一时分不清具备买卖人口气质到底的是自己还是楼枫秀。
那商贾往怀里一摸,豪爽掏出一沓银票,冲楼枫秀晃了两晃。
看厚度,估摸是能在东西楼吃一百顿满汉全席的分量。
楼枫秀来不及骂回去,忽被一沓票子晃了眼,舌根当场抽搐,半晌没说出来话。
场面静默了片刻。
阿月轻轻拽住他衣角,低声道“能不能,不要卖掉我。”
楼枫秀闻言转身,瞧他一双眼睛带着悲戚的希冀,看得人心生罪恶。
他抬手别开他的脸,捋了捋舌根道“你当爷是什么人?”
爷只是在想怎么更骂他才更痛快。
商贾趁机撇头,越过楼枫秀,瞧见阿月,顿觉四肢百骸发痒“啧,再加一百两!”
楼枫秀转身,看他偷瞧阿月黏腻的眼神,张口道“去你......”
“大爷,我瞧您衣食不缺,肯定不缺人照顾,这半大孩子啥也不会,要来能有什么用,我看您银票还是收回去吧!”老杜担心楼枫秀又要出口成脏,尽又惹事,赶忙打断,接话转圜。
商贾小眼一挤,笑的横肉发颤“什么用?还能买来倒夜壶吗?当然是做娈童咯。”
他往怀里一探,果然抽出一张百两银票。
眼看着楼枫秀脸色臭的能腌豆腐,感觉男人那副肖想嘴脸已经玷污了阿月,老杜笑不出来,辩道“我看大爷误会......”
一句话没说全,银票子直直戳到楼枫秀脸前。
“瞧清楚了,够不够?”
楼枫秀呵了一声,照单全收,问“还有吗?”
“有,有有!”眼瞧他底气十足,伸手还要往怀里掏,楼枫秀冲上去就是一拳头!
他气的不轻,这男人分明做齐准备来的,料定他一定会卖一样。
商贾登时瘫坐在地,捧脸叫疼,楼枫秀俯身揪着人衣领子,把银票一张一张拍到人脸上,每拍一张便骂一句。
“你爹给人做娈童。”
“你爷给人做娈童。”
“你祖宗给人做娈童。”
“你全家都给人做娈童。”
“你家一定靠做娈童发的家。”
“你,你他妈都不配给人做娈童。”
老杜不敢上手去劝,但极其震惊于他匮乏的词汇量。
楼枫秀拍完银票,终于放开手“滚。”
男人哆哆嗦嗦,弯腰爬起,捡起银票,一张一张塞回怀里,紧接着转身就跑。
跑出二丈远,才敢回头,威胁道“好好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等着!”
楼枫秀嫌弃的拍去手上灰尘,一回头,见阿月带着温和笑脸靠近,带起他的手,吹了吹使力过重后指骨蹭破的皮。
楼枫秀被那热气一麻,抽手没好气拍阿月脑门“你懂不懂啥叫娈童?还有脸笑,二撂子,去找坨粪给他抹脸上。”
“啊?那好吧。”二撂子也不问为啥,动身就要去。
18/98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